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醉酒

“這麽說來，父親還想讓我嫁給溫喬？”梅少卿臉上難得出現一線裂痕，“父親究竟是想讓我嫁給好郎君，還是為了梅派的勢力，又或者與溫祭酒間的交情，把我當作一個交易品？”

梅少卿在弄清楚清流間的派系後，對梅謙的心思看得越發的清楚：“這一點，父親心裏肯定比我更加清楚。”

梅謙被梅少卿說中心思，立時惱羞成怒：“有你這麽和父親說話的？你和溫喬的婚事是幼時便定下的，女子一向從一而終，你若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

梅少卿一腳本來已經跨出門檻，聽到他又擺出那套女子如何如何的言論，當即收回那只腳，回過身來攏着袖子，冷冷看向梅謙。

梅謙被她看得不自在，居然有當初面對連老太爺，被他質問時的心虛感。

可惡！早知道就應該早點把梅少卿接回來，也不會被連老爺養得越來越像他！

他的确藏了私心，在他看來女子無論嫁給誰，以後不都是後院裏那一畝三分地，連璧也就是碰見了他這樣的，對她處處心軟的，才敢那樣任性。

梅少卿能嫁給溫喬，已經是最好的選擇了。否則，她一個士族家庭的養大的女兒，有哪個清流願意娶她！

是的，他并不打算讓梅少卿嫁給一個出身與連家相匹配的夫婿。哪怕他知道，若是梅少卿想嫁給那樣的人，京城的大族之中，有大把人想要娶他。

可他一個做父親的，怎麽能比女兒低一頭呢？他又沒有子嗣，梅眉還是個沒主見的，等他老了還不得靠梅少卿？更何況，若是自己為梅派穩固了地位，将蘭派成功壓下去，到時梅派也會永遠記得他的功勞！

梅謙的臉面告訴他，不能把實話說出來。因此，只拿做女子的規矩來壓她，意思是無論梅少卿同不同意，連老太爺同不同意，她都要嫁去溫家！

“那父親怎麽不去祠堂，跪在我母親靈前問一問，她同不同意呢？”梅少卿眼裏寒光逼人，“你也不怕，他日到了黃泉路上，如何面對我母親的質問！”

說罷，“砰”地一聲摔門而去。

整間房間都跟着震了一震，吓得屋中之人都縮了縮脖子。

梅謙坐在床上臉色鐵青，他因着生病本來就蠟黃着臉，現如今看起來更加不好。與梅少卿争吵了一番，更是不停地咳嗽起來。

“老爺，你知道她那性子，與她母親一般無二，又何必與她多說！”賈英男到底是心疼梅謙的，卻還不忘了給梅少卿上眼藥，“你若真想她嫁到溫府去，我明日就同人上街采買去，到時時辰一到，便讓她上花轎，管她願不願意！自古結婚一事，都是父母做主，哪有自己說的算的！”

梅眉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梅謙看見了擡了擡頭示意她說。

梅眉看了眼賈英男，放開了膽子：“父親，溫喬他的确與那顧惜兒不清不楚的，怎麽能讓姐姐嫁過去呢？這不是……這不是……”

她見梅謙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終究沒敢往下說，心裏想的卻是，若自己是梅少卿，嫁到溫府去，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幸福的。

賈英男是恨不得梅少卿早嫁過去，她知道江玉貞也是讨厭極了連璧的。當年江玉貞在她面前，可是連連璧是狐媚子這句話都罵過的。江玉貞說她一時失言，可賈英男卻知道，江玉貞是向她表明了，與她站在一起。

因此，兩人早在梅少卿來京城以前，便統一了戰線。

賈英男剜了眼梅眉，吓得她臉色一白，點着她的頭道：“養了你這麽多年，一點腦子都沒有！你父親說讓她嫁給誰就嫁給誰，他是你們的父親，就算讓你們都嫁給叫花子，你們還敢不從？”

“好了！”梅謙始終還是不忍心小女兒露出害怕的神色，更何況賈英男這麽做，無疑是給他在梅眉心頭抹黑！

梅謙揉了揉眉心，就從床上下來，穿上了自己的鞋子。

一旁沉默不語的梅管家見狀，上前扶住他，輕聲道：“老爺病還未好，還是在床上歇歇吧。”

“還歇？還歇我整個人便要死在床上了！”梅謙心裏起了股無名火，語氣聽起來也不大好。

他一般不大對下人發火，尤其是在府中待了多年的梅管家。意識到自己失态，梅謙立刻忍住自己心裏的怒火，平心靜氣地向衆人說道：“我沒事，就向出去走走，服侍我穿上衣服，我要去祠堂一趟。”

賈英男聽說他要去祠堂，連忙走到衣櫃前，給他挑了件厚些的春衫：“該的該的，老爺大病初愈，都是祖宗的保佑！我也陪老爺去去？正好給老祖宗們上注香！”

最終，賈英男沒去成祠堂。

梅謙不讓其他人跟着，只讓梅管家攙扶着他，一個人進了祠堂。

梅謙把厚重的兩扇木門一關，獨自坐在蒲團上，看着那些牌位中央，最嶄新的，也是木料最好的那一個牌位——那是連璧的。

祠堂門上的窗開的位置高，窗上縷空的雕花上，貼着皎白的窗紙。如斑點一樣的光落在地磚上，可惜并不能照亮整個祠堂。因此，祠堂中點了大大小小的長明燈。

桌臺兩旁有高腳燈，梁上挂的有八角燈籠，地上還排着幾樹連枝銅燈，銅燈上挂着幾只靈活的猴子，看起來煞是可愛。

無論是白天黑夜，祠堂裏的這些燈，都像是黑暗之中的幾點繁星。燈火照得供着牌位的祠堂沒有半分陰森，反倒有點點燭火的熱度，比外頭要暖和一些。

梅謙一個在裏頭，第一次用他看來極其不雅，卻分外放松的姿勢，對着連璧的牌位嘆了口氣，拿起供在牌位前的酒盞，一口飲盡，苦笑道：“瑾兒，我們的孩兒長大了。長得像你，脾氣也像你。一點點，哪怕一點點都不像我。”

酒不醉人人自醉。

梅謙只把一小瓶酒喝完，整個人的意識便陷入模糊。

在夢中，他仿佛回到年少的時候，那時他意氣風發，剛遇上連璧。而且親自回了趟丹化，把那門親事給退了。

後來，賈英男沒有上京尋夫，連老太爺也沒有當街打他。他真的和連璧在一起，白頭偕老，一生一世一雙人……

梅管家在外頭等到天色都暗了，眼看着到了用膳的時辰，梅謙都還沒出來。梅謙這次病得不算輕，梅管家擔心他在裏頭出了意外，喚了幾聲沒人答應後，便果斷推門進去。

一開門，就發現整個祠堂裏充滿了酒味。梅謙四仰八叉地躺在蒲團上，鼾聲震天。

梅管家将他扶回攏香院，交給賈英男後，順便去了趟拙玉院，把梅謙的事情與梅少卿說了。

他也看不出小姑奶奶，到底關不關心她父親，只見她拿着一塊香膏塗手，漫不經心地沖她道：“老梅頭裝模作樣一輩子了，他到底什麽樣的人，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總有他裝不了的時候。”

她兩只手白白嫩嫩，連搓膏的姿态都平白比旁人多同出幾分味道，不愧是有底蘊的士族養出的女兒。

梅管家暗自想道。

要是換作一年前的梅管家，他絕對不會料到，今天的自己竟如此幹脆地倒戈向梅少卿。以前，他常聽梅謙說士族如何不把下人當人看，如何恃權行兇等等。因此，他沒見到梅少卿時，才會以為她也被連老太爺養成梅謙口中的模樣。

“姑娘，我在老爺身邊待了這麽多年，明白他也有自己的難處。”梅管家想了會兒，找了種梅少卿不讨厭，又為梅謙說話的方式。

梅少卿向他看過來，沖他挑了挑眉毛。

梅管家想，若是她此時出了聲，一定是似笑非笑的口吻，說他是梅謙的好忠仆。

“不過，我在姑娘身邊待的時日也不短了，自然明白姑娘的苦處。”他繼續說道，“姑娘不喜歡那溫喬，我也看不上。姑娘雖然是老爺的女兒，我想哪想話該聽，哪些話不該聽，姑娘比我還清楚。”

末了，他又補了句：“何況，孟長史與姑娘這樣般配，換作我也是歡喜的。”

梅少卿擦完了兩只手，放到蠟燭前看了看才滿意：“管家真是個剔透人，若你不是父親跟前的人，倒想叫你管管我這院子。”

梅管家笑而不無語，也知道梅少卿是句玩笑話。他選擇站到梅少卿這一邊，不單只是因為覺得跟着她，比跟着賈英男有前途的多。還因為這段時間下來，發現這姑娘的脾氣十分對他味口。

他來拙玉院的次數多了，逐漸發現她來時身邊只有绾月一個忠心丫鬟，可到了現在院子裏本來由賈英男安插進來的，都紛紛變了節，全心全意地跟着她。包括她身邊的朋友也越來越多，每一個都對她真心實意。

這也只有他們家姑娘能做到吧？梅管家自豪地想着。

梅少卿只看他臉上都笑出褶子，卻不知道他裏頭在想些什麽。她方才誇梅管家的那句話，的确是真心實意的，她雖喜歡別人誇贊她，卻不代表她喜歡別人一味地誇贊她。

而梅管家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沒和其他趨炎附勢的下人一樣，被她趕出拙玉院去的。#####寶寶們，昨天加了兩條評論，還有三條再加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