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奸情的言論

小和尚的話讓兩人有了些許思路,也許對許應如施暴的那人,并不是禪音寺中的人。他只是扮成禪音寺僧衆的模樣,悄悄潛入室中蟄伏起來,讓人放下警惕心。

所以,禪音寺裏值夜的僧人,在被審問時才一致說沒有遇到可疑之人。這并非他們在說謊,而是他們認為禪音寺的僧人,根本不會做出那等事情。況且禪音寺中僧衆頗多,誰又能保證能認得每一個人?

梅少卿和孟雪崖并肩走着,一路下了華蓋頂,來到禪音寺的大雄寶殿前。這時,寺內響起洪亮的鐘聲,悠長地在整座系馬山上回蕩。殿中金身佛像法相莊嚴,面目似歡喜,又似悲憫,默默無言地注視着來往香客。

“下一步,孟長史覺得該怎麽做?”梅少卿握着手中的佛珠,在手心中來回滾動。

孟雪崖靜靜地看着殿中佛像,在木魚聲中,微微勾起嘴角:“遍撒漁網,大海撈針。”

梅少卿看了他一眼,見他半垂眼簾,若有所思的樣子。恍惚間,她竟覺得上輩子那個孟雪崖重新站在她面前,那樣靠近,卻又那樣遙遠。

但只一息的時間,她便切斷自己的思緒。

呵,大海撈針麽?好像目前也只能這麽做了。梅少卿藏在袖子裏的手,握緊了那顆佛珠,直視佛像的雙眼。

你若不願明珠蒙塵,那便保佑我找出那個罪惡之人,讓他——下地獄吧!

“喲,我說什麽人這麽眼熟。”一個熟悉的女聲從梅少卿身後響起,“原來是在青雲樓鬧出大笑話的梅家大小姐,梅少卿呀。”

梅少卿轉身看見顧惜兒手裏挽着個中年婦人,站在她後方不到一丈的距離。那個婦人則以審視的目光,把她打量了一圈,最後露出厭惡的目光,仿佛梅少卿身上有什麽東西,多看一眼都會髒了她的眼睛。

這個中年婦人梅少卿再熟悉不過了,她便是溫喬的母親、顧惜兒的姨母,江氏。京城江家的嫡次女出身,名喚江玉貞,為人十分高傲,最善踩低捧高。不知為何非常讨厭她母親,前世她剛嫁進江家時,給足了臉色她看,直到後來梅少卿被周牧儀重用,才收斂起自己的情緒。

幾日不見,看來顧惜兒腦子還是不太靈光。

梅少卿目光掃過江玉貞,看着顧惜兒只覺得好笑,這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功夫,還真是練到家了:“鬧出笑話?當日究竟是誰在青雲樓鬧出笑話,需要我幫顧小姐回憶一下?”

“你!”顧惜兒一想到當日在青雲樓出的醜,臉色頓時一陣青一陣白。

都是這個梅少卿害的!如果不是梅少卿,她怎麽可能被青雲樓裏的一群人嘲笑?而且還是在青雲樓的文會上!

青雲樓文會是全京城最大的文會,能夠參加文會的,都是京城中排得上名號的才俊,更有些身份不俗的官宦子弟,在這裏彙集。當日出了那樣的醜事,害得她好多天不敢出門。好在溫喬和他的朋友們幫她擺平了,才還了她清白。

否則,事情若傳出去,她在整個京城的名聲都要毀掉!

而造成那樣局面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眼前的梅少卿!顧惜兒咬牙切齒地瞪着梅少卿,可偏偏江玉貞在這裏,她又不能露出馬腳,只得硬生生咽下這口氣。

“姨母,你看!”顧惜兒眼珠子轉了轉,面上裝出快要氣哭的樣子,跺了跺腳,眼睛微紅,“當日她就是這樣在青雲樓裏抹黑我和表哥的!現在連您都不放在眼裏,在您面前還敢颠倒黑白。表哥若真娶了她,以後該如何是好!”

江玉貞聽了顧惜兒的話,臉色一沉,輕輕拍了拍顧惜兒的手背,道:“好孩子,別氣壞了身子,有姨母在,她能翻出什麽浪來!”

顧惜兒得意地貼近了身邊的江玉貞,挑釁地看着梅少卿。不是自恃有連家當靠山嗎?可別忘了,江左離這裏十萬八千裏。當日在青雲樓是她疏忽大意,低估了梅少卿的手段,現在有姨母在這裏她還怕什麽?

喂,她還什麽都沒做呢,好吧!梅少卿無語地看着兩人,都像炸了毛的老母雞一樣,氣勢洶洶地瞪着她。

沒想到在這裏也能遇到顧惜兒和江玉貞。梅少卿不想和她們多說,擡腳就要走人,她們燒她們的香,她查她的案子,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幹!

“站住!”

江玉貞哪裏受得了梅少卿這樣的态度?她身份金貴,從小到大誰不捧着她?而現在梅少卿居然在衆目睽睽之下敢無視她,簡直就是在打她的臉!

江玉貞皮笑肉不笑地着走到梅少卿面前,啧啧嘆道:“連璧生出來的女兒,果然像極了她。上梁不正下來歪,連家就是這樣的家教?看到長輩就是這副态度?!”

她見梅少卿果然站定了,以為自己的話起了效果,将梅少卿震住了。她擺足了臉色,正要繼續教訓她一番,卻見梅少卿突然轉過身來,沖她露出個冷笑。

江玉貞一怔,她只在她祖父和父親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他們臉上雖然笑着,卻讓你感到腳底一股寒氣直直鑽上來,過電一樣竄向全身,令人不寒而栗。

“和你說話呢,耳朵聾了不成!”

江玉貞恍過神來,以為剛才只是自己的錯覺。一個黃毛丫頭,怎麽可能有那種氣勢,一定是她被氣糊塗了。她要好好教訓這個不識好歹的梅少卿,讓她知道要進溫家門,首先要過了她這一關!

“長輩?你又是哪一位?”梅少卿轉過身來,一雙鳳目古井無波,“何時禪音寺裏,什麽狗東西都可以進來撒野了?”

這野種竟口出狂言!

江玉貞看着那張與連璧有幾分相似的臉,如出一轍的目中無人,臉色猙獰地想上去直接将她撕碎:“好個伶牙俐齒的!你長輩不教你,以後我替她好好管教!”

說罷,大步向梅少卿走去。

還沒過門,竟敢辱罵你未來的婆婆!江玉貞眯起眼睛,見梅少卿不躲不閃,擡手高高揚起巴掌。連璧的女兒!這一巴掌就當替你娘還的吧!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梅少卿臉上浮起掌印的樣子了呢!

梅謙又不疼他這女兒,諒她也無處告狀!等過了門,看她怎麽收拾她!江玉貞保養得當的額頭上,暴起一根青筋。

可下一刻,她的手卻沒碰到梅少卿的臉。一只男人的手,像鐵鉗一樣,牢牢扣住她的手腕。

“你又是什麽人!”江玉貞頓時冷靜下來,這才發現梅少卿身前竟站了個男子。

這男子相貌不凡,甚至比溫喬還要俊朗一些。但他的臉色冷得可怕,看着她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将她就地斬殺。

“你放開我姨母!”江玉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顧惜兒見狀連忙擋到江玉貞面前,一把推開孟雪崖。

孟雪崖紋絲不動,警告地看了眼顧惜兒,順勢放開江玉貞的手。

江玉貞好不容易掙脫孟雪崖,感覺自己手腕上傳來劇痛,收手一看自己手腕上一圈烏青,上面的指印清晰可見。她毫不懷疑,眼前這個男子若是用上全力,能當場把她的手骨捏碎。

“啊……”江玉貞疼得嘴唇發白,發出痛苦的呻吟。

顧惜兒緊忙扶住江玉貞,卻見孟雪崖如煞神一般盯着她們,她哪能不害怕,卻強撐着氣焰呵斥:“你可知道我姨母是誰!”

孟雪崖像是手上有髒東西似的,漫不經心地拍幹淨自己的手:“太學祭酒溫元皓妻室,母家京城江氏,江玉貞。”

顧惜兒聽他如數家珍,不禁愣了愣,立即道:“你既知道我姨母的身份,還膽敢傷害我姨母!”

孟雪崖不理她,梅少卿嘲諷一笑,轉身就要離開。

這場鬧劇圍觀者頗多,是時候結束了。

“你、你們!”顧惜兒急紅了臉,眼看着兩人就要離開,突然尖聲叫道,“梅少卿,我道你為什麽在青雲樓抹黑我與表哥,原來你是在外養了個小白臉!好個梅少卿,你竟做出如此恬不知恥的事情!幸好我今日撞破你們的奸情,否則我表哥還不知道要被你蒙騙到幾時!”

她的話音剛落,只覺得有一雙手鉗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話猛地一下掐斷。

梅少卿的臉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沖她露出個幾近殘忍的笑容:“我警告你一次,你若想要溫喬,拿去便是。不要一天到晚像只狗一樣,追着我不放。我諒你天真不懂事,不想與一個小姑娘計較,可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顧惜兒從沒見過有人可以這樣恐怖,她只見梅少卿眯了眯眼睛,神态與孟雪崖出奇的像:“如果你再像瘋狗一樣,發瘋亂咬人……”

梅少卿的話沒說完,就被孟雪崖拉了回去。

她此時怒氣正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一邊鬧出的動靜頗大,寺內不少來聽禪課的貴人們,都被吸引住駐足觀看。

孟雪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安靜,便沉聲道:“在下皇太女府上長史,孟雪崖。與梅大小姐奉命辦案,因小事叨擾諸位,還請見諒。”

“原來是殿下下令,孟長史辛苦了。”

“孟長史客氣了,可願賞臉到禪室喝杯熱茶啊!”

……

梅少卿的氣稍稍消了點,一旁的顧惜兒和江玉貞卻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男子居然是皇太女身邊的紅人孟雪崖!

顧惜兒看了眼梅少卿,又看了眼孟雪崖,險些沒咬破了嘴唇。

這梅少卿走了什麽狗屎運,竟讓皇太女身邊的紅人這樣幫襯她!

她看見孟雪崖說完話,又向她走了過來,顧惜兒這才認真看他的容貌。

傲雪之松。空谷之蘭。星月之輝……哪一樣,似乎都能用在這個男子身上。可他為什麽,偏偏站在梅少卿那一邊?

“方才她沒說完的話,我代她說下去。”孟雪崖走到她身前,湊到她耳邊,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若繼續四處诋毀她,我便讓你知道什麽是生不如死。”

孟雪崖的模樣看上去彬彬有禮,在外人看來似乎在幫三個調停。

顧惜兒愣了愣,看着他面帶微笑的模樣,只覺得耳邊之人用最優美的聲音,說出了最狠毒的話。

“順便,你那奸情的言論,倒可以四處傳一傳。”

“呵,這個說法,我倒是很喜歡。”

顧惜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中像是有什麽東西“砰”的聲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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