30 竹筒飯
昭寧長公主院內,年輕婢子們圍在廊下做着針線活,一個個眉眼帶笑,輕聲細語說着話,不敢鬧出太大動靜。
屋內,一位身着錦緞薄裙的美婦人歪倚在榻上,青絲高挽,眉眼明豔大氣,肌膚透亮,正是聖人的親妹妹——昭寧長公主。
即便是眼角處延伸出了幾道淡淡細紋,也不曾削減其容貌一分,任誰第一眼見了都猜不到她已四十,可見歲月當真不敗美人。
昭寧長公主手中展着一卷傳奇話本,慵懶地看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與貼身婢子們閑聊。
一婢子道:“阿郎孝順殿下,這不又尋了一名庖廚來,就盼着殿下多用一口呢。”
昭寧長公主面色紅潤,哼笑:“他若是當真孝順,合該娶個新婦回來,再給本宮生個嬌嬌俏俏的孫女。而非一心撲在國子監的公事上,不近女色、半點不談風月。”
“說來也氣人,這榆木腦袋不曉得是随了誰。無論是本宮,還是他阿耶,分明于風月一事很是靈光,早早就瞧對了眼,偏章兒是根不開竅的朽木。”
長公主與驸馬幼年相識,青梅竹馬。待到長公主一及笄,兩人便成了婚,婚後情誼甚篤,不多久便生下謝青章,是長安城中恩愛夫妻裏最有名的一對,惹來多少女子豔羨。
身邊侍女都掩嘴笑了,齊齊順着誇長公主與驸馬鹣鲽情深,好聽話跟不值錢似的往外抛。
昭寧長公主聽着順心,笑意盎然,沒多久又忽然垮下肩膀,意興闌珊地扔開手中傳奇本子。
她煩躁地揉着額角:“章兒要是能有他阿耶一分的開竅,也不至于如今還形只影單的。”
婢子中,靜琴跟她最久,溫聲勸道:“殿下莫急,咱們這不是想出法子了麽?待撐過了今日,明日就讓青龍觀的道士在路上攔住郎君,哄他相看新婦。”
昭寧長公主點頭,複又嘆氣:“幸好龔廚子随母後去了終南山,長安城裏再沒什麽手藝高超的庖廚,否則就依章兒這般請人來做各色佳肴,一日日下來,本宮哪兒能撐得住?”
“就說前幾日來的豐泰樓曲廚子,那道乳釀魚本宮瞧一眼,便曉得嘗來必定鮮香濃滑,好喝得緊。可惜當時章兒在一旁陪着,本宮不好多飲,當真憋得慌。”
靜琴無聲翹起唇角。
她家殿下随了皇太後娘娘,最喜珍馐美馔,也最抵抗不了龔禦廚的手藝。當年驸馬為追求殿下,還是苦心練了許久庖廚技藝,每每進宮都帶親手做的不同點心,方才贏得殿下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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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龔禦廚此次沒有跟去終南山,當真被阿郎從皇城中請來,那殿下哪裏忍得住呦!
其他婢子紛紛勸慰昭寧長公主,只說再挨一日便能大功告成,萬不可在緊要關頭前功盡棄。
此時,外頭傳來婢子的通傳,說是郎君身邊的杜侍從又帶着吃食來了。
聞言,屋內侍女們立即收起手邊物什,扶着昭寧長公主半躺下,一個個臉上斂起笑意,很是嚴肅。
見一切準備妥當,靜琴快步繞過屋門口的一架六扇屏風,傳杜昉與其身後婢子們進屋。
杜昉不便直面鳳顏,隔着屏風,恭聲道:“此為庖廚獻上的竹筒飯,共有四味,請殿下品鑒。”
昭寧長公主嗓音聽着“虛弱”極了,氣若游絲:“章兒一片孝心,且掀開讓本宮瞧瞧吧。不過,本宮眼下沒什麽胃口,着實不想用……”
忽而一股濃郁香氣在屋中散開。
是列在首位的婢子遵從吩咐,将竹筒的上半段掀開,露出裏頭的臘肉竹筒飯來。
深紅色的臘肉丁、鮮綠毛豆、金黃玉米粒混在江米飯之中,其上還敷了一層漂亮的油光,緊緊實實被填在劈開一半的青翠碧綠的竹筒裏。
各種鮮亮顏色,仿佛是頂尖畫匠精心調配,進而嘔心瀝血繪制成的絕美畫卷,好看到讓人挪不開眼。
散出的香味,也足以勾出肚子裏最深處的饞蟲。
昭寧長公主未說完的話悉數吞回肚子,直勾勾盯着那臘肉竹筒飯,情不自禁地支起身子,欲要看個仔細。
她面上裝着虛弱,內心掙紮不休。
自打龔廚子随母後離了長安,就再沒聞見過這般香味誘人的菜食。
嗯——好香!
屏風外,杜昉似有些訝異,又有些習以為常。
前頭來了數不勝數的庖廚,誰沒點真功夫在身上,哪個做出的吃食不可口?
即便如此,也沒一道菜食入了長公主的眼。就算是鼎鼎有名的曲大師傅出山,最終也是铩羽而歸。
畢竟殿下品遍珍馐,什麽金貴膳食沒用過?
想來這次,依舊是便宜他們這些侍從仆役了。
杜昉恭聲道:“既不合長公主的胃口,杜昉這就讓婢子們撤下竹筒飯。”
昭寧長公主:“……”
其實,這飯挺合本宮胃口的。
好在靜琴最是熟悉昭寧長公主的脾性,曉得她家殿下見了這竹筒飯,哪怕多日忍耐悉數付之東流,也定然是要嘗上一口,再論其他。
于是靜琴趕在昭寧長公主開口前,當機立斷站了出來。
她繞出屏風,湊到杜昉身側,低聲道:“殿下近日日漸消瘦,不止阿郎擔憂,我們這些下人也放心不下,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杜侍從,你不若先将這竹筒飯留下,我好生再勸一勸殿下,興許能勸動呢?”
聞言,杜昉雖然可惜不能一嘗竹筒飯的美妙滋味,但依稀窺見了希望。他連忙謝過靜琴,帶着一衆婢子退了出去,免得誤了要緊事。
待到屋內只留下了心腹,昭寧長公主猛地掀開身上薄被,趿拉着鞋奔至桌案邊,狠狠吸了一口香氣。
“好香的吃食!”昭寧長公主贊嘆一句。
靜琴笑着問:“可需将餘下三枚都打開?”
昭寧長公主擺手:“不必,一樣一樣來才有樂趣。”
說罷,她接過玉勺,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臘肉竹筒飯。
飯入口中的那一刻,臘肉濃香、江米甜香、豚油醇香,再帶上一抹似有若無的竹子清爽之氣,悉數充盈唇齒之間。
尤其是豚油香味,最是不加掩飾,赤裸裸地為一整道吃食附上最直白的點綴。原本清甜的江米與濃厚豚油充分融為一體,表面覆着一層油光。
明明是看似最不相幹的食材,卻在此時此刻碰撞出無可比拟的極致滋味。
稍加咀嚼,江米甜糯、臘肉微硬,毛豆、玉米粒被咬碎之後,會綻出些微汁水,與若隐若現的竹香一起,在舌尖齊齊迸發。
這些日子以來,昭寧長公主日日只用一小碗膳食,眼下腹中空空如也,越吃越餓。她盡情用了好幾勺臘肉飯,方才将目光投向另外三只未開蓋的竹筒,眼中滿是期待。
靜琴曉得今日已經破戒,必然攔不住。她暗暗嘆了口氣,走到第二只竹筒處,幫她家殿下掀開蓋子。
這回是純江米餡,潔白如冬日剛落下的雪,上頭還裹着一層竹膜,清新自然。盤中另配一小碟細糖,應是用來蘸着吃的。
剛巧方才吃了鹹口的,嗜甜的昭寧長公主見之心喜,換了一雙幹淨玉筷。
單品此飯,僅有江米甜糯與翠竹清香,本真原味雖好,但不免略顯寡淡。
可一旦夾了一小塊從糖碟中仔細裹上一圈,再嘗時,就會感受到一粒粒糖黏在江米周遭,遇到津液則緩緩化開,嚼時發出隐隐清脆聲響,口鼻之間盡是甜蜜蜜的滋味。
昭寧長公主好甜口,對蘸糖的竹筒飯更為喜愛,直等用了一半,方才吩咐靜琴開第三枚竹筒。
這一回,竹筒裏盛着棕褐色豚肉飯,一塊塊肥瘦均勻的豚肉鑲嵌其中,整體閃着油光,另被一層竹膜裹住。撲面而來的豚肉鹹香,即便是偏好甜口之人,也無法抗拒。
夾出一塊連着豚肉塊的飯,細細品了。
昭寧長公主雙眼一亮,咽下之後,笑道:“倒是很像母後端午時,常讓龔廚子做的鹹肉粽。豚肉肥而不膩、入口即化,江米浸透了醬汁,用着很香。”
“婢子聞着,确有幾分龔禦廚做的肉粽味道,可見做竹筒飯的庖廚手藝着實很好,”靜琴微笑,手停在第四枚竹筒飯上頭,“餘下最後一枚,殿下可還想再嘗上一嘗?”
前頭三只竹筒飯一一吃過來,昭寧長公主已覺得腹中有些撐。
不過這四枚竹筒一一打開,頗有些樂趣,勾起昭寧長公主一絲好奇。
她放下手中玉筷,單手支着下巴,懶懶道:“不嘗了,就瞧瞧是個什麽模樣吧。”
靜琴依言掀開。
蒼翠竹筒之中,黏糯的白淨米粒與紅豆糾纏在一起,靜靜散發着香甜氣息,乖巧可愛。
“竟是紅豆?”原本興致缺缺的昭寧長公主頓時坐直,重新執起玉筷,往第四只竹筒伸去。
“靜琴,本宮覺着還不是很撐,可以再用些。”
随侍一旁的靜琴無奈閉了閉眼。
不得不說,各色竹筒飯中,還是紅豆配江米最為甜蜜可人。紅豆熟透後,帶來沙沙口感,香氣逼人,與甜糯江米混在一處,配着翠竹清香,吃來無比服帖。
只要是嗜甜之人,都無法抗拒它,遑論昭寧長公主還偏愛紅豆一物。
眨眼間,第四只竹筒裏的紅豆竹筒飯消去大半。
而昭寧長公主完全吃撐,坐在原處不斷揉着肚子,頗有些後悔方才的決定。
好端端的,作甚一個個打開?
倘若一口氣全開了,就能發覺裏頭藏着紅豆做的吃食,盡情吃個舒爽自在了!
旁邊侍奉的靜琴在看見紅豆的一剎那,就準确無誤料想到了她家殿下會有什麽反應。
眼下來不及再度嘆氣,她連忙吩咐另一沉穩些的婢女,悄悄去長公主院中的庖屋,備些有助克化的飲子來。
昭寧長公主餍足地閉上雙眼,喟嘆:“自打龔廚子離開長安,本宮許久沒用上這般好吃的菜食。”
“也不曉得這回章兒從哪兒尋來的好廚子,當真有些本事。”
靜琴扶着她去榻上坐下,無奈道:“殿下不若想想,等會兒要編個什麽由頭,方才能讓杜侍從信了這竹筒飯不是您用的。”
昭寧長公主擺擺手,随口道:“這有何難?且說是你們饞了吃食,央我賞下。”
“左右還剩一些,瞧靜雲她們也有些饞,不若就此分了吧。”
得了金口玉言,一旁的婢子們嬉嬉鬧鬧搶吃食去了,唯有靜琴陪在榻邊,幫昭寧長公主揉胃,動作仔細又輕柔,力道适中。
不一會兒,四只竹筒飯便被數位婢子們分了個精光。
杜昉再度被傳喚進來時,瞧見空空如也的竹筒有些訝異。随後一聽是長公主只用了一勺紅豆餡的,就擱了碗筷,将餘下賞給了婢子們。
他便信了大半。
是了,畢竟如此多的分量擺在這兒,哪裏能是殿下一人吃得下的?
只不過,連阿郎親自請來的孟師傅,其所做美味吃食,都無法讓殿下嘗一口……這可如何是好啊!
罷了,且先顧着眼前事吧。
杜昉斂去憂慮,叉手恭聲道:“原本郎君是想讓孟師傅為殿下烹制暮食,但既然孟師傅的手藝依舊不合殿下胃口,某這便令其歸家。随後禀與郎君,另尋佳廚。”
嘴上說着不合胃口,實則心中尚在回味着方才竹筒飯滋味的昭寧長公主,頓時哽住。
這怎麽,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個兒腳的意思?
昭寧長公主輕咳兩聲,“虛弱”道:“既是章兒特意尋來的,也是一片孝心,不好辜負,便讓這廚子再試一試暮食罷。”
見長公主親口說要再試試,杜昉自無不從,應了聲“喏”,斂聲屏氣退下。
屏風後頭,軟榻之上。
昭寧長公主一聽人走了,立馬精神奕奕地坐起身。
靜琴勸道:“便是再美味,殿下也不應一次用這麽多,甚是傷身啊。”
可惜她家殿下全然聽不進去,興致勃勃道:“靜琴啊,你說這庖廚,晚間會做些什麽暮食?”
“哎呀,本宮都好幾日沒吃玉龍臛、金玉羹……”
聽着昭寧長公主一口氣報着菜名,靜琴一邊幫她揉胃,一邊搖頭。
看來,殿下這回極有可能要前功盡棄了。
國子監廨房,謝青章妥帖收好文卷,欲要歸家。
他剛走出國子監大門,就瞧見階下已經候着兩位好友——大理寺少卿湯賀、京兆府少尹王離。
這二位都是大忙人,平日裏能見着一位都是不易,難得湊這般齊。
見謝青章出來,王離立即挂上燦爛笑顏,熱絡道:“修遠,咱們多日未見,真真思念得緊,不若今日去你家中用暮食罷?”
謝青章不鹹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昨日剛與你去豐泰樓吃了魚脍。”
王離笑意凝住,尴尬地笑了兩聲。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哈哈……”
一人敗北,另一人頂上。
湯賀拱手,正色道:“許久不曾拜會昭寧長公主,聽聞長公主殿下近來身子不适,身為晚輩,自當前去探望。”
謝青章接過仆役遞來的缰繩,慢條斯理道:“多謝雁秋心意,只是家母近日不見外客,便不招待了。”
一旁豎起耳朵聽的王離急了,破罐破摔道:“好了,不就是聽聞你請來了姜記食肆的廚娘,故而想去你家中蹭頓暮食?”
“謝修遠,你就說讓不讓去吧!”
湯賀也拿謝青章這刀槍不入的性子沒辦法,無奈道出真正來意。
“前幾日我與夫人話家常,無意中說起在姜記吃過的紅糖糍粑,不曾想被珍娘聽了去,吵着要吃,已經鬧我好幾日了。”
“可讓仆役去食肆時,卻得知廚娘已離了姜記,店家也不知食方。今日明承來大理寺處理公務,提起你請了廚娘去府上,可不就恰好解了燃眉之急?”
湯賀觑着謝青章臉色,坦然問:“珍娘平日最喜歡謝叔叔,每回你來家中,我這個阿耶都吃上一記冷落。”
“修遠,你不會當真袖手旁觀吧?”
一旁的王離連連點頭,不停幫腔。
謝青章眸底染了一抹笑意,唇角微微翹起,翻身上馬:“走吧,府中暮食應當在做了。”
兩人大喜過望,當即随之打馬,一路往長樂坊而去。
待到了昭寧長公主府外,守門的阍人連忙迎上,門前仆役接過三人的馬繩,牽馬下去好生照料。
謝青章喚來一仆役,吩咐他去庖房傳話,讓今日來府中的廚娘另做一桌一模一樣的席面,送來蒼竹院。
随後帶兩人回了自己院子,吩咐侍從備茶。他自個兒去了裏屋,卸去幞頭與革帶,換了一身皦玉色士子襕袍,方才出來接待好友。
不曾想,就這麽一會兒工夫,外頭坐榻上已是空空如也,不見二人身影,唯有案上茶湯還燙着。
見謝青章出來,侍從連忙迎上,叉手道:“兩位大人讓仆役帶路,往庖屋去了,說是有急事要找今日來府中的廚娘。”
王離與湯賀未成家時,常來長樂坊尋謝青章飲茶談事,對長公主府內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很。
加之府上除昭寧長公主外,并無其他女眷。無論他們是在靜湖釣魚、竹林踏青,還是園中閑逛、桂下飲酒,都沖撞不到什麽人,往常也是随他們去的。
故而謝青章只一颔首,吩咐仆役等快要傳暮食時,派人去請王離二人回來。随後,他背手往朝着長公主的院子去了。
兩院之間相隔不遠,沒幾步路便到。
進院子時,守在廊下的年輕婢子們紛紛站起來,脆生生喚道:“郎君回府啦!”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清脆的聲音穿過大半院落,都聽得清清楚楚。
幾乎是前後腳的工夫,靜琴出屋來迎,歉聲道:“阿郎來得不巧,殿下有些疲累,正準備歇下。”
聞言,謝青章半垂着眼,半句不問為何歇得如此早,只淡淡道:“恰巧王少尹、湯少卿來了府上,我先去作陪,晚間再來探望。記得喚阿娘起來用暮食,莫要貪眠。”
靜琴回:“婢子謹記。”
目送謝青章離去,靜琴快步走回屋內,笑道:“殿下安心,大郎已走。”
躺在榻上,提心吊膽的昭寧長公主頓時松了口氣,埋怨道:“真是個冤家,往日都要酉時方歸,今日怎得提早一個時辰回來了?”
“本宮尚來不及上妝,萬一方才這小子真進了屋,被他瞧見本宮面色紅潤,豈不是要露餡?”
靜琴扶她起身,溫聲道:“殿下莫急,婢子這就幫您上妝,定讓面色瞧起來蒼白虛弱,再換一身寬松些的衣衫,不讓阿郎瞧出破綻。”
“廊下還有那些年輕婢子守着,阿郎一進院子,她們就會傳口信,不會誤了殿下謀劃。”
昭寧長公主心下略安,笑罵了一句“不省心的混小子”,閉目讓靜琴服侍上妝。
另一廂,謝青章走回蒼竹院,停在院門處。
立馬有仆役迎上來,垂首聽候吩咐。
謝青章偏頭問:“王少尹與湯少卿,可曾回來?”
仆役搖頭:“禀郎君,二位大人還未歸。”
“杜昉何在?”
仆役又答:“杜侍從仍在庖屋,幫着今日進府的廚娘烹制飯食,可需奴去尋杜侍從來?”
“不必。”謝青章當即拿定主意,腳尖轉變朝向,往庖屋而去。
府內庖屋與謝青章的院子離着不遠,中間以一片竹海、幾間歇腳亭子及池塘相連,竹林翠綠喜人,盡顯文人士子的風雅。
謝青章一路漫步而來,見徐徐晚風吹動竹葉,惹其發出簌簌輕響,煞是好聽,只覺得一身躁氣盡消,頭腦清明許多。
行至庖屋小院外,卻不見一個雜役,門口空空蕩蕩的,而院落裏頭卻很是熱鬧,說話聲不絕。
空中散着濃郁辣香味,越靠近庖屋越明顯。那香味初聞時盡是嗆鼻辣味,過一會兒就會有各色香料的香氣混在一起翻湧而上,霸道又勾人,直直鑽進人的心窩裏。
謝青章喜清淡,嗅出辣味時,步子一頓,下一瞬卻聽出院內諸多熱鬧聲音中,恰有杜昉的一份。
杜昉從小跟在他身邊,看似随和、不拘小節,實則內裏穩重得很。可現下聽着……比平日跟在他身邊要更活潑些?
謝青章垂下眼簾,略一躊躇,到底還是邁步往裏走。
進院子才發覺,哪裏是院門口無人守着,連院中都沒什麽仆役,一道道聲響俱是從屋側竹林處傳來的。
少數幾個留在院中的仆役見了,忙不疊行禮,見謝青章揮了揮手,便識趣地回到原處做事,不敢嬉鬧。
謝青章越往屋側走,辣香味便越發明顯,濃到像是要凝成水珠,密密麻麻覆在人的渾身各處,怪黏人的。
經庖屋正牆,繞過轉角,就能瞧見杜昉領着一衆人,圍着一根根竹條,似是在……削簽子?
謝青章來時動靜小,所站之處于大多數人而言是死角,故而裏頭無一人發覺他,仍在熱熱鬧鬧說着話。
杜昉臉沖着木窗裏頭,好奇道:“孟師傅,你是說雞肝雞心也能吃?不覺得太過腥膻腌臜嗎?”
一道清麗嗓音響起,應是那請來的廚娘:“自是能吃,還美味得緊哩。肝、胗、心、腸等等都算雞雜,用清水洗淨,拿鹽、酒等等腌制去腥,有餘力也可加些豇豆段,最後切了青紅椒,大火猛炒,甭提多下飯!”
這一番話說出來,勾得周遭幹活的仆役紛紛開口,“埋怨”孟師傅又故意勾他們腹中饞蟲。
“下回我得試試!”杜昉啧啧兩聲,又提起另一事,“那剛剛炒得一鍋是什麽?放了好些香料,聞着忒勾人。”
廚娘聲音含着笑意:“那是暖鍋底料,辣口的,用來涮着吃。”
牛擱在現下忒金貴,如若不是腿折或者病了,通常百姓家中是不被允許宰牛來吃,倘若有那膽大包天的,宰了能耕種的牛,甚至會被官衙抓走定罪。
長安城中,只有少數幾位高官貴胄府中,能偶爾吃上牛肉。
昭寧長公主府便是其中之一。
廚娘又道:“一鍋牛油麻辣,一鍋用各色菌子并老母雞吊出清湯,另有一鍋是米湯。辣、鮮、清淡皆有,興許能有長公主殿下喜歡的。”
“再不成還有一堆吃食,總有一道能合了殿下眼罷?”
謝青章眨了眨眼,眸中閃過一絲笑意。
只怕不是僅有一道能入阿娘的眼,是每一道都能惹她潰不成軍,再不想裝什麽沒胃口。
說着,那廚娘語調一轉,小心翼翼道:“杜侍從,‘府上之物盡可取用’,确是你家大人親口說的吧?”
杜昉笑了,連忙安撫她:“孟師傅安心,是我家阿郎親口所言,錯不了。阿郎心善,性子又好,從來一諾千金,輕易不會為難人的。”
“那就好!”廚娘顯然安下心,語氣都輕快了起來,“不瞞你說,我許久不曾見着如此多的竹子,真想都砍了去,通通做成竹筒飯。”
“還有來時路上看見的那顆桂樹,瞧着少說也有三百年的歲數。待到九月開出滿樹桂花,摘下來能做許多美味吃食,像是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酥酪、桂花芋圓……啧啧,滋味忒絕!”
說罷,廚娘後知後覺找補:“咳咳,杜侍從莫要誤會,我只是說笑,說笑而已……你可莫要告訴旁人去。”
謝青章眼中笑意更濃,唇角微微翹起。
這位廚娘倒是與外祖母一個性子,只要能入菜肴的食材,無論精貴還是低賤,無論通俗還是雅致,半點不會放過,通通薅來做成各色吃食。
這便是,好吃之人的共通之處?
正當這時,他身後傳來王離的驚呼聲:“修遠,你是來尋我和雁秋的?”
謝青章:“……”
裏頭的杜昉等人聽見,連忙站起行禮:“郎君。”
窗內的孟桑眨巴眨巴眼睛,猜出來人,尴尬地閉了嘴。
哦豁,完了完了,不僅觊觎人家府上的竹子和桂花,還被正主悉數聽了去。
孟桑啊孟桑,就說不能太得意忘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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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