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沈月從正廳出去後,謝府院子裏多了幾盞燈籠,沈月眼前雖然模糊一片,但是被阿碧攙扶着,倒也沒再磕磕碰碰。

倆人進了客房後,阿碧在房間多點了兩盞燈,她打量着四周簡單的陳設道:“咱們以後要住在這裏嗎,我看着謝大人不是很願意幫忙,要不要另想辦法?”

沈月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道:“他要是不管,我就賴在這裏不走,而且……我父親和母親在燕京的刑獄大牢裏關着,從這裏到燕京山高水遠,反正等過不了兩天他就要回燕京了,咱們先跟着他,等到了燕京再說。”

阿碧捂着燈盞放到了沈月旁邊,一臉認同道:“也是,我還從未獨自出過遠門,這麽遠的路,就咱們兩個人确實不安全。”

門外傳來粗重的腳步聲,沈月瞧着窗外有人影過來,做出了一個不要出聲的眼神。

阿碧反應很快,平複了神色後,不緊不慢的走過去打開了房門,“誰在外面?”

常喜進來後,朝着沈月恭敬道:“小姐,這是大人專門給您調制的跌打損傷膏藥,你睡前塗一點,明早上就能好!”

謝晗師承上清觀清微道長,他的醫術,沈月是知道的,只是……

“這藥膏調制不易,至少也要三五天吧,你們大人三五天前就知道我要腳崴了?”

沈府上下都知道沈月喜歡謝晗,這好聽的話說慣了,現在又被想聽的人當衆點破,常喜面對沈月自嘲的眼神,一時尴尬的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額……”

沈月從他手裏接過藥膏,在鼻尖嗅了嗅,“是他專門調制的,還是專門給我調制的,以後說話先縷清楚再說。”

“是。”

常喜在心裏不禁給自己捏了把冷汗,到底應了那句老話,女人善變,沈小姐變得也夠快的。

沈月道:“以後有什麽說什麽就好,不用專門哄我開心。”

“哎。”

常喜應了一句便出去了,原來人落魄了不禁能磨練性子,還能讓人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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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小姐是清醒過來了,可是他們公子,越來越看不懂了。

以前處處躲着裏面這位,現在又把人弄到家裏,也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次日,沈月醒來的時候,腳确實不痛了。

吃飯的時候,謝晗照舊一個人用餐,讓人把吃食送進了沈月的客房,依舊是以前那樣,能不見就不見,能一個字不多說就什麽都不說。

對此,以前伺候過的小厮不禁道:“您說,大人又不喜歡她,幹嘛還把人弄家裏來,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添堵嗎?”

常喜呵斥了句:“住口!這是你該操心的事?”

頓了頓,他又嘆了口氣道:“大人在沈家住了十幾年,你以為大人對沈家只有恨嗎?”

……

謝府宅子不小,其中有一個大的庭院,旁邊還有水池,風景雅致,适合練武。

沈月是閑不住的性子,在怡紅樓那一個月可是憋壞了,吃完飯就霸占着院子開始練武,再不練就廢了,反應都沒之前快了。

謝晗向來喜靜,原本都是待在書房閉門不出的,今日也破天荒的在一處亭子下飲茶,倆人都擠到了一個院子裏。

不過倒也相對平靜,誰也不會多看誰一眼,就算偶爾對視,也是相顧無言,各做各的。

一個在最南邊,一個在最北邊。

半個時辰後,沈月停下來休息,接過阿碧遞來的毛巾擦了擦,正喝水時,聽見常喜伏在謝晗身邊嘟囔道:“大人,馬上就天黑了,這麽晚邀請您去做客,還是在他們的地盤,我怕是有危險,要不要咱們帶些人過去?”

謝晗放下了手中書籍,慢條斯理道:“風将軍是邀請我去做客,帶護衛過去不合适。”他擡眸瞥向了沈月,“你跟我去。”

沈月喝水的時候眼神是看向謝晗的,所以總覺得謝晗說這句話的時候是跟她說的。

但是他倆離得這麽遠,而且他的話她也插不上,怎麽也不像對她。

可是,周圍一片安靜,沈月察覺常喜也在盯着她,大家都在等着她做出回應的樣子,沈月才對着謝晗不确信的指了指自己問,“你跟我說話?”

謝晗颔首,鳳眸目視着她毋庸置疑道:“不然呢,這裏會武功的除了你還有誰。”

“你覺得我會保護你?”沈月又反問。

聞言,他又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我要是出事了,你也去不了燕京,我想,你應該會保護我。”

沈月盯着他篤定的眼神,心裏多少有些不甘,懷疑這人有讀心術,又被他猜到了!

她忍不住揶揄了句:“你那麽聰明還需要人保護嗎。”

他盯着手裏的兵書,眼神漸漸變得晦暗不明,沉吟了片刻道:“怕只怕就是因為太聰明了,所以才需要人保護。”

……

吉祥鎮夜裏要比白天冷的多,得知晚上要出門,下午阿碧提前去外面買了件鬥篷。

阿碧在怡紅樓待久了,眼光也刁鑽了起來,尋常面料入不得她的眼,到了傍晚才選了一件白絨絨的毛邊,紅色的浮光錦鬥篷,在夜裏穿上仿佛披上了一條紅色銀河,襯的沈月肌膚如雪,兩只圓溜溜的眼睛在鬥篷下俏皮動人,身上堪比紅梅白雪般瑰麗。

“穿成這樣會不會太招搖了?”

阿碧在沈月領口系了一個蝴蝶結:“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難得他邀請你一起出門,就是得吸引的他從你身上移不開眼才好。”

原來,阿碧把這個當做是邀請嗎?

沈月想到每次謝晗見到她,幾乎都是對着空氣說話,這話她自己聽了都覺得荒謬,她已經不像以前那麽喜歡自欺欺人了,認清了現實後,“別說一件鬥篷,說句難聽的,我就是在他跟前脫光,走的時候,他都未必能發現我沒穿衣服。”

阿碧聞言瞪了她一眼:“我的眼光,你可別妄自菲薄,再說,他今天不是還盯了你一下午嗎。”

沈月不禁被阿碧的眼神逗樂了,“你那只眼睛看到他盯了我一下午?”

是他出現幻覺了嗎?

“你練劍的時候啊。”

“他那是在憋壞水,你沒發現最後是有求于人嗎。”

“可他還是看了呀,那就證明打扮有用!聽我的,錯不了!”說完,阿碧推搡着她出門了。

沈月剛出門,就撞見了謝晗已經在外面候着了,今晚院子裏燈籠特別亮,他一身白衣立在門外,如昆山玉碎,霁月清風。倆人四目相視,沈月心跳嗖然一頓,她有沒有吸引到他不知道,她自己心挺亂的,沈月在他的注視下越發不自在,剛慢悠悠的邁過門口,只聽見他轉身道:“走吧。”

南诏将軍邀請謝晗一人前往邊境做客,倒也沒有離吉祥鎮太遠,而是在邊境的一片草地上,有山坡有湖水,營帳外面燒着篝火,露天擺了幾張桌子,還能看見幾個人在旁邊烤肉,周圍除了少許走來走去的南诏兵馬,其他人都圍成一堆喝酒劃拳,少了軍營裏的嚴肅,倒添了幾分熱鬧。

謝晗只帶了常喜和沈月倆人,遠遠看上去像只帶着一個仆人一個丫鬟,簡單且沒有任何‘提防’。

風将軍對于謝晗的信任顯然十分滿意,他一向佩服有膽識的人,更加客氣尊重:“謝大人,請。”

畢竟,謝晗的傳聞早已經被邊境妖魔化,一個文弱書生,獨自到了敵營,身邊連個防備都沒有,讓人不禁覺得他行事高深莫測,又讓人看不透。

人都有好奇心,這麽一個神秘的存在,見一見拉攏一下,也不足為奇。

沈月發現今天邀請謝晗的不只是一位将軍,在這位将軍旁邊還坐着一位眉眼清冷的紅衣蒙面女子,雖然衣着簡單,卻不失端莊貴重,不像是個普通女子。

沈月這念頭在腦海中剛一閃而過,果不其然,只聽見風将軍介紹道:“這是我們南诏韶光郡主。”

謝晗聞言,目光沉穩從女子臉上一掃而過,開口道:“早就聽聞南诏女子也可帶兵打仗,今日得見郡主,果然英姿飒爽,女中豪傑。”

沈月在旁邊聽得都稀罕,她也練武,怎麽就沒聽見他誇過她英姿飒爽。

他不是一直覺得練武粗魯嗎?

“你就是謝晗?”韶光郡主一雙杏眼隔空打量着他,專注的眼神仿佛被吸住了一般,顯然對他的外貌想當滿意,聽見謝晗誇她後,眼睛都彎了起來,“聽說大燕狀元謝晗懂風水,通醫術,還會奇門遁甲呢!”

謝晗向來自傲,一副明顯承認又客套的語氣,偏偏能讓人看不出炫耀還低調,颔首道:“過獎,過獎。”

此時夜風有些大,男子披星戴月席地而坐,發帶飄逸,姿态閑雅,白色鬥篷遮住了書生氣,多了幾分孤傲,尤其是再加上那三分疏離的笑意,活脫脫一個斯文敗類,沈月猜這位郡主就會受他外表迷惑,果然就頂不住自降身份上前敬了一杯酒,“大人的事,我可是在南诏就有所耳聞,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小女子先幹為敬!”

沈月:“……”

是長得名不虛傳嗎?

如果沒記錯的話,他目前為止,就說了一句話吧?

沈月在旁邊冷眼看着謝晗将酒杯接了過去,又想在衆人面前擺出那副高冷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勾引人,她偏不,非要搓一搓他的銳氣,就在那郡主準備飲酒時,沈月在倆人身後輕飄飄的說了句:“郡主殿下,我家公子腎虛,不宜飲酒。”

突如其來一句虎狼之詞,饒是連向來鎮定自若的謝晗也回頭的措不及防,衆人不禁将視線紛紛看向了謝晗身後的女子,風将軍道:“這位是?”

他剛才就發現謝晗帶來的女子樣貌不一般,卻又不一同坐席,不知是何身份。

沈月大大方方承認道:“将軍、郡主安好,小女子是大人從青樓買來的奴婢,名叫思歡。”

韶光一聽青樓二字,臉色都變了,難以置信的打量着謝晗斯文俊美的面孔,探究道:“大人狂青樓?”

不等謝晗開口,沈月又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們大人跟某些文人墨客的愛好一樣,除了吟風弄月之外就喜歡逛青樓,自打來了邊境,都是我們怡紅樓的姐妹專門伺候的,大人一天不被女人伺候就渾身難受,不然也不會把我贖出來啊。”

風将軍聞言,不禁大笑:“好刁鑽的女子!當真是牙尖嘴利!”

于是,大家又開始揣測這婢女和謝晗的關系,尋常丫鬟哪敢輕易開主子玩笑?

謝晗面無波瀾的坐在原地,有些開始懷疑這些天她在青樓都學了什麽?

韶光聽到是玩笑話後,見謝晗不生氣,更覺得她和謝晗關系不一般,不像是诋毀,倒像是在吃醋,有些氣不過道:“荒謬!你一個婢女,怎麽脫口而出诋毀你家主子!”

沈月盯着韶光兇巴巴的眼神,歪頭想了想道:“您又不認識她,更談不上了解,您怎麽知道我是在诋毀他呢?”

興許他斯文敗類的外表下,就逛過青樓呢?

謝晗依舊是一臉斯文敗類,朝着風将軍不卑不亢的解釋道:“鄉野撿來的妮子不懂規矩,讓您見笑了。”

說完,他冷厲的鳳眸身後一掃,“還不快住口!”

謝晗剛才一番話,表面上是跟風将軍解釋,實則是說給沈月聽得。

韶光意識到謝晗當衆與這婢女鬥嘴,心裏像填了一塊石頭一樣發堵,忍不住朝沈月嫌棄道:“大人精天文,曉地理,博學多才,身邊怎麽會有這麽粗魯的女人伺候!”

沈月笑:“那依郡主之見,得找個高貴的人伺候?”

你高貴,要麽你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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