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王坤說其他人的死, 跟自己沒有任何關系。

這不是真的, 他在撒謊。

這是許乘月的第一反應。

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以王坤的狀況, 他作案時已經舊病複發, 身體虛弱。在用盡力氣鋸下江洋的肢體後,他在其他三人面前一片片切開江洋的四肢。當時他的手應該抖的厲害,所以用了手術刀以外的工具。

而殺死另外三人的兇器,江洋收藏的短矛槍,準确無誤地刺向了三位受害者的心髒。這把槍長度在2米左右,有點重量,使用起來需要很強的技巧性。

許乘月在腦海中演練了一次, 如果使用者是王坤, 他需要多大的力氣, 多麽精巧的技法, 猜能準确地貫穿心髒直接斃命。得出結論後再看看面色蒼白呼吸都有點困難的病人, 他不得不承認,王坤的情況,應該只能殺掉一人。

他辯解自己只殺死了江洋,那意味着至少存在兩個兇手, 他們可能一前一後,也許相互認識。許乘月坐在旁邊沒說話, 王坤頸部的傷口簡單處理後已經沒有流血了,他雙手被铐住,低着頭, 兩眼望着地板的花紋。

他覺得人類很多時候真是難以理解,王坤作案的時候在想些什麽?面對滿地的鮮血,他可能覺得自己是個英雄,在生命結束前為林想容謀得了幸福未來。可現在他百口難辨時,臉上沒有半分坦蕩。

如果他內心坦蕩,自認為鏟除奸惡的英雄,應該在殺掉江洋後就去投案自首。而不是躲在家裏,等着一切過去。

“案發當天晚上你坐着江洋的車去了他家?”許乘月問。

“嗯,我跟他說,想容希望把江海轉到瑞和醫院治療,他很生氣,就打了我一拳。”王坤坐在病床上,沉着臉,微微閉上眼。

“那一拳剛好打到我鼻子上,一直流血,江洋當時有點慌。然後我就說,去他家談談吧,看看其他人同不同意這件事。”

“然後他就帶你去了別墅,中途路過一家酒吧時還進去拿了些藥用品。”

王坤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你怎麽離開別墅的?”

“跳河離開的。那邊監控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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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江洋車上還有其他人對嗎?”

從小區監控拍到的畫面看,這段時間裏,只有江洋的車進入過車庫,進出別墅不留下痕跡的方法,只有這一種,跟着江洋的車進去。

“沒有吧。”王坤想了想說。

“那江洋外的其他三人是怎麽遇害的?”許乘月蹙眉而起,低頭看他的眼神變得咄咄逼人。

“我……真的不知道。”他停頓了幾秒,不甘心地擡起頭,對上許乘月的目光,又忍不住看向遠處。

也許是情緒太過激烈,王坤他咳了好幾聲,低熱讓他腦袋不清醒,整個人頭暈目眩。休息了好一陣,他低下頭,堅持說:“江家的其他人是無辜的,我沒有殺她們。”

許乘月一直觀察着對方,不停喝水,顫抖,說話漏洞百出。他明白王坤并不是一個心理素質特別強的人,他接近死亡,又畏懼死亡。殺害江洋的時候慌慌張張,應該留下了不少破綻,可那些破綻最後都被一一抹去,除了被他自己私自帶走的手術刀。

他覺得殺害江洋這件事,甚至都不是王坤一個人可以完成的。他怎麽剛好避開了監控?他知道這個時間江家被斷電導致家用監控停止運行?

仿佛冥冥之中有人在牽着王坤走,只要不偏離大方向,總能得到想要的結果。

許乘月擡手看了下手表,這個随時随地記錄他地理位置和生命體征的監視器讓他很警惕,假如不是顧雲風堅持,他大概早就把它扔到某個開往邊境的卡車上去了。

“你為什麽選擇在八月二十號這一天去做這件事?”他問。

“因為,想容出去散心了,我想等她走了再做這件事。”他低着頭:“你們知道的,她那段時間……”

說着他突然哽咽起來:“都是因為我,她才會不幸福,我有責任,也有義務,讓她從這個人渣的陰影中解脫出來。只要他死了,她就能解脫了,就……”

“行了行了。”許乘月趕緊打斷他,“你以前去過江家嗎?”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他家裏有一把人工鋸?還準确無誤地找到了?”

“我……”他愣了會兒神,神色黯然:“我本來想用這把手術刀去解決掉江洋。”

“但那把人工鋸放在一個非常顯眼的位置,我一眼就看到了。然後我就在想,直接讓他死太輕松了,他應該受盡折磨再下地獄。”

“當年你骨髓移植手術的錢,是林想容幫你付的吧,她找的江海?”

提起這件事,他眼中最後的一點光終于滅掉了,眼神變得空洞遙遠,望着遠處,望着空氣裏漂浮的塵埃。

“如果不是因為這筆錢,她肯定早就離開江家了。”

————————————

許乘月覺得自己可以在醫院住下了。

一個多月前住院的是他,現在換成顧雲風了。王坤被帶走後已經到了晚上,他在醫院食堂買了兩份套餐,拎着一堆生活用品換洗衣物,拿去給顧雲風。

這一刀的傷口比較巧,沒太傷到神經和骨頭,手術很快就結束了。

他拎着盒飯推開病房的門時,顧雲風正一只手打着游戲,腳上連着輸液瓶。

“你是小孩嗎?紮腳上幹什麽?”

“我現在就一只手,一只手啊,總得讓我有手用來吃飯接電話吧。”

好像也挺有道理?他把盒飯放在桌上,打開一盒遞給顧雲風,另一盒留着給自己。

“醫生說要住多久?”

“兩三天吧。”顧雲風接了盒飯,放在床邊。他盯着自己包了一層又一層的左手,又伸出右手,手掌向上迎着月光。

“沒傷到骨頭,不用住太久。”他委屈地看着右手掌那道傷疤說:“我的手怎麽就這麽命途多舛,都要挨刀子?”

右手的刀傷是小時候替他爹擋刀,左手的傷是給嫌疑人擋刀。

都是幫自殘自傷的人擋刀,究竟是造了什麽孽啊。

“可能是為了阻止你用它們做什麽事情。”許乘月認真地說着。

“什麽事?”

“比如自慰這一類的行為。”

“……”

顧雲風其實已經猜到他的意思了,只是沒想到他随口問一句,對方竟然想都沒想就以科普教育的口吻回答自己。

都沒辦法嘲笑他。

“你說我這傷,會留下後遺症嗎?”顧雲風郁悶地想用手指戳戳繃帶,還沒碰到,右手腕就被他掐住。

“你別亂動。”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抓着顧雲風的右手腕,然後将手掌對着自己。

許乘月盯着他掌心的疤痕,終于問出疑惑已久的問題:“你這道疤,是怎麽來的?”

“小時候替我爸擋刀留下的。”顧雲風笑着說:“就和今天這情況差不多。”

“你父親也揮刀自殘了?”

“是啊,因為我姐和我媽的事,他拿着把菜刀要剁手。”他搖了搖頭,風輕雲淡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沒留下後遺症吧?”

“沒啊,那是割傷,傷口不同,很快就好了。”

“還好,人都沒事。”閉上眼,顧雲風放松地坐着,擺了一副痛徹心扉的表情:“可惜我又犧牲了一只手的美貌。”

許乘月笑了下,嘴上沒理他,指尖沿着那道疤痕劃過。然後他的手指又在顧雲風的掌心轉了幾個圈,輕輕滑向手指。

下一秒,他的指尖就被捉住,十指緊扣。

許乘月發現自己很喜歡這種小動作,他過去沒有體會過,也沒想象過。一年半以前,當他從昏迷中醒來之時,不知世事,不明生死。

他就像一張白紙,在情感上完全空缺,會變怎樣完全取決于遇見誰。

他們這樣十指緊扣地對視了好久,他想把手松開,但被他顧雲風反手拽住了。

“別松手。”他說。

別松開我的手,拉着我。

這個聲音一直在他腦袋裏徘徊,他就想像現在這樣,一直永遠這樣。哪怕對方只有一只手能動,也會拉着他。

“欸你說我明天出院沒問題吧?我就傷了一只手,住這有必要嗎?又不會殘廢。”顧雲風很郁悶地問。

“你就當休息一下,不然我打斷你的腿,讓你有足夠的理由住院?”

聽着許乘月的玩笑,顧雲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趕緊轉移話題,指着桌子上的套餐:“許教授你也餓了吧,盒飯都快涼了,你看我這手也不方便,不如……”

“就不吃了?”許乘月松開手,繼續和他開着玩笑。

“呸,有沒有良心,我為了人民群衆與黑暗勢力做鬥争,你起碼來點特殊服務啊。”說着他指了指那盒飯,滿臉的燦爛,輕輕張開嘴。許乘月只好打開給他的那盒套餐,扒了一小坨米飯塞他嘴裏。

“怎麽都是素菜?肉呢?”

“沒有。”

“你那份有肉嗎?”

“有啊。”許乘月打開自己滿滿一盒菜,然後從裏面扒拉出一個雞腿,報複性地笑着:“你剛做了手術,要清淡。”

“我吃肉,你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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