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逆流重生

金頂玉璧，紗幔低垂，玉制香爐中紫煙袅袅，燃着寧神草藥，在整間房中氤氲開來。

帷帳深處，精雕細琢的白玉床上，平卧着一個年輕男子，墨發如瀑，傾瀉一枕，長眉入鬓，鳳目緊閉，胸口起伏急劇，汗已濕透單薄中衣。

一旁侍女察覺男子氣息不穩，小心翼翼撩起紗帳，探頭觀望。

男子沉溺在夢魇中無法自拔，雙手緊緊揪着身側錦衾，不時發出困獸般低吼。

男子的異樣吓壞了侍女，彎膝跪在床前，輕聲探問：“宮主，你還好嗎？”

男子身體猛地一震，翹密的睫毛不停顫動，終是艱難睜開，猶如破繭而出的幼蝶終于張開了稚嫩的翅膀。

熟悉的香氣和環境，令姬無影很快平靜下來，擡手拭去額間冷汗，發出一聲嘆息：“宮裏現在情況如何？本宮是怎麽回來的？”

侍女不明白前句問話的意思，只好回答後句：“啓禀宮主，是向護法抱你回來的。向護法說，宮主練功期間，急于求成，導致經脈逆流，差點走火入魔。”

練功走火入魔......那不是五年前的事麽？昨日江湖七大門派圍攻落英谷，七煞宮傷亡慘重，自己與那人比武，墜落深淵，絕無生還可能，難道老閻王看自己死得不值，便給了一次重生的機會？

這種想法，連姬無影自己都覺得好笑，但侍女絕不敢蓄意欺騙，難道這五年來的愛恨情仇全都是夢？

姬無影攤開右手手掌，掌心沒有深可見骨的傷口，卻有一道淺白的印痕。如果是夢，這道印痕是如何來的？

姬無影披衣起身，盤腿而坐，雙手置于胸前，微微提氣，感覺丹田處有一股至陽濁氣在胡亂流竄，無法纾解。姬無影不再強制運功，卸去內力，軟軟地靠在床頭，問侍女：“向護法，現在可好？”

侍女答道：“拜月教珑月教主十日後大婚，派人送來喜柬，向護法正在素月樓擺宴款待聖使。”

姬無影聽罷，擺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侍女離開後，姬無影重新躺回床榻，腦中混沌一片。

手掌和左肩隐隐傳來真實痛感，與昨夜如出一轍，和李天胤對戰絕不可能是夢，但撩開左肩衣物，只見肌膚光滑平整，并無可怖傷口，被青鋒所傷，縱使有當世療傷聖藥，也會留下青色傷痕。

可是自己練功受傷和珑月教主成親早在五年前。還有向天南，七大門派圍剿七煞宮時，他為了掩護受傷的自己撤離，被六大門派掌門圍攻于月牙潭邊，生死未蔔，如今怎會在素月樓中宴客？莫不是自己修煉的神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并且能讓時光逆流？姬無影臉上顯出少有的迷茫之色。

所謂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姬無影抛開雜念，調息靜氣，待體力恢複後，穿衣而起，想去翠竹林中一探究竟，那裏或許會有答案。

翠竹林位于落英谷南面，緊臨月牙潭，要去那裏必經依潭而建的素月樓。姬無影原不打算見客，但過而不入，有違待客之道，只好轉身踏入。

樓中衆人見宮主駕到，忙起身相迎。向天南更是身手敏捷，迷蹤步一展，已來到姬無影身邊，扶住他的腰，擡手探向他腕間脈搏。

姬無影莞爾一笑，用僅兩人可聞的聲音道“我已無大礙”。随即，離開向天南的懷抱，長袍飛揚間已斜卧于主榻上，狹長鳳目掃向下坐聖使。

聖使被他美目一掃，忽覺心神蕩漾，微紅了臉，忙垂頭參拜。

姬無影嘴角輕挑，露出慵懶笑意，魅惑的嗓音響起：“聖使來傳喜訊，不必如此多禮，我與珑月教主私交甚篤，聞她婚訊，亦是開懷。谷中珍馐稀少，惟有果蔬酒水頗豐，聖使若不嫌棄，當開懷暢飲，這葡萄瓊釀是向護法最新研制，口味極佳。”

“蓮華謝過宮主賞賜。”女子起身回坐，玉指端起桌上酒杯，淺嘗一口。

“味道如何？”

“入口圓滑甘美，細膩清淡，齒頰留香，可謂果酒極品，想必王母禦用的瑤池瓊釀也遠不及此，能嘗此佳釀，蓮華三生有幸。”

姬無影美目流轉，目光落在左側向天南身上，“得此盛贊，向護法算是找到知音人了，聖使可與向護法讨教釀酒之法，本宮還有其他教務，便不奉陪了。”言畢，起身離席。

蓮華斂目恭送。向天南則微蹙眉頭，靜靜看着那道漸行漸遠的白色身影。

翠竹林中，姬無影負手漫步，夜空圓月皎潔，林間樹影婆娑，晚風拂過一陣沙沙作響。昨夜與李天胤對決場景又清晰出現在姬無影腦中。

姬無影仔細察看竹林，未曾發現刀劍砍伐的痕跡。來到斷崖邊，地上砂石分布均勻，不見絲毫血跡與單膝滑行過的長痕，種種跡象表明，這裏并未發生過械鬥。

真是奇了！姬無影低頭看向深不見底的黑崖，百思不得其解。

“宮主在找什麽？”随着一道低沉嗓音響起，姬無影忽覺身子一暖，肩上已多了一件狐裘大氅。

姬無影露出了然笑意，轉頭道：“我在想，這崖下可是住着神仙。”

“神仙？”向天南與姬無影并肩而立，也探首觀望。“莫不是宮主看到了什麽異象？”

姬無影攏緊大氅，戲谑道：“若不是住着神仙，仙氣将養着這片山谷，本宮怎會生得這般風華絕代。就連你，也沾染了仙氣，越發豐神俊朗了。”

向天南一愣，發覺自己被他調笑了，收回目光，握住姬無影的手腕，淡淡道：“看來宮主的傷情有所惡化，快随我回炎玉閣療傷，拖延片刻，可能藥石罔效。”

姬無影順勢靠在向天南胸前，吃吃笑道：“向護法是在暗喻我練功把腦子也練壞了嗎？”

向天南放開姬無影的手，繼而環抱住他：“相比向護法，屬下更喜歡宮主喚聲天南。”

寬闊的懷抱，姬無影不是第一次倚靠，但此時更覺溫暖踏實，又往懷中挪了挪：“稱呼而已，有這麽重要嗎？”

向天南悅耳的聲音在姬無影耳邊響起：“屬下比較在意細節。”

姬無影“呵呵”兩聲，閉上眼，覺得身子虛乏，無力與他争辯：“好吧，我累了，有勞天南将我送回炎玉閣休息。”

話音剛落，姬無影的雙腳已離地面。向天南攔腰抱起他，低頭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溫柔微笑，縱身躍起，朝炎玉閣掠去。

被人抱在懷裏的感覺，真好。姬無影完全放松自己，神智逐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