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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顧雲風就想洗個澡, 但他現在只有一只手能用, 這件普通小事就變得非常不方便。他先去解了個手, 站在衛生間鏡子前看着自己無法動彈的左手, 想試着單手脫一下衣褲。

褲子倒是很容易脫下來, 但他穿着個t恤,單手脫衣實在是辦不到。

他只好繼續穿這t恤,然後換了個居家的短褲。這短褲是許乘月給他帶來的,上面印着只貓,特別萌的那種。許乘月說是在衣櫃角落裏找到的,但他本人對這幼稚的圖案完全沒印象,他記得自己從六年前就沒有穿過帶圖案的衣服了。

走出來的時候許乘月正坐在床邊, 餘光瞟了眼他的手機屏幕, 又無事發生地看着電視。顧雲風的手機直接放在病床上, 剛剛似乎來了條短信。他覺得許乘月可能不小心看到了那條短信, 現在坐在床邊臉色非常不好。

那是體檢中心給他的通知, 說體檢報告明天就可以查詢。

他記得體檢時候留的自己手機號,通知信息自然也是他收到。許乘月看起來很在意體檢這件事,但他也沒多問。他打算明天結果出來先看看結論,沒什麽問題就不用跟許乘月說了。

現在, 還是洗澡換衣服這種事比較着急。

顧雲風坐他旁邊,一起看電視裏放的劇, 幾個偶像明星演的,畫面上女主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在哭什麽。他記得許乘月以前是不看這種東西的, 他通常會浏覽些比較嚴肅的東西,或者學術型的,而且還快進。

“你晚上回去的嗎?”他問。

“過會兒吧。”許乘月下意識地回答,但他很快轉過身來,看了眼顧雲風的手,猶豫幾秒說:“我還是不回去了。”

他愣了一下,趕緊點頭:“別回去了。先幫我脫下衣服。”

“你要洗澡?”許乘月盯着他手臂上留下的血跡,搖頭拒絕着:“你最好別洗澡,碰到水容易感染。”

“這幾天有點熱……”

“給你找條毛巾擦擦吧。”許乘月走過去:“先幫你換件衣服,右手擡起來。”

說着他擡起胳膊,許乘月站身後,幫他拽着袖子扯起衣服。他的動作幅度比較小,費了老半天才把袖子拽下來,整個人看起來也不太精神。

顧雲風猜測這都是那條短信的原因,他對體檢結果有着一種深深的自卑,恐懼,不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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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教授是身體出了什麽問題嗎?

“身材不錯。”許乘月看了他一眼,贊嘆着。

話音剛落,病房的門就突然被推開,衣服才脫了一半。

推門的人是舒潘,他毛毛躁躁地闖進來,一開口就着急地嚷嚷着:“顧隊,我才聽說你受……傷……”

話還沒說完,他看着顧雲風脫了一半的衣服,還有許乘月搭在對方肩上的手,默默地後退幾步走出病房。過了将近一分鐘,才非常守規矩地敲了幾下門。

再進來的時候顧雲風又重新套上了他帶血的t恤。

“你們倆在做什麽?”

“脫衣服啊。”顧雲風說:“我要洗澡,廢了只手,得再找一只。”

“吓我一跳……”舒潘松了口氣,手裏拿着個挺大的文件袋,一屁股坐在病床上。

“靠!你才是吓我一跳!進門都不敲門的嗎?吓得我又把衣服穿上了。”

“我這不是……着急嘛,關心你啊。”他有點不好意思,嘻嘻哈哈地說着:“剛剛進來那個畫面,還以為你倆要出櫃。”

許乘月看了他一眼,他看了眼舒潘,低下頭,陷入沉思,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好在這句話并不需要回答,舒潘就忙別的去了。他帶了一箱牛奶,費了挺大力氣搬到櫃子上,絲毫沒想過喝不完的該怎麽帶回去。

“王坤你們帶回去了?”

“帶回去了。”舒潘搓了下手,覺得有點渴。但病房裏也沒杯子給他,他只好拆開那箱牛奶,拿了一瓶。

“那個王坤啊,現在只承認殺了江洋,說其他人的死跟他沒關系。”他挺郁悶地看着許乘月:“許教授,你也聽到他的說辭了吧。”

“嗯,在醫院的時候他就這麽說的。”許乘月回答着,遞了一塊毛巾給顧雲風。

顧雲風拿着那打濕的白毛巾,輕輕擦着自己左胳膊上的血跡,很快就染成了棕紅色。

“他這意思是不止一個兇手了?江洋的車裏還要其他人嗎?”顧雲風挺奇怪王坤的反應,他是想給林想容留個好印象嗎?要留好印象應該全部承認吧,他這麽一鬧騰,調查方向又要重新回到林想容身上了。

“他說沒有……”舒潘撓了撓脖子,“目前就是堅持只殺了江洋一個,其他無論怎麽問都說不知道。”

顧雲風按了按眉心,把文件袋拿過來一頁頁翻過去,翻了一大半想起件挺重要的事。他揮了揮手,把舒潘招到跟前來,用幸存的右手給了他後背一個響亮的巴掌。

“那個林想容呢?”

“你們怎麽把她跟丢了?”

提到這事舒潘也很委屈,他耷拉着腦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心虛地辯解着:“我哪知道她怎麽消失了……”

“你都不知道那更沒別人知道了。”顧雲風皺着眉,想罵他一頓但還是忍住了。他扭頭看了眼許乘月,對方坐他旁邊,剛剛卻一直沒怎麽說話,只是拿着病房裏配備的平板,手指上下滑動。

顧雲風把腦袋湊到他肩旁,發現他正看着地圖上密密麻麻的街道,随後選擇地點,進入三維街景。

“上午的時候你說林想容在智因創業園區被跟丢。”街景圖進入創業園區的內部,但視角進不去寫字樓裏面。

“這地方是智因科技為自己投資的創業公司提供的辦公場所,裏面的創業公司太多,建築結構也非常複雜,她是故意甩掉你們吧。”

舒潘拼命點頭:“我們在她住的地方守着,兩天了也沒見到人。”

“那江泉呢?”

“他出院後情緒稍微穩定了些,現在沒什麽大問題了,等過段時間辦好家裏的事,應該會回學校。”

“對了!還有那個一直處于植物人狀态的江海。”說着舒潘跺着腳拍了下自己大腿,拍的地方不對剛好碰到了神經,半條腿都麻了,坐在椅子上叽歪了快一分鐘也沒說出下句話。

“我聽幾個醫生說了,林想容失蹤,他的手術也先擱置了。”顧雲風說。

“我說,你們不擔心她是被人暗害了嗎?”舒潘謹慎地問着。

“擔心。可這不是沒接到相關報案嘛,你調監控沒。”

“當然調了啊,跟丢她的當天下午,我就去調了園區寫字樓的內部監控。看了一整天,只在幾幀畫面中發現了她,最後出現的地點是b座3樓南側的樓梯轉角處。”

“神奇吧?附近的監控都調了一遍,就沒拍到她離開。”

她對這個園區非常熟悉。

顧雲風突然意識到,他們對林想容的了解其實非常非常少,在她精彩又怪異的人生中,充斥着各種毫無邏輯混亂颠倒的選擇。

她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但自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異科研能力卓越。

她會為了救一個素未平生的白血病少年,從大洋彼岸回國,為他捐獻造血幹細胞,甚至在得知對方無法支付手術費用的時候,讓當時的男朋友付了這筆錢。

這是典型的聖母瑪利亞啊。

至于這筆錢是借的還是送的,知道這些事的人都一個個死去,他們也沒法再去求證。

而在多年以後,她随同江海回國,為江家的企業打下一片江山,卻又在江海出事昏迷後嫁給了曾經戀人的弟弟。

然後在這一紙婚書中忍受着長年的家庭暴力和精神禁锢。

不離開,不逃跑,面對毫無結果的報警獨自忍受。

而最不能理解的是,她為什麽必須留在江家呢?像王坤所說,為了償還當年替他付的手術費?恐怕早就還清了這筆錢吧?

沒有一件邏輯正常的事情。

江家人,這些和林想容有關的人,知曉她最多秘密的人,都一個個的消亡,他甚至懷疑,一切都是為了遮蓋掩飾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電視裏放着新聞,一個中年男人正接受采訪,左下方打着智因生物,ceo方邢的介紹字幕。方邢的臉偏黃,穿了一件印着公司logo的黑色文化衫,外面批着件定制的灰色麻料西裝外套,自成一派的混搭風。

許乘月一直盯着電視裏說話的這位ceo,臉色一點點沉下去。

方邢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人,他站在鏡頭前有點拘謹,如果不是有字幕,他們肯定理解不了他表達的意思。

“顧隊我考考你。”舒潘指着電視裏的賀總問他:“這大叔剛剛說了些啥?我就聽到個瑞和醫院,還在想怎麽這麽耳熟。”

“他說把你送到瑞和醫院開顱動骨,給你換個機靈的腦袋。”其實顧雲風剛剛也沒仔細聽,就聽了個大概,似乎說的就是許乘月或者江海這樣的病例。

所以他拽了下許教授的胳膊:“是這樣吧,乘月。”

“當然不是。”許乘月挺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說了下智因生物明年打算和瑞和醫院合作的一個項目,他們的大股東本來就是同一家,合作起來比較容易而已。”

之後許乘月就陷入了沉默,方邢所說的明年的合作項目,內容和林想容在多年前發表于nature上的文章基本一致,神經假體運用于人工神經機器人。

方邢的描述中也分了三個層次,第一層實現信息傳遞功能;然後實現集群功能;最後将人工設備直接連接部分神經組織,就能達成組織器官的複雜功能。

他本來不想解釋這部分,但顧雲風居然還記得他們一起看過的這篇文章,并且瞬間聯想到江家這個案子,一直問個不停。

“這不是之前林想容他們寫的那個什麽文章嗎?發表在……在哪來着?”

“自然。”

“對啊,智因生物怎麽會剛好……”顧雲風突然興奮地猜測起來:“你說他們會不會有什麽暗中交易不法勾當?”

“……”他怎麽知道。

挑起這個話題但最終被冷落的舒潘有點難過,他莫名覺得自己很孤獨,像個角落裏閃閃發光又立刻熄滅的大燈泡。

對于許教授拒絕和自己一同離開而是打算留着照顧顧雲風這件事,舒潘單純的腦袋裏一片茫然。他覺得好像哪裏不對,但又不明白有什麽不對。

到底哪裏不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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