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如君絕藝

華山論劍第二日，姬無影早早來到朝陽峰頂，晨光熹微，幽暗天空中依稀還能看到幾顆閃亮的星子。

一塊天然形成的巨大石臺四角都豎着旌旗，上面寫着：華山論劍主擂臺。今日便要在這裏争奪劍聖稱號。

姬無影看了看四周環境，而後負手繞着擂臺慢慢踱步，心想：唐浩天和流雲不難對付，主要是那個鐵面莊主，不知武功深淺，他的名字也透着古怪。參加論劍大會一律都用本名，用字的還是第一次見，自己名中有影字，他字追影，這難道是一種巧合？

姬無影絞盡腦汁，也沒想出是否見過此人，但他深邃淩厲的眼眸已深深印刻在姬無影腦中。

想起他那人令人生畏的目光，姬無影生平第一次感到一絲不安。

俗話說：說曹操曹操就到。姬無影只是随便想想，沒料到會在此時此地遇到那個神秘莊主。

他站在一棵小黃松的枝桠上，還是昨日的黑衣鐵面，若不是他沒有隐去自身氣息，姬無影根本不會發現松間有人。

姬無影停下腳步，遙遙看他。

初生的黃松枝桠羸弱易折，那人身材适中，但背後卻背着的一把少說也有百八十斤的巨劍，纖細的枝桠承載這般重量卻沒有絲毫彎曲，此人功力之強，難以想象。

他雙手抱胸，銀色鐵面下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和抿成一線的嘴唇，便是靜靜的站着，冰冷的氣息就能凝固空氣，帶給人窒息顫抖的感覺。

姬無影與他隔空對視，誰也沒有說話，萬籁俱寂，時間仿佛就此停駐。

姬無影看他的眼神是帶着探究的，好奇的，有一點點小緊張。

而他看姬無影的眼神卻是冰冷的，掠奪的，有一點點小興奮。

天邊冉冉升起一抹橘紅，朝陽峰迎來初生的新日。兩人的眼神之戰沒有分出勝負，追影放開雙臂，最後深深看了姬無影一眼，轉身跳入茫茫雲海之中。

姬無影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眼睛酸痛的不行，那人果然是個厲害角色，等下打擂萬不可掉以輕心。

巳時，擂臺角逐正式開始，此番還是沿用淘汰制，兩兩分組，勝的一方直接進入最後的劍聖争奪戰，輸掉的人只能争取三甲位置。

賽前，四人已經分別進行抽簽，誰都不想遇到追影，所以抽簽時格外小心翼翼。

命運之神再一次眷顧姬無影，與他抽在同組的是唐門二少唐昊天，崆峒的流雲看着自己手中簽上的名字，眉頭皺成一團，連連嘆氣。

第一輪，是追影對流雲。追影站在擂臺上等了半天，流雲終于姍姍來遲。

上了擂臺，雙方拱手致意，追影剛要伸手拔劍，卻見流雲單膝跪地，抱拳低頭道：“我認輸。”

臺下一片嘩然，圍觀者紛紛指責崆峒弟子沒骨氣，竟然不戰而敗。追影淡漠地看着他，緩緩道：“承讓。”

姬無影第一次聽他說話，真是聲如其人，冷的沒有一絲溫度。

第二輪，姬無影對戰唐昊天。唐門善用暗器，姬無影與他過了十幾招，唐昊天忽然使出獨門絕技暴雨梨花針。數只精巧的飛镖呈孔雀開屏之狀快速襲向姬無影，姬無影移形換位，通過飛镖間細小的空隙躲避攻勢。一輪飛镖結束，唐昊天并未制服姬無影，他并不氣餒，在地上擺出一個飛星影遁機關，縱身一躍，鳥翔碧空般馳騁在藍天之間，姬無影剛想奮起直追，一排致密的飛刀從唐昊天袖中飛出，圓弧狀排開，陽光被暗器遮擋，透下斑駁的光點。

姬無影退回擂臺上，看唐昊天這架勢恐怕不是點到即止那般簡單了。為了最後的勝利，大家都開始不擇手段了。

姬無影正在想要不要使用七煞宮的武功來抵擋，唐昊天那邊的飛刀已攜破空之勢，鋪天蓋地落下。

靠近擂臺的人紛紛逃開躲避，只有一個人不退反進。

天女散花般的飛刀并未如願落在姬無影身上，一個人擋在他身前，巨劍一出，長虹貫日，破霧穿雲。唐昊天還未作出反應，已從空中急急墜落，跌入一片松濤雲霧中。

姬無影不可思議地看着這個擋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陽光灑在他銀色鐵面覆蓋的側臉上，并未給他增添一絲溫度，他還是那麽冷漠，那麽狠辣。出招的速度奇快，姬無影只是眨了眨眼，對手已被他從半空打落。

他為何這樣做？

姬無影定了定神，擰眉問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要殺你。”

追影的聲音很空洞，沒有半分起伏，好像在說天要下雨。

“我知道，我有辦法勝他。你突然出現，這不合規矩。”

追影将巨劍放回後背的劍鞘裏，冷漠道：“他不是你的對手，何必浪費時間，你真正的對手是我。在我的字書裏沒有規矩二字。”

“……”

好霸道的人。姬無影也不是按規矩辦事的人，但還沒嚣張到如此程度，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姬無影收回兵器，轉身走下擂臺，看到沈君為在遠處的一棵樹下沖他招手，姬無影走了過去。

姬無影還未走進，沈君為迫不及待地開口了：“你認識追影？”

姬無影搖頭否認。

“那他為何幫你？剛才真是太驚險了，若不是他出手相助，你恐怕難以抵擋。”

姬無影“嘁”了一聲，老大不高興地說：“姐夫覺得我打不過唐昊天？”

沈君為誠實地點了點頭，看到姬無影臉色不好，又立馬搖頭。“我從未質疑過你的武功，只是你帶着假面，不能施展自己的功力，用普通武功對戰唐昊天确實很危險。”

姬無影臉色稍霁：“姐夫此言非虛，剛才我真想用幻影劍法。”

沈君為道：“幸虧他幫你抵擋了，你若真用七煞宮的武功，今日便出不了華山。”說完又将目光落在還獨立在擂臺上的追影身上。“他剛才對你說什麽了？”

姬無影道：“他說我的真正對手是他，大抵是向我示威來的。”

沈君為摸着下巴道：“此人很不簡單，我甚至有些懷疑他就是隐魔。”

姬無影猝然一驚：“不是吧？你怎麽看出來的？”

沈君為正色道：“他身上煞氣很強，我與雲錦見過一面，絕沒有這般氣勢，他可能和你一樣，喬裝了一番。”

如果追影是那個魔頭，姬無影真的有點忐忑了。回想前話，那個魔頭是來看一個人，他易容成雲錦，又用追影這名字，傻子都知道他想看誰。被一個魔頭盯着，那滋味可不好受，姬無影真不知道自己何時得罪了這個強勁的對手。

“姐夫，有沒有辦法證實此人的身份？”

沈君為道：“我已經派人去赤雲山莊查探了，會快就會有消息傳回。其實，他是隐魔反而有益，你不是想找他嗎？”

姬無影立馬否認：“是向天南想找他，不是我。”

沈君為笑道：“向護法找他還不是因為你的內傷，要面對他的人始終是你。”

如果可以，姬無影真不想與他面對面，要戰勝強勁的對手，首先就要從氣勢上先壓倒對方，這一點，追影做得非常到位。

望着追影的背影，姬無影沒來由的心慌：“我感覺我的內傷已經好了，沒必要找他。”

沈君為單手覆上姬無影的背心，運出一道真氣，緩緩浸入姬無影體內，氣至丹田，停滞不前。姬無影眉頭一皺，感覺腹部像被針紮了一樣。

沈君為收回真氣，挑了挑眉：“現在該知道傷愈只是假象了吧？”

姬無影眉心蹙得更緊，無奈地點點頭。

一炷香的休整時間很快過去，論劍大會進入最後的決賽階段。沈君為輕輕拍了拍姬無影的肩膀，為他打氣：“去吧，當心點，感覺不妥就認輸，輸給他，咱不丢臉。”

姬無影這次沒有反駁沈君為，緊了緊手中的長劍，慢慢走上擂臺。

追影還是像泥塑一般站在之前的位置上，看到姬無影神色凝重地走上臺來，眼中燃起一簇細小的火苗，嘴角微不可察地彎了一下。

比武正式開始，雙方禮貌地拱手行禮，這一場是論劍大會最值得期待的比賽，兩人同為爆冷的黑馬，就看誰的馬力更為強勁，臺下圍觀者都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姬無影在等追影出劍，追影卻深深凝視着他，不知在想什麽。

一陣山風吹過，天地間充滿了冷凝肅殺之氣。

姬無影耐性不好，等了半天，沒見他動，率先拔劍當胸平舉，目光始終不離追影的手，姬無影知道那只手一旦舉起重劍，這裏就會風雲突變。可姬無影的想法錯了，追影這次并未拔劍，只是聚氣于掌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移到姬無影身邊，森寒的掌氣劃破西風，擂臺之下的人都被掃出了老遠。

姬無影猝驚，長嘯一聲，沖天而起，手中長劍化作一道飛虹，與他人劍合一。淩空倒翻之際，劍氣長虹分裂出數道光影，朝追影當頭灑下。這一劍之威，足以震散人的魂魄。

追影竟不偏不倚迎了上去，就在這生死瞬間，剛剛還被劍氣罩住的追影忽然沒了蹤跡。

姬無影心中一駭，直覺轉頭一看，追影已安然站在他身後，眼中浮現一抹笑意。

那個魔頭竟然會笑！通常都是姬無影戲耍別人，何時被人這般戲耍過，頓時火起，劍鋒直轉，朝追影當胸刺去。

劍尖離追影的胸口只差半寸距離，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了。

姬無影石化了，就像追影剛才那般，站着一動不動。

追影避開劍芒，低頭在姬無影耳邊說：“你比以前厲害了，但你內息紊亂，想打贏我，還差很遠。能将陰陽內功轉換調和的，當今世上只我一人，你還想活命的話，三日內到埋骨之地找我，過期不候。記住，只許你一人前往，若帶随從，那便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說完話，追影解開姬無影的穴道，身形一閃，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站在人群中的李天胤關注着姬無影的一舉一動，見追影點住姬無影的穴道，在他耳邊低語，便用聽音內功聽他在說什麽，竟聽到姬無影內傷很重，甚至有性命之憂，追影此話雖有救命之意，但此人絕不是善類，絕不能讓姬無影去。

一年一度的華山論劍大會，就這樣戲劇性地收場了，盡管衆人不明白賈政經是怎麽戰勝赤雲山莊莊主的，但追影已遁，劍聖稱號理所當然歸于霸刀門。

然而姬無影并沒去領這個所謂的劍聖稱號，江湖中有一句話叫：出來混遲早要還。完全印證在姬無影身上，這讓他很受挫。

追影……埋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