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雙生無痕

珑月成親第三日，迷霧叢林中仍是一派喜慶景象，火紅燈籠高懸樹間，迎風搖曳，來來往往的紅衣聖女們喜笑顏開，或手捧升滿豐盛瓜果的喜盤，或懷抱五顏六色的錦緞，穿梭于蔥郁林間，往教主的寝殿送。

珑月側卧于沈君為膝上，小兩口你侬我侬，低聲說着閨房蜜話，白色紗帳外，人影閃動，寝殿一角已堆滿了各色禮物。

聖女們盡量放輕手腳，不去驚動帳內的新人，但珑月還是不悅地輕輕蹙起了眉，動了動身子，隔着紗帳道：“我與夫君尚在休息，誰讓你們進來打擾的？”

聖女忙跪地參拜：“啓禀教主，喜宴結束後，許多賓客酩酊大醉，不肯離去，倒在天照大殿呼呼大睡。昨日又陰雨連綿，蓮華右使怕賀禮放在殿外受潮，命我們送來教主的寝殿，讓教主抽空挑選幾匹緞子，裁縫等着給教主多制幾套新衣。”

“先放着吧，沒有我的召喚，誰都不準進來。”

“是，屬下告退。”

屏退聖女，珑月将一件紅色輕紗衫披在身上，撩起紗帳走到那堆賀禮前，左挑右選，都沒選中合心意的禮物，長袖一甩，哼道：“想讨好我也不費點心，都是些尋常俗物，看着就心煩。”

沈君為淡笑着搖了搖頭，跟着下榻，從珑月身後環抱住她，下巴輕輕摩挲着珑月的頭頂，寵溺道：“江湖中人，性情粗犷，過着刀口舔血的生活，自然不懂女子心思，民間送禮都是金銀飾物，绫羅綢緞，也怪不得他們。更何況我娘子超凡脫俗，不食人間煙火，這些俗物自然看不上眼。”

珑月收起臉色，回過頭來，啄了啄沈君為的嘴，嗔道：“你也是江湖中人，卻甚得我心，嘴巴甜的像抹了蜜似的，從前是不是也這樣哄過其他女子？”

沈君為笑道：“我可是個正經漢子，在認識你之前，從不與女子打交道。”

“又說謊話。”珑月用玉蔥般的手指戳了戳沈君為胸膛。

沈君為舉起兩根手指，發誓：“若有半句謊言，天……”

珑月忙捂住他的嘴：“好了，我信你便是。”

沈君為的眼睛彎成月牙。

珑月松開手，眼珠一轉，指尖在他胸前打圈：“你從不與女子打交道，莫非……以前喜歡男子？”

沈君為捏住珑月搗亂的手，逗她：“可惜沒有我看得上眼的男子，只好娶了你這個妖女。”

“你……竟敢說我是妖女，看我不收拾你。”珑月一陣粉拳捶在男子身上，小女人媚态盡顯。

沈君為含笑看着她，任她打罵，最愛看她撒嬌的模樣。

珑月打得累了，靠在沈君為肩頭，看着成堆的賀禮，想起了婚禮上令她一見難忘的禮物：“這個世上除了你，還有一個人讓我歡喜。”

“哦？是誰。”

珑月唇間泛起一抹輕柔微笑：“自然是在我們婚禮上大出風頭的無影弟弟。”

沈君為颔首想了想，那個紫袍玉帶，風姿飒爽的少年确實令人印象深刻。

“他的賀禮的确別出心裁，與衆不同，可見他對你的誠意。娘子與他是怎麽認識的？”

“他深居落英谷，與他相識，也是一種緣分。”珑月目光悠遠，陷入了回憶。

拜月教遷來中原的第三十二個年頭，珑月當時十八歲，正在潛心學習醫術與蠱術，為了找尋一味珍奇藥材和一種雙頭蛇，珑月離開迷霧叢林，進入中原腹地山脈。因她美麗的外表和異于漢人的衣着，一路上遇到不少登徒浪子騷擾，珑月不厭其煩，只好對那些觊觎她美貌的人種蠱，然後控制他們，進入中原的各個深山老林中替尋找自己需要的草藥和蠱蟲。

一日，珑月無意間走進了落英谷，這片山谷峰浪松濤，層層疊疊，青山綠水間，雲遮霧繞，頗有幾分雲來山更佳，雲去山如畫之勢。珑月看山峰如此俊秀，山裏想必有不少珍奇野物，于是一邊欣賞山的秀美景致，一邊搜尋自己的目标。

在一處清澗邊，珑月偶然發現一個被青草和樹枝遮掩的小洞，洞口有一灘淺白色的稀稠糞便，珑月捉蛇經驗豐富，一看便知洞中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奇異雙頭蛇。

珑月找來一根濕潤的樹枝，在前端塗上石黃，彎下身子，将樹枝一點點往裏送。石黃慢慢浸入樹枝中，散發出一種蛇所不喜的味道。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洞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珑月大喜，做好捉蛇的姿勢。一根尺餘長，拇指般粗細，紅黑相間的小蛇從洞中搖頭晃腦地游了出來，珑月身手迅捷地将它捉住。

雙頭蛇七寸被捏，慌亂地掙紮身體，兩只小腦袋高高擡起，小嘴裏猛吐信子，威脅敵人。

珑月見它活力十足，必定是好種，含笑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它的頭，示意它，自己對它無害，不必這麽驚慌，可小蛇卻不理會她的好意，更加用力地想掙脫她的鉗制。

“放開它！”珑月身後傳來一聲怒喝，聽起來沒什麽威力，卻帶着十足的命令語氣。

珑月轉過身，看到身後不遠的一棵大樹上坐着一個白衣少年，唇紅齒白，模樣惹人喜愛。

珑月笑了笑，擡起手中雙頭蛇，問道：“小弟弟，你是要我放了它嗎？那可不行，它是我費盡心力才找到的，我對它沒有惡意，只是想給它找個媳婦兒。”

“誰是你弟弟！”白衣少年輕巧地從樹下跳下來，背後背着一把與他差不多高的長劍，“無痕才是我弟弟，我叫姬無影，你是何人。”

珑月看他分明是孩童模樣卻盛氣淩人，可愛得不行，忍不住上前想去摸他粉粉的臉蛋兒，卻被他迅捷的躲開，二話不說，拔出背後的長劍。那把長劍通體血紅，泛着隐隐暗光，姬無影雙手握住它，竟也多了幾分駭人的氣勢。

珑月臉色一變，退後幾步，伸手探向腰間囊袋，裏面裝着各種毒藥與蠱蟲，只要姬無影敢妄動半步，珑月就會對他下毒。

雙頭蛇看二人劍拔弩張，兩顆小腦袋一動不動的望着姬無影，綠豆般大小的蛇眼裏閃着點點淚光，似乎在向姬無影求救，可憐得不行。

姬無影見它模樣難受，心中怒火更盛，大嚷道：“我叫你放開它，聽見沒有，你這個妖女。”

珑月最忌諱誰叫他妖女，玉面一沉，從囊袋中抓住一把東西，朝姬無影灑去。草地上頓時出現一片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姬無影大駭，舞動血影劍，一陣亂砍，但砍成兩半的蜘蛛非但沒死，還化作兩只獨立的個體，洶湧地朝姬無影爬來。

姬無影從小懼怕蜘蛛，吓得面色蒼白，縱身躍到樹上，那些蜘蛛有種沒追到人，誓不罷休的勁頭，沿着樹幹爬了上來。

姬無影站在枝頭，面對潮水般的蜘蛛，竟有些瑟瑟發抖，左右環顧了一下，忘了自己不識水性，猛地一頭紮進溪水裏。

珑月站在溪邊哈哈大笑，邊笑邊道：“姐姐我看你長得乖巧，想與你親近，你卻敬酒不吃吃罰酒，變落湯雞了吧，哈哈哈哈。”

姬無影出門沒看黃歷，遇到這個妖女不算，紮進溪中時，沒挑對地方，一頭撞在水底的頑石上，本就不識水性，還被撞得頭昏眼花，撲騰了幾下，便再沒動靜。

珑月見他半天沒起來，覺得事情不妙，用背簍兜住雙頭蛇，也跳進水中。

姬無影被她撈上來時，面無血色，氣若游絲。珑月本無心傷人，忙用雙手按壓他的胸口，還用針灸刺激他的穴位，折騰了好久，姬無影終于“哇”地吐出幾口溪水，幽幽轉醒。

姬無影捂住頭上的大包，恨恨地看着珑月，妖女帶着蜘蛛，他一時不敢妄動。

珑月被他眼中的敵意搞得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頭道：“我叫珑月，老家在苗疆，現在住在迷霧叢林，我家裏也有一條雙頭蛇，額……是我妹妹，因為她到了發情的季節，所以我出來給她找個相公。你弟弟叫無痕是吧，能不能把無痕借我用一下，等它們生出小寶寶了，我再把無痕還回來？”

“何為發情？”這個詞，姬無影從未聽過。

“這個發情……”珑月只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面對這樣有難度的問題，也不好作答，想了想說：“意思就是我妹妹想念同伴了，無痕正好是她的同類，他們兩人，不對，是兩蛇相見會跟高興的。”

姬無影狐疑地看着珑月，似在斟酌她話的可信度。

珑月打開背簍，指了指雙頭蛇：“無痕充滿靈性，不信你問它。”

姬無影半撐起身體，撥了撥雙頭蛇的一只小腦袋，問：“無痕，她說的發情是不是真的？”

雙頭蛇快速游到姬無影手上，似乎有些羞澀地點了點頭，纏住姬無影的手腕，将兩只小腦袋藏進姬無影袖口中。

“看吧，它害羞了。”

姬無影将無痕裝進袖中，轉了轉眼珠道：“無痕借你也行，但我不放心它，你帶我一塊兒去。”

于是，兩人因蛇結緣。那次是姬無影第一次偷偷出谷，第一次見識山谷以外的世界。

珑月回想姬無影孩童時的模樣，不由心生感慨：“無影從小就長得标致，長大後更加豐神俊朗。那日我見他耍的一套劍舞，似乎蘊含着深厚的內力，沒想到才幾年時間，他的武功長進這麽大，真是天縱英才，不知有多少懷春少女會被他迷倒。”

沈君為卻道：“娘子此言差矣，我見他眉目妖嬈，口角含笑，這般姿容，會為之傾倒的可不是少女，而是男子。”

“別胡說。”珑月又捶了沈君為一拳，“你這麽細致的觀察過他，莫非對他有想法？”

沈君為哈哈大笑，見珑月又掄起粉拳，才悠悠道：“家中管教甚嚴，為夫豈敢胡思亂想，現在江湖風氣如此，我只是實話實說。”

珑月放下手，眼中閃過一絲憂色：“無影從小單純，容易對人産生依賴，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擔心他。”

珑月這廂才說完，門口便傳來急報。珑月聽聞姬無影渾身是傷的找上門來，頓時急了，随便披了件外衣，一頭青絲都沒來得及绾，匆匆朝偏殿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