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工作 (1)

“你跟我天生一對兒。”

楚聽冬大學畢業以後, 除了讀研,就一直在忙着各種賽事,他五歲開始練花滑, 到二十七歲那年正式退役。

參加完二十二年花滑生涯裏的最後一場冬奧會, 然後離開了賽場。

雖然已經渾身傷病,年齡在花滑男單裏可以稱得上老将, 但非要堅持,其實還可以再堅持一兩年, 他仍然選擇了退役。

現在退役, 他不會像十六歲時那樣遺憾。

應該說他已經完全沒有遺憾。

而且他發育後本來就身高受限, 再加上年齡增長, 肌腱和關節勞損, 受傷的概率也成倍增加, 繼續滑下去風險很大。

他還想留個健康的身體,能陪着鐘尋去他想去的地方。

教練其實想讓他留在隊裏,接着跟他一起訓練新人,以後就在花滑國家隊當教練, 楚聽冬沒有多考慮就拒絕了, 他能做到有空去隊裏幫忙指導, 但他當不了教練。

他性格冷淡,所有的熱忱都在花滑本身, 就算當教練, 他應該也做不到很好。

他接着去考博,然後留校任教當了老師。

鐘尋一直在電視臺當體育記者,還有一年世界花滑錦标賽結束, 他從組長手裏領了任務, 帶着幾個實習生去花滑隊做獨家專訪。

他頭一次在專訪鏡頭裏拍到楚聽冬, 那段視頻他一直備份保存着。

後來又被調去做社會經濟類的采訪。

其實如果只有他自己,他說不定會去當戰地記者,但是還有男朋友在北京,都不需要想,就知道他離開的話楚聽冬肯定會很操心。

而且他也不想跟楚聽冬分開。

他就換了一個方向,反正對他來說,只要是當記者都一樣。

宋一錦一開始在寧城工作,稍微待了一兩年,實在憋不住,跟他哥宋一淩一起到北京開了家酒吧,還有一家修車行。

他在高中混得慣的熟人比鐘尋多,畢竟鐘尋當了幾年校霸,都不太搭理人,但算起來真的哥們兒,他還是只有鐘尋一個。

他哥也在北京,他自己待在寧城也沒意思,不如來找他們。

鐘尋下了班沒事兒就晃去酒吧,他不怎麽喝酒,去十次頂多喝一次,也超不過兩杯。

但為了這個還是沒少被怼。

鐘尋簡直瘋了,甚至他回家前去洗個澡,換一身衣服,也沒醉,楚聽冬還是能一眼就看出他喝了酒,然後跟他拉個驢臉。

他百思不得其解,根本想不通自己到底是怎麽露餡的。

就連在電視臺,他也不敢跟人出去應酬,非要去就滴酒不沾,誰勸都沒用,否則到家不知道得幾天才能把對象哄好。

主要是屁股遭罪,他都懷疑楚聽冬是不是就等他犯事兒然後收拾他,但也沒什麽必要啊,他又不是不給操。

鐘尋覺得自己心煩到不行。

楚聽冬更暴躁,他傍晚下了課,就去離學校半個小時車程的那條酒吧街,現在時間還早,酒吧裏冷冷清清,宋一錦坐在吧臺旁邊打游戲。

“操……”宋一錦餘光一晃,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愣了半天才擡起頭,“學霸你怎麽過來了?”

七月份,傍晚的餘熱撲面而來。

楚聽冬穿了件黑襯衫,還有條西褲,襯得身高腿長,他臉色很冷,露出來的每一寸皮膚也都是冷白調,只有手腕上的文身紮眼。

那雙眼眸一如既往地冷沉冰涼,褪去所有少年的青澀,連眉眼輪廓都深刻了許多。

“鐘尋在麽?”楚聽冬走過去,問宋一錦。

“不在啊,”宋一錦撓了撓頭,“他這個點兒不應該去學校找你嗎?”

電視臺離學校不算太遠,鐘尋有時候下了班會去等楚聽冬一起回家。

他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楚聽冬拿他多次賽事攢的獎金,買了套房,跟鐘尋一起搬過去,直到現在,已經有六七年時間。

租房的時候不方便,還忙着準備畢業也沒時間,等到搬家,鐘尋就拉上楚聽冬跟他去挑小狗,最後養了只金毛串串。

鐘尋連自己攝影展的作品名字都想不出來,給小狗取名也挺費勁。

他那幾天正好跟楚聽冬吵架,楚聽冬傍晚到家,就看到他蹲在狗窩旁邊,握住小金毛的一對前爪,特別不高興地說:“你以後就叫小野。”

楚聽冬:“……”

鐘尋挨了頓怼,紅着眼睛,哭唧唧地說他不敢了,他被弄得又疼又爽,眼淚還沒掉完,客廳裏突然一陣狗叫,他愣了下,突然一慌,褲子都沒來得及穿就跑出去。

他從狗嘴裏抱走小猩猩,心疼得要死,楚聽冬被咬了他都不一定這麽心疼,幸好小金毛還不到一歲,叼住咬了幾下也沒把玩偶咬壞。

鐘尋揉了一把小狗頭,這次拍板,“你以後就叫小猩猩!”

但他說出去,人家都以為是星星。

他一開始還解釋,後來也懶得再解釋,跟楚聽冬去辦狗證和狗牌的時候,他支着下巴,自己也把小狗名字寫成了星星。

……

楚聽冬還以為鐘尋會在宋一錦這兒,沒逮到人,他就在吧臺坐下了,跟宋一錦要了杯長島冰茶,臉色烏黑,沉默地喝完。

“怎麽回事兒啊?”宋一錦一頭霧水,忍不住問,“你跟尋哥又吵架了?”

他就沒見過搞個對象這麽能吵架的,別人頂多三天吵一次,他倆一個小時就能吵三次,但再怎麽吵,除了高三那年,好像都沒分過。

而且就算吵了架,鐘尋該回家也還是回家。

“沒事。”楚聽冬沒多解釋,他蹙眉在酒吧裏打量了片刻,垂下眼眸,在酒吧昏暗的燈光底下反而顯得瞳色更深,甚至有些陰沉。

宋一錦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從他知道楚聽冬一手把朱秦送到牢裏,連帶着朱秦的舅舅在秀景街也擡不起頭,到現在落魄了将近十年,店開不下去,只能擺攤賣個魚。

他就特別不敢招惹楚聽冬。

楚聽冬喉結滾了下,握着掌心裏冰涼的酒杯,朝宋一錦瞥了一眼,宋一錦心領神會,拿起手機給鐘尋撥了個電話。

很快就打通了,他也不敢吭聲,也不敢聽,往楚聽冬那邊遞了遞。

楚聽冬還沒開口,那頭大概以為在聽電話的是宋一錦,十分生氣地說:“讓他滾!”

然後啪地一聲挂斷。

宋一錦:“……”

楚聽冬:“……”

“怎麽辦啊,”宋一錦舉着手機胳膊都僵了,“我再給他打一個?”

“算了。”楚聽冬說。

對象離家出走一天多了,楚聽冬黑着臉又喝了一杯酒,然後打車離開。

等到了家,鐘尋還是不在,除了那只金毛,家裏也沒別的活物。

楚聽冬垂下眼,拎着鑰匙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就去給金毛添水,還倒了一碗狗糧,他自己也去廚房煮了點兒挂面。

晚飯後,八點多鐘,夜幕漸漸黑沉,鐘尋還是沒回來。

楚聽冬牽了狗繩,下樓遛狗,他去家附近的寵物公園帶着狗玩了會兒飛盤,等到将近十點才回家,客廳卧室仍然都黑着燈。

他又再次給金毛添了碗水,今晚就算是這麽過去了,他眉頭皺着,坐在沙發上撥鐘尋的電話,金毛趴在他腿邊舔水。

一人一狗對視一眼,都無語凝噎。

感覺彼此都結束了營業,然後誰也不理誰,各自待在客廳角落。

這小狗跟楚聽冬關系不怎麽樣。

楚聽冬平常晚上下了課到家,星星也會搖着尾巴蹲在換鞋墊上等他,但尾巴搖得有一搭沒一搭,也很少蹭他的手。

不像鐘尋回來,才出了電梯,金毛就已經開始叫,等鐘尋推門進來,尾巴已經搖出殘影,撲過去就在鐘尋身上使勁兒舔。

他摟着鐘尋坐在客廳地毯上看電影,稍微低頭在鐘尋頸側吮咬,伸手探入他衣服下擺,就會被金毛弓起背威脅,叼住他袖子扯開。

去卧室,鐘尋哭一會兒,或者哼哼唧唧地叫幾聲床就更完蛋了,卧室門都能被撓爛。

鐘尋知道自己忍不住犯渾,不一定什麽時候就幹出惹人生氣的事兒,楚聽冬怼他,他也不冤枉,揍他屁股,也是他活該。

但是跟小狗沒法講道理,他都不敢讓星星看到他被怼,怕它真的咬楚聽冬。

楚聽冬連着給鐘尋打了幾個電話,鐘尋都沒接,他點開消息界面,鐘尋發給他的上一條消息還停留前天晚上。

【schatzi:你看我這麽不順眼,那我就走了!別他媽再指望爸爸哄你,爸爸憑什麽哄你?】

【schatzi:操我不夠爽嗎?你他媽還嫌棄我!滾你媽的,也別沒完沒了地給爸爸發消息,發個屁啊,被你抽幾鞭子再給塊糖嗎?還是再給你操一頓解氣?】

他在氣頭上差點戳爛屏幕,噼裏啪啦地發了一大堆,還覺得不夠,低頭補了一條:

【schatzi:滾幾把蛋!!】

楚聽冬本來已經不生氣了,稍微看了幾眼消息,又開始暴躁。

鐘尋上個月底晚上去學校等他,他晚上有一節課,下課已經是九點多,他跟鐘尋一起回家,其實鐘尋靠近時他就已經聞到鐘尋身上有酒味兒,但他當時沒說。

鐘尋坐在車上也難得安靜,臉頰蒼白,垂下眼睫時在卧蠶上落了一片陰影,車開到半路,他還戴了個口罩裝睡。

等到家就忍不住吐了,他胃裏火燒火燎的,一陣灼痛,還是以前落下的毛病,平常沒事兒,多喝幾杯酒就開始難受。

楚聽冬伸手抱他,他後脊已經被冷汗濕透。

他一直胃疼,楚聽冬給他找了點藥,鐘尋勉強吃完,就蔫蔫地摟住楚聽冬脖頸埋在他懷裏。

楚聽冬摟着他,給他揉胃,折騰到淩晨三點多鐘尋才睡着。

鐘尋醒來就開始心虛,他怕楚聽冬罵他,吃早飯都不敢擡頭,也不敢看楚聽冬,這輩子都沒這麽乖過,楚聽冬竟然還是沒罵他。

他提心吊膽了好幾天,胃也徹底好了,前天晚上楚聽冬才突然跟他算舊賬。

他其實一開始認錯态度還不錯,就是慣性地犟一會兒嘴。

但楚聽冬瞥到他吐出來的一點血絲,就算去醫院看過,說沒什麽大問題,也還是氣得頭暈,鐘尋根本沒把他的話當回事。

這毛病改不了了,他不管是去哄鐘尋,還是冷下臉跟他生氣,或者被逼急了跟鐘尋動手,鐘尋都頂多稍微聽幾天話。

等屁股不疼,他也就忘了。

鐘尋現在都不怎麽怕被楚聽冬揍了,楚聽冬把他按在自己腿上,跟揍小孩兒似的抽他屁股,他還心猿意馬地伸手摩挲人家的腹肌。

楚聽冬當了那麽多年運動員,退役之後也還是經常去鍛煉,身材沒什麽變化。

楚聽冬就算不氣也被他逼到想生氣,何況他本來就憋着火,手勁兒忍不住大了點兒,鐘尋屁股到大腿都被打麻了,火辣辣的疼,他才想起來罵人,罵也沒用,楚聽冬根本不放開他,他又開始嗚嗚咽咽地哭,跟撒嬌差不多。

哭了一會兒,終于傻不愣登地發現這次跟在床上真的不一樣,楚聽冬不是稍微扇他幾下,不疼不癢地逗他玩,這次純粹是在挨揍。

他眼睑上還委屈地挂着淚,臉頰也都是淚痕,眼尾紅紅,反應過來就立刻炸了,掙紮到楚聽冬一只手按不住他。

他噌地一下站起身,大腿根本來是他身上常年不見光,皮膚最白皙柔軟的地方,現在被抽得彤紅一片,他差點并不攏腿。

“你他媽的是不是有病啊?!”鐘尋擦了擦眼淚,還有點兒哽。

楚聽冬還沒開口,身上就已經挨了好幾腳,都踹得挺狠,他被踹了,眼眸仍然淡淡的,臉色也沒什麽變化,鐘尋卻哭得雙眼通紅。

他簡直悲從中來,想不出楚聽冬為什麽突然生氣,還把他揍成這樣,他都已經知道錯了,還讓他怎麽認錯啊。

他又不是故意的,醫生都說沒事兒了。

他蹲在地上掉眼淚,楚聽冬俯身拉他,他也不願意起來,跪在沙發旁邊,側了側腦袋,将臉頰埋在靠枕裏哭。

“別哭了。”楚聽冬眉頭還蹙着,嘆了口氣,伸手拉開他褲子,想看一眼紅成什麽樣了,他揍得手都有點兒疼。

結果鐘尋亂擰,還大罵他不是人。

他越發哭得悲痛欲絕,換成以往,楚聽冬揍完他就該怼他了,他也沒什麽不願意,但他現在屁股都這麽疼了,楚聽冬竟然還要怼他。

根本一點兒也不心疼他。

這小傻逼已經完全不講道理,楚聽冬跟他沒法說話,只能先把人哄住。

誰料鐘尋不吃這套了。

他在家忍到晚上,等楚聽冬睡着,他就吭哧吭哧地拖着一個行李箱跑了,他不敢在家給楚聽冬留消息,到了酒店才敢發出去。

他離家出走第一晚,楚聽冬沒怎麽睡。

楚聽冬靠坐在床頭看書,翻了幾頁,忍不住伸手拿過鐘尋的小猩猩捏了一會兒,他也有點兒後悔,就算生氣,他做得也過了。

鐘尋離家出走第二晚。

楚聽冬下樓遛完狗,他手抄在西褲兜裏,垂下眼眸,跟金毛面面相觑,蓬松的狗尾巴蹭到他小腿,他突然舉起手機對着金毛拍了張照。

鐘尋在臺裏加班,他們小組接了個專訪,這段時間都在忙專訪的事。

他晚上剛跟助理核對過報道要用的幾張照片,手機就在兜裏突然一震,他抿了下嘴唇,不搭理,繼續聽助理說話。

“組長,要是沒問題,”助理稍微放松,“咱們後天就能跟主編交差了。”

“盯着點兒采訪稿。”鐘尋跟他說。

鐘尋當了五年的一線記者,去年他們的組長被調走,他就接替了組長的職位,不需要再成天外出跑采訪,除了一些比較重要的訪談。

他低頭看了會兒上一期的采訪稿,手一直在兜裏摸來摸去,都快摩挲出火星子了,恨恨的想,他就看一眼那個傻逼想跟他說什麽。

就看一眼。

他抿住唇珠,淩亂的額發垂下來擋住眉眼,他莫名有點兒怯,劃開屏幕的一瞬間慫到差點閉上了眼睛。

“呃……”操,楚聽冬根本就沒找他!

他胸膛裏憋的那股氣都洩掉了,他才走兩天,楚聽冬竟然就不找他了,他突然有點兒後悔今晚主動留下來加班。

加什麽班啊,說不定都要離婚了。

微信上的消息是一條好友申請,他趴在桌上點開,等看清屏幕上的字,倏地睜圓了眼睛。

【「星星」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頭像是只仰起腦袋的小金毛,背景……好像在電梯間。

他傻眼了,滿腦子都是卧槽成精了,過了好一會兒才猶豫着點了通過。

對面立刻發來消息。

【星星:什麽時候回家?】

這行字後邊帶了一個哭哭的小表情。

鐘尋還沒反應過來,屏幕上又出現了好幾個狗狗表情包。

【星星:貼貼jpg】

【星星:轉圈jpg】

【星星:叼玫瑰jpg】

……

這些表情包都是他手機裏存過,經常發給楚聽冬的,他迷懵地睜大了眼睛。

還是沒反應過來。

他好幾分鐘都沒回複,對面也跟着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始接着發小狗圖。

【星星:小狗今晚也在想你jpg】

是一只歪着腦袋,趴在枕頭上,蔫頭耷腦的小白狗。

發完之後,屏幕上又突然出現一大片五顏六色的心,差點溢出消息界面,晃瞎他的眼。

鐘尋盯着那只小白狗和一大片愛心看了許久,根本沒察覺到他自己趴在桌上也跟着歪了歪頭,枕着自己的胳膊。

他腦子懵懵,試探地先回了個問號。

【已挂失:?】

楚聽冬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最後還是笑了出來,笨成這樣真是恨得他牙癢癢。

但是他又鬼迷心竅地覺得可愛,他都氣不起來了,跟這種傻子生氣幹什麽。

鐘尋還是在辦公室睡到半夜,才猛地回過神,他刺棱了一下坐了起來,抓過手機就想罵人,他到底搞了個什麽玩意兒啊,狗都沒這麽狗。

但是他又不樂意給楚聽冬發消息,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微微噘起嘴,臉頰卻有些發燙,悄默聲地紅了一片。

鐘尋離家出走第三晚。

楚聽冬忍不了了,直接去堵人,傍晚靠着車門等在電視臺大樓外。

“老大,”組裏一個才跑采訪回來的同事跟鐘尋說,“你哥找你,我剛才在樓下碰到他了。”

不管電視臺還是學校,都不是很适合出櫃的環境,可能會惹上很多麻煩。

而且鐘尋已經對出櫃有了心理陰影,他現在沒那麽迫切想讓別人知道他跟楚聽冬的關系。

所以就一直沒有特意解釋過。

但就算他不解釋,這麽多年接觸下來,別人也會猜測。

楚聽冬畢竟曾經是體育明星,他的年齡,甚至家庭,都不算是秘密,何況他們還是新聞行業,曾經采訪過楚聽冬。

他三十歲了,在當研究生導師,沒結婚,似乎也沒戀愛,他還跟自己弟弟住在一起,這樣好像也沒什麽不正常。

但他跟鐘尋長得完全不像,他還經常開車來接鐘尋,他們加班是常态,楚聽冬有時候還會過來陪鐘尋吃晚飯,這事兒就越來越不能細想。

不過也沒人在背後多說過什麽。

“呃……”鐘尋都不敢下樓了。

鐘尋跟宋一錦約了在電視臺附近吃燒烤,他拿着手機往外走,在彤紅的晚霞底下瞥到一輛再眼熟不過的車,愣了一秒,然後扭頭就跑。

楚聽冬根本沒給他這個機會,已經提前擋在路口,攔住了他。

楚聽冬拉着他的手腕上車,鐘尋倒是想跟他打一架,但是在電視臺外面,這架可不好打,他憋屈地被楚聽冬拉開車門推了進去。

“還跑麽?”楚聽冬坐在他旁邊,鎖上車門,轉過頭冷淡地說。

“呃……”鐘尋又想罵人了。

他梗着脖子不搭理楚聽冬,給宋一錦發了條消息,說他待會兒再去,還沒發完,楚聽冬就已經開了車,鐘尋眼睜睜看着他停到燒烤店門口。

“你想去吃飯就去吃,”楚聽冬冷白修長的指骨還攥着方向盤,“不想讓我跟着,我就不去,我在車上等你。”

“呃……”上車後鐘尋頭一次開口跟他說話,挺別扭地問他:“你晚上吃了沒有?”

楚聽冬垂了下眼,側臉的輪廓在車內半明半暗,莫名有點兒落寞。

鐘尋最讨厭他裝可憐。

不是計較楚聽冬不跟他好好說話,非要演戲,也不是不耐煩看他裝。

主要是這招對他太好使了,他就受不了讓楚聽冬受委屈。

哪怕楚聽冬是裝的,哪怕真的委屈,也都是他招惹的,他還是不能忍。

他咬了下嘴唇,自己先下車,然後繞到駕駛位,拉開車門就伸手去拽楚聽冬,楚聽冬嘴角很難察覺地翹了下,順着他的力道下去。

“還疼不疼?”楚聽冬被他攥着手腕,湊到他耳旁低聲地問。

鐘尋氣哼哼地不理他。

除了宋一錦,宋一淩也在,四個人一起吃了頓飯,鐘尋從頭到尾都只管吃。

楚聽冬一直在幫他們烤肉,他想吃的,不等開口,楚聽冬就烤好了夾給他。

宋一錦他們都已經看習慣了,只有鐘尋自己不習慣,他很沒骨氣地被哄到臉紅,差點忘了他還在離家出走。

晚上他也沒理由再跑,被楚聽冬弄回了家。

現在住的這個房子也沒有次卧,他強烈拒絕,楚聽冬就把那間次卧改成了書房,他平常備課,鐘尋偶爾坐在旁邊的沙發上修照片。

鐘尋從卧室走到浴室,又走回去,原地轉了一圈,像個迷路的小狗,簡直陷入了困境,還是他自己造就的,他不想跟楚聽冬睡都不行。

他洗完澡就撲到床上裝睡,楚聽冬握住他亂動的腳踝,撩開被子看了一眼,他渾身都白白淨淨,什麽紅印兒也沒有。

楚聽冬也躺下睡覺,從身後摟住他,勒着他的腰将人抱到了懷裏。

鐘尋委屈到不行,他覺得自己太不争氣了,他怎麽又不生氣了,他憤憤地轉過身,跟楚聽冬面對面躺着,小聲囔道:“憑什麽?”

“不憑什麽,你覺得不高興,你想揍回來也行,”楚聽冬揉了揉他的臉蛋,“但是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麽喝酒?”

鐘尋吃點兒燒烤什麽的都沒事,他只是不能碰酒,很容易犯胃病。

鐘尋瞅了他一會兒,拉起被子擋住下半張臉頰,只露出一雙眼睛,最後蒙住頭,連眼睛也不露了,又開始裝睡。

楚聽冬問不出來,沉默片刻,也沒有再追問。

鐘尋不願意說,他再怎麽問也沒用,這輩子他沒見過比鐘尋更犟巴的人了,他輕輕地扯開一點被子,讓他露出鼻尖呼吸。

然後又将鐘尋抱住,在他臉頰上親了親,就這樣摟着他睡覺。

“我踹你那幾下疼不疼?”鐘尋過了半個多小時,眼睫動了動,才戳了戳楚聽冬的鎖骨,埋在他懷裏悶悶地出聲。

楚聽冬沒說話,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鐘尋坐起來瞅了瞅,好像還有點兒淤青,他頓時心虛不已,又躺回楚聽冬懷裏。

他屁股都好了,楚聽冬還沒好。

他在家待了一晚,楚聽冬翌日醒來,卻發現家裏又沒了人,就連衣櫃都被翻開,鐘尋好幾件衣服不見了,等去了客廳,才看到鐘尋留的便簽。

說要加班半個月。

楚聽冬就等他半個月,看他到底在幹什麽。

鐘尋這次信守承諾,半個月後,下午兩點多,他給楚聽冬發了消息,說待會兒去學校接他。

楚聽冬下午還有一節課,鐘尋騎摩托過來的,還順路買了杯咖啡,他先去楚聽冬的辦公室看了一眼,楚聽冬不在,應該還在教室。

他跟楚聽冬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師都很熟,靠坐在楚聽冬的桌上跟他們聊了一會兒才走。

他淩亂的半長頭發散下來,正好到脖頸,當了幾年的一線記者,成天在外奔波,膚色仍然白皙,那雙桃花眼即便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含笑,濃深的眼睫像霧一般遮住一點瞳孔,很少有人能禁得住被他一直注視。

褪去了十幾歲時鋒芒外露的冰冷,那張臉再漂亮秾麗,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攻擊性,甚至眼眸中有種多情的錯覺。

他不跟楚聽冬在一起,腦子就在線,見到楚聽冬,就開始犯癔症。

他走到教室,已經三點半多了,楚聽冬還沒下課,他熬了好幾個晚上沒睡,喝了點咖啡才勉強清醒,俯身湊到窗邊往教室張望。

楚聽冬還沒看到他,在講一道線代題,但有幾個學生瞥到了他,睜大眼睛看過來。

鐘尋彎起眼睫笑了一下。

辦公室的老師可能沒察覺到,但楚聽冬班裏的學生,大部分都知道他有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友,他們看不出鐘尋的年齡,以為他二十出頭。

楚聽冬太過于冷淡矜持,對他們相當嚴肅,就算長得再年輕,說楚聽冬多少歲他們都不懷疑。

還是鐘尋更跟他們合得來。

宋一錦也跟着鐘尋來過楚聽冬的學校,當時楚聽冬還在讀博,跟小組裏的人一起做一項科研任務,鐘尋給他們帶了晚飯。

楚聽冬去送材料還沒回來,等人都離開,鐘尋瞬間臉色淡了許多,他懶懶地靠在走廊欄杆上,叼了根沒點燃的煙。

宋一錦這才在他身上找到一點熟悉感,就是高中時,鐘尋待在教室最後一排,腦袋上扣着兜帽,冷冰冰地撩起眼皮看人的感覺。

他覺得鐘尋好像變了很多,又覺得完全沒變。

“我還以為你跟他們關系挺好的,”宋一錦小聲說,“靠,還好我跟你認識得早。”

他才發現鐘尋就是嘴上左右逢源,其實心裏誰都沒有。

“還行吧。”鐘尋叼着煙蒂含糊地說。

他偶爾也慶幸,他跟楚聽冬高中就認識,否則他不知道他還會愛上誰,不過如果那時候沒認識楚聽冬,他肯定也不會喜歡別人。

他是有病,他自己也承認,他得要那個人在他最落魄的時候就愛他,還得讓那個人在他自己最落魄的時候,也願意把所剩無幾的一切都給他。

他甚至完全不想在楚聽冬面前掩飾他糟糕的脾氣,跟時不時的發瘋,他想讓楚聽冬連這些也都接受。

不管是真心假意,他對其他人的好,藏在那雙卧蠶裏的笑,都是那個人附屬品,說白了他只愛為數不多的幾個人。

……

楚聽冬也察覺到教室裏的異樣,他蹙起眉,循着幾個學生的目光睨了一眼,對上鐘尋的視線,鐘尋還沒心沒肺地對他笑。

“呃……”楚聽冬收回目光,屈起指節叩了下講臺。

這節課好不容易上完,鐘尋都顧不上讓他去辦公室放一下東西,拉着他就走。

“去哪兒?”楚聽冬半個月沒見到他,鐘尋好像很忙,跟他視頻一次,問狗都比問他多,他不知道鐘尋急哄哄地想幹什麽,頓住了腳步。

鐘尋支支吾吾,遞給他一個頭盔,讓他上自己摩托車的後座。

他騎摩托還是莽撞得很,但是在市區裏只能收斂,楚聽冬只願意在市區坐他的後座,離開市區,他也不讓鐘尋去騎摩托。

鐘尋騎了半個多小時才到地方,就算他想賣關子也沒辦法,畢竟門口都挂了牌子。

樹蔭濃郁,楚聽冬擡起頭,就看到是一家新的攝影工作室。

他怔了一瞬。

鐘尋勾着他指尖,挂在他身上,咕哝說:“我辭職了。”

鐘尋這段時間一直在忙離職的事,其實在幾年前他就差點離開了,當時楚聽冬也知道。

就他這個脾氣,他願意忍,什麽都好說,他不想忍,那就大家一起完蛋。

他當時剛被調出體育組沒多長時間,跟着跑了幾個影響很大的社會事件采訪……其中就有一樁是某地老城區的暴力案件,涉案的是幾個高中生。

不是寧城,但沒什麽差別。

主任讓他做一則報道,報道的內容都已經攥寫好遞給他了,他不願意發,也不肯署名。

他至今還能想起那種憤怒,那份報道就好比在逼他給朱秦道歉,承認他雖然被扇了耳光,但是他也有錯。

“我發不了,”鐘尋想都沒想,拒絕道,“您找別人吧。”

他是剛調過來的新人,這是安排給他的第一次獨立任務,主任接受不了他這個态度,質問說:“剩下的不就是點兒排版編輯的工作,你怎麽就不能發?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我說什麽不重要,”鐘尋擡起眼睫,他将那份報道不輕不重地放到辦公桌上,拿指尖抵着推回主任面前,“我知道我不該說什麽更重要。”

鐘尋幾次下來跟他杠上了,就算被辭退他都不在乎,但主任一直沒找到由頭踢掉他。

鐘尋學歷不怎麽樣,專業能力在當初一起進電視臺的實習生裏卻數一數二,攝影技術也很好,跑采訪也比別人完成度高。

何況一調過來他就把人踢了,之前帶鐘尋的體育組的主任很可能會對他有微詞。

鐘尋愣是又在他手底下混了好幾年,沒被他抓到一點兒把柄。

楚聽冬說他适合去傳媒大學,鐘尋覺得一點兒也沒錯,他當記者的這幾年,碰到太多事。

但無論是被針對,還是其他的烏煙瘴氣,都沒怎麽影響到他的心情,大不了他不能再去電視臺,楚聽冬肯定會接他一起去吃烤鴨。

不過他也幹夠了,楚聽冬已經退役,他都沒有了最想采訪的人,他攢了很久的材料,不但自己要走,臨走前還把主任拉下了臺。

這半個月,他就在熬這件事。

還有這個攝影工作室,他本來想等三十歲那年再開,到時候他跟楚聽冬就有很多的時間在一起。

就算想去北極,也沒什麽不行。

但是他等不及了,在決定辭職的那個晚上,他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籌備。

他什麽都不缺,連客源都很充裕,只缺一筆資金,然後才能拉起整個團隊,其實跟楚聽冬要錢也可以,但他想把這個工作室當成禮物給楚聽冬看。

楚聽冬答應每年都會陪他過生日,而且到現在,加上他們分開的兩三年,已經十年了,楚聽冬真的一次都沒錯過,送他的每個禮物他都很喜歡。

他卻還沒怎麽給楚聽冬送過。

他之前當記者,一個月能在家五六天都很不容易,還不一定什麽時候被叫走。

能徹底地結束異地戀應該也算個禮物吧?

他自己美滋滋地琢磨了很久,然後開始找人拉投資,他其實很不願意去,但想談生意就很難逃得過酒局。

那天晚上被灌了一點,因為他很想要那筆錢,被灌完,簽了合同,去學校跟楚聽冬一起回家的路上,他就有點兒莫名的委屈。

他早就聽楚聽冬的話,不喝酒了,媽的,他還想跟楚聽冬多過幾年呢。

喝了酒還開始暈車,到家就吐了。

他胃難受,去醫院查過,雖然也有喝酒的原因,但那天主要是暈車,吐了以後胃就會不舒服。

沒什麽別的問題。

他也不敢跟楚聽冬說發生了什麽,萬一工作室開不起來,那他不就白費了,不能讓楚聽冬高興,說不定還添堵。

“呃……”他跟楚聽冬說完,楚聽冬就一直半垂着眼,一言不發,他有點兒忐忑地推楚聽冬的肩膀,“你去裏面看看啊。”

雖然是他的攝影工作室,但他想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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