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心之所向

出了無量宮，李天胤放開姬無影，“噗”地噴出一口血，一旁的玉生連忙扶住他。

“師兄，你怎麽樣？”

李天胤擺了擺手：“我沒事。”

玉生看了一眼姬無影，小聲問李天胤：“師兄，我們要帶那妖人回華山嗎？”

李天胤不置可否，看到姬無影衣衫不整，遂命玉生脫下外袍，撐着傷體，為姬無影披在身上。又對玉生他們道：“你們去前面等我，我有話要與他說。”

“師兄，他想殺你，你還想對他說什麽！你現在傷勢嚴重，萬一他又對你動殺機怎麽辦？”玉生氣呼呼的。

李天胤與姬無影一路相随，幾場酣戰他都親眼目睹，就算姬無影武功再高，人的體能畢竟有限，知道他現在已無縛雞之力，遂道：“不會，聽師兄話，先走吧。”

玉生恨恨地瞪了姬無影一眼，帶着其他弟子先走了。

姬無影就地打坐，對李天胤視若無睹。他受了那一劍竟然還能撐到現在，是自己低估他了。

李天胤支開師弟後，看着姬無影，卻良久都未說話。

姬無影雖在閉目打坐，卻感覺到兩道目光緊鎖着自己，很不舒服。

“李大俠看我作甚？是在想要不要抓我回華山嗎？”

李天胤本想問姬無影傷勢如何，卻被他的話堵住，轉開目光，道：“我若想抓你，就不會讓師弟們先走。”

姬無影冷哼一聲：“李大俠還留在這裏幹嘛？想等我聚好氣後，死在我劍下嗎？”

李天胤感覺心窩抽搐了一下，痛得直冒冷汗，傷口的血雖止住了，但心上的痛卻因這句話更加劇烈。

李天胤咬了咬牙，忍住疼痛道：“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我真誠的向你道歉。若不是我對你……你也不會落得這般田地。”

姬無影面無表情道：“我說過不稀罕你的道歉，你剛才也算幫了我，從此之後，你我互不相欠。”

李天胤目光深沉地看着姬無影，沉默着。

姬無影瞥了他一眼：“既然你不想抓我，那我先走了。”

姬無影起身剛要走，卻被李天胤抓住手臂。

姬無影冷冷道：“怎麽？不讓我走？你不抓我，也不放我，難道食髓知味，還想上我？”

李天胤被他粗俗的話語震住，原本蒼白的臉一霎通紅，那件事之後，原就不知怎麽面對他，現在被他直白的提起，頓時心跳如擂鼓。

他的窘态被姬無影盡收眼底，轉過身來，進一步刺激他：“莫不是真有此心？李大俠真是血氣方剛，身受重傷還有此等閑趣。你的師弟們尚未走遠，你不怕我大聲呼喊，讓他們都來看看受人敬仰的華山大師兄床笫間的英姿？”

李天胤窘急而氣：“姬無影，我在你心裏就如此不堪？”

姬無影甩開他的手，挑起眉毛：“你我本是敵對，難道你在我心裏應該如世人所想那般光芒萬丈？”

李天胤被姬無影問得無語，他原本就不善言辭，根本不知道怎麽表達自己心中所想，只好耐着性子解釋道：“針對七煞宮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謹遵師訓而已。我知道那件事深深傷害了你，但你的身份确實令我驚訝，早知道……”李天胤話未說完，姬無影已接過後話：“早知道我是七煞宮宮主，你便不會使用那個令人惡心的拖延戰術，會眼睜睜看着我被濯塵送給無量宮人盡情欺辱，是不是？”

“不是……”李天胤急急否認，還想辯解，姬無影卻說：“不必多言，是與不是，已不重要，現在，你要麽趁我體虛殺了我，要麽放了我，我們擇日再戰。七煞宮從來不懼華山，而我下次刺進你身體的劍絕不會再偏離。”

姬無影的态度明确堅定，李天胤都不知說什麽好了，從遇到他開始，所有事情都往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第一次與人發生關系，那人是男子，還是華山的死敵，看他狂性大發，第一反應不是拿下他，而是擔心他的傷勢，這嚴重違背了正派的道義，李天胤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沉默，又是無盡的沉默，兩人之間似乎除了怨恨就只剩沉默了。

“其實在地宮中，我是想與你做朋友的。”李天胤艱難開口道。

姬無影聽到此話，忽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李大俠好生可愛，還想與我結為朋友，你見過仇人變為朋友？朋友之間還肌膚相親嗎？滑天下之大稽。”

李天胤本口才不如姬無影，越解釋越混亂，被他笑得尴尬無比，情急之下，低頭堵住他的嘴。

兩唇相觸，笑聲終于停止了，姬無影黑瞳中浮現李天胤突然放大的臉。

“別笑好嗎？我是很認真的。我對你……總之，我不會抓你回華山，不讓你走是因為你傷的很重，這裏還是無量山，單獨離開，萬一有個好歹……”李天胤抵住姬無影的額頭，低聲呢喃。

姬無影回過神來，一把推開他，目光灼灼：“這就不勞李大俠費心了！一段風月之事，便能讓人人稱道的大俠性情改變嗎？我若是女子，李大俠難道會不顧身份，也要悖逆師門娶了我不成？”

李天胤迎上姬無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女子，我必不負你！”

李天胤深沉正經的語氣，令姬無影渾身一震，這便是他的承諾嗎？這個浩氣凜然的男人，華山劍派冉冉升起的一顆耀目新星，竟會為了一次荒誕的交歡而生出背叛師門之心，曾經的自己多麽渴望聽到他一句承諾，不期望能與他白首偕老，只想聽他說一句愛過你，但到死都未達成心願，如今的他輕飄飄地一句必不負你，多可笑。原來每個人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華山劍宗也不例外，只可惜姬無影并非女子，那後半句便不作數。你，李天胤注定會負我！

姬無影收拾心情，用手扇了扇風，雲淡風輕道：“李大俠如此重情重義，天下女子要是知道與李大俠歡好一次，便能成為大俠之妻，華山的門檻怕是要被踏破了。不過本宮向來風流，要了李大俠第一次，是本宮賺了，李大俠莫把此事再放心頭，你還是做你萬人敬仰的大俠，我還是做我的風流魔頭宮主。”

姬無影不想再與他廢話，經歷過這麽多事，若再對這個人心存情意，那便是對不起重生這一遭。

李天胤知道姬無影對自己心存怨恨，但沒想到他的恨意如此深，現在放他等于縱虎歸山，于自己于華山于江湖都沒好處，他波瀾不驚的話語其實是在明确界限，這樣下去，七煞宮與華山的仇怨又會加深一層，可是不讓他走，又能怎樣？

“我們只能這般收場嗎？”

“殺或放，沒有第三條路。”姬無影異常堅定。

“你走吧。”李天胤垂下眼睫，用手撐着大樹，胸膛劇烈起伏，胸前的衣物再次被血浸濕。

“後會有期。”姬無影灑脫地擡腳便走，與李天胤擦肩而過時，腳步頓了頓，但終究沒有回頭。

李天胤強忍着想再次拉住他的沖動，等了好久才慢慢轉過身來，林間已沒了姬無影的身影。李天胤一拳砸在樹上，粗壯的樹幹簌簌發抖，留下一個血色深坑。

華山弟子看到姬無影一步步消失在林間，驚訝不已，師兄真的放了那個妖人。

玉生回過頭跑到李天胤身邊，想要詢問原由，李天胤卻失神地望着幽暗的天際道：“先回華山，有什麽事我一力承擔。”

姬無影離開李天胤後，找到一處隐秘的水潭，洗去渾身污濁。身體上的傷口已凝固結痂，姬無影用手指輕輕觸碰，這一身的狼狽全拜金越虛假口供所賜，想到此，姬無影起身上岸，朝藏着金越的山洞方向而去。

姬無影來到洞前，扒開洞口慌亂的雜草，裏面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

洞內到處都是破爛的布屑，洞壁上有多道大力摩擦留下的暗紅痕跡，金越竟然在蠱蟲噬心的情況下，強行磨開捆手的布條逃走了，這點完全出乎姬無影的意料。

金越逃了，姬無影沒了主意，此時将近天黑，身體又傷痕累累，想連夜趕回百裏之外的七煞宮絕不可能。原本還指望控制金越弄點吃食衣物，捱過夜晚再說，現在這個想法已然成空。

姬無影又想到迷霧叢林，但珑月剛剛大婚，自己滿身是傷的去找她似乎不太好。姬無影左想右想，都沒想到去處，只好坐在石洞中，靜靜打坐調息。

西部多雨，一到夜晚，淅淅瀝瀝的雨下得沒完沒了。石洞本就陰冷潮濕，寒風夾雜着雨水還一個勁往洞裏灌，姬無影體內所剩無幾的內力不足以抵抗寒流，只好攏緊衣服，退至石洞最深處的草叢邊。原就大傷初愈加上接連幾場戰鬥，姬無影的身體已有破敗之象，只覺神智越來越模糊，閉上眼，迷迷糊糊睡着了。

恍惚間，似乎有人走進洞來，緊接着姬無影被擁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只寬厚的大掌扶在他熱燙的額頭上，淡淡的血腥味彌漫在潮濕的空氣中。在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聲後，兩片柔軟暖熱的嘴唇落在姬無影眉心，無限愛憐的摩挲着。

姬無影以為自己在做夢，翻了翻身子，想睜開眼，但眼皮似有千斤重，再怎麽努力也睜不開。

姬無影放棄了，寒冷的身體緊緊靠向發熱體，貪婪地吸取他懷中的熱量。

那人攤開姬無影的手心，覆掌于上，将自身內力緩緩渡于他。

姬無影皺了皺眉，咳嗽一聲，嘴角溢出一縷血絲。那人忙收回內力，點了姬無影身上幾處穴位。姬無影又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姬無影幽幽轉醒，發現自己身上穿着一件幹淨的素白衣裳，洞口被人用厚實的枝葉擋住了風雨，原來那不是夢，真有人來過。

透過樹枝間隙，姬無影看到外面的天仍是黑的，雨聲越來越大，還伴着幾聲“轟隆隆”的雷鳴。這夜，無盡漫長。

好不容易捱到天蒙蒙亮，姬無影口幹舌燥，冷得發抖，額頭卻出奇的燙。姬無影知道自己傷重又染了風寒，再拖下去只會元氣大傷，随即扯了些樹根雜草做成一件簡單的蓑衣，冒着漫天大雨趕往離此處最近的迷霧叢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