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天又亮了。每天都會亮的比前一天晚點。

假如有一天, 能永遠看不到白天就好了。王坤把臉埋在枕頭裏, 直到呼吸困難, 才坐起來。他站起來走到門口,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往外看, 發現那幾個便衣警察還呆在門口。

他們就沒回去過嗎?還是換班?

他也不知道,只好又躺在床上,裝作睡着。昨天下午切水果的時候他不小心切到了手,血流了一地,吓得那些警察連塑料刀都不讓他用了。

啊,塑料刀其實也沒法用。

他就那樣躺着,看着窗外的太陽慢慢升起。他問自己這是在等什麽呢, 等哪個人來, 還是等哪件事發生?他回答不了, 于是慢慢坐起來, 閉着眼, 讓陽光一點點掃到他臉上。

林想容現在在做什麽呢?有沒有被為難?他否認自己是殺害江家的兇手,警察不會又把矛頭轉向她了吧。

想到這他就覺得無比愧疚,這種愧疚感讓他恨不得馬上去死。可他又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不甘心失去她,不甘心看到自己成為罪犯, 被釘在恥辱柱上。

想到這他覺得自己很好笑,他怎麽會失去她呢,明明從未得到過。他們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除了流着同樣的血。

在他接受林想容的造血幹細胞,接受那筆錢,接受做骨髓移植手術時,他們的命運就交織在一起,變成一段密密麻麻的線,剪斷一根,所有人都要崩盤。

他就不該接受那筆錢,甚至不該做手術。這樣林想容就不會在江家的逼迫下,嫁給毫無感情基礎的人,過了這麽多年提線木偶般的生活。

他長長地嘆息一聲,聽見身後的門被推開。

終于還是來了啊。

他轉身望去,不出意外,不是林想容,而是那幾個警察。

——————————

“這是你将江洋軟組織切下時使用的工具,一把10-27型號的執筆式手術刀,一把三叉戟神經剪。”顧雲風把它們擺在他面前:“剪刀是我們在你家裏發現的,刀口痕跡完全一致。手術刀的刀片沒找到,你應該丢了。不過,刀柄上有你的指紋,神經剪上也有指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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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這把手術刀第一次使用是在半個月前的一場手術中,刀上還存留了病人的血跡。病人我們已經找到了,那場手術你作為助理在場。”

“這些物證,會作為證據由公訴人提交至法庭。”

他低頭看着坐在窗邊一言不發的王坤。如果能找到手術刀的刀片就更好了,這将作為最有力的證據将他定罪。

王坤緩緩地轉過身,一張臉白得透明。他用盡全力,集中注意盯着顧雲風手裏的東西,慌張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最後盡然留下了一滴淚。

窗外天空的雲層突然變密,遮住太陽。一陣風吹來,他那滴不知為誰而流的眼淚,也迅速掉在地上,和塵埃混為一體。

緊接着王坤用他顫抖的手抓緊床單,另一只手在褶皺的掩蓋下迅速伸向枕頭底下。

他飛快地從枕頭裏抓出一把刀片,毫不猶豫地架在自己頸部大動脈上。

那正是手術刀的刀片,反射着銀色寒冷的光,和他清冷的目光融為一體。

最重要的證據沒有被他扔進垃圾桶裏,而是帶在了身邊。

“你別沖動。”顧雲風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我想見她。”

“見誰?”

“林想容。”他擡起頭,氣若游絲語氣堅定。

“你要見她,我們把她請來就可以,沒必要把刀架在你自己脖子上。”許乘月靠在牆上,皺着眉頭說。

“是我要見她,不是她來見我。”王坤握緊刀片,鋒利的一邊已經輕輕割破他的皮膚,流出一點血。

“她在哪裏?我只想看看她,不想讓她看見我。”他神色暗淡下去:“我不想讓她看到我這樣子。”

顧雲風沒有拒絕,他走出病房,把幾個能聯系到林想容的警察叫過去。

“她現在在哪?我之前派了挺多人跟着她和江泉。”

“不知道……”一個小警察低着頭說:“我剛剛問了舒警官,他們說她不見了。”

“不見了?什麽時候不見的?在哪跟丢的?”

“在一個十字路口。”說着他在地圖上找到那個地址,拿給顧雲風看。

林想容消失的地方在市區邊緣,附近有個園區,裏面聚集了各種中小型創業公司。很奇妙的是,這個園區挂名智因創業園區,是智因科技為其戰略投資的創業公司提供的辦公場所。

“潘哥說她進了裏面一棟樓,然後就再也沒出來了,都快兩天了。”

他回到病房時,王坤的刀還架在自己脖子上。

“她在哪?”王坤紅着眼問他。

“智因創業園區。”顧雲風說。這是林想容最後消失的地方,她能在那擺脫警方的眼線,這個園區一定存在特別之處。

聽到這個地方,王坤驚訝地擡起頭,但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回答,仿佛這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果然在那裏。”王坤低下頭,手裏的刀握的沒那麽緊,整個人稍微放松了警惕。

“帶我去那裏,就現在。”

“不是,你這架着把刀在自己脖子上,我們怎麽帶你去啊。”

“帶他去。”顧雲風沉靜地說:“你們幾個先下去,我和乘月跟着他,就讓他大搖大擺地下去。”

其他人暫時離開了,只剩下他和許乘月,還有兩個便衣警察。劍拔弩張的氛圍變淡了許多,醫院裏的人群盡量被疏散,空蕩蕩的很冷清。

他刻意保持一定距離,指着窗外的車對王坤說:“請吧,我們開車帶你去。”

王坤點了下頭,一只手撐着床,小心翼翼地讓腳踩在地上,另一只手還握着刀片,因為血小板過低的緣故,脖頸上的小傷口一直在出血。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來,穿上鞋,慢慢向前走着。

因為長時期坐卧姿勢,他又身體虛弱營養不良,沒走幾步,就兩眼發黑站不住。

他只好稍稍彎下腰,想要休息幾秒。

在他彎腰的瞬間,刀口和脖頸拉開了一個稍遠的距離。

——大約六公分

顧雲風盯着他的刀刃,血管在陽光下顯現出淡藍色。他在那一瞬間沖上去,右手用力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左手按住王坤的頸部大動脈,不到一秒內将對方整個人向後按在地上。

肩頸撞到地上的聲響吓了許乘月一跳。他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王坤已經躺在地上拼命掙紮,他握刀的手并沒完全失去控制,拼盡全力刺向自己的脖頸。

然後刀尖淩厲地刺穿顧雲風的手背,刺破王坤脖頸表皮。

下一秒鮮血直流。顧雲風咬牙沒出聲,抓着王坤的手腕,對着桡骨遠端的關節用力一掰。

只聽見咔擦一聲,王坤滿臉痛苦地松開手,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蜷曲着身體低吼着。

王坤的聲音很低沉,骨折的手腕被顧雲風控制住。他皺着眉從兜裏掏出手铐,一聲清亮的咔噠聲後,兩只手都被鐵鐐铐住。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

門外的兩個便衣警察聽到聲響趕緊沖進來按住王坤,顧雲風這才松開被刀片刺穿的左手,臉色煞白。

陽光照向染血的刀刃,被渲染成刺眼的紅色。

恍惚中,許乘月望着顧雲風鮮血湧出的左手終于回過神,快步走到他身邊,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去急診室。”

“嗯。”他應了一聲,不以為然地說:“我自己去吧,你看着他。”

“我和你一起去。”

顧雲風悶悶地說着自己去就行,他留着看人。

過了一秒大概是過分的疼痛刺激到神經,顧雲風猛地睜大眼睛,面部表情開始失控:“卧槽好像有點疼。”

真疼。

疼死了。

他小聲嚷嚷着:“要做手術不?”

“廢話,貫穿傷,傷到肌腱神經你槍都拿不了。在醫院躺幾天吧你。”許乘月強忍着怒氣扶着他,鮮血一滴滴掉在地上,看着觸目驚心。

“傷了下手就躺醫院?你也太心疼我了……”他咬着牙聲音都變了:“真的還挺疼。”

之前往樓下走的幾個警察也匆忙上來了,許乘月交代了一下情況,就讓他們趕緊帶着顧雲風和那把沒取出來的手術刀片去了急診室。

好在他運氣還行,沒有傷到骨頭,到急診室做了緊急處理就直接拉去手術了。

許乘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才靠着牆慢慢蹲下來。他一只手撐着額頭,深呼吸,聽着周圍來來往往人群的喧嚣,過了十幾分鐘才重新站起來。

那短暫又突然的幾秒鐘,他什麽都做不了,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

許乘月毫不猶豫大步向前,走到王坤面前時,直接沖上去對着臉給了他一拳。

他讨厭暴力,不使用暴力。但拳頭打在對方臉上的時候,非常爽,爽到暫時忘記了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的拳頭上沾了點這家夥的血,那一拳打到了王坤的鼻子,毛細血管輕微破裂。這是他第一次這麽憤怒,他以前基本沒有生氣過,即使有一點情緒,也是幾分鐘就好了。

可是現在他瘋狂地想要掐斷這個人的脖子。

哪怕他病重虛弱活不了多久,也不會讓許乘月有絲毫的同情。

“那把刀片,是你行兇用的刀。”他嫌惡地把手上的血擦掉,彎下腰對他說:“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提供給我們證據?”

微弱的聲音中王坤漸漸擡起頭:“我只是想去見林想容,如果見不到,那把刀也會刺向我自己。”

真是個瘋子。他害死了那麽多人,為了那可笑又可悲的理由,奪人性命,把自己塑造成感天動地的可憐人。

他想博得誰的同情?他值得得到誰的憐憫?

許乘月冷笑了一下,抓住王坤的衣領,硬生生地将他腦袋往牆上撞去。

“畢竟你親手把兇器交了上來,還能給你個機會,見你想見的人。”他心裏覺得很可笑,都這麽多天了,出了這樣的事林想容也沒過來,她就是不想見他,甚至要躲着他。他只是她随手救起的棋子,到了該舍棄的時候,毫不猶豫。

“你怎麽殺害的江家四人?”他彎下腰,抓住王坤脆弱的頭發,眼中迸發出殺意。

空氣中彌漫着血液的腥氣,其他人面面相觑地站在一旁,時間幾乎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許乘月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王坤開了口,猛烈咳嗽着:。

“是我殺了江洋,我砍下他的四肢,切開他的血肉。”他衣服上沾了血,是顧雲風手上流的血。絕望地閉上眼,疲倦不堪地說:“我只殺了江洋,其他人的死,跟我沒有任何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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