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十一層, 1105房門口。

賓館老板緊張兮兮地站在旁邊, 這間房只登記了一個人的姓名, 但老板聲稱裏面确實有兩人, 如果有問題, 肯定是這房間。

秦維擺了擺手,從老板手裏拿過鑰匙。留了三個人守在門外,他帶着另一個警察,打開門後迅速沖了進去。

一陣混亂之後老秦把一個剛睜開眼一臉迷茫的男人摁在了床上。他仔細看了一下五官,這人長得不像方邢,說不定是綁架方邢的人。

這男人上身赤膊,看着四十歲左右, 發際線有點高長相很油膩。看見老秦沖過來的瞬間, 他臉上的迷茫瞬間轉化成驚恐, 掙紮着想從被子裏爬出來。

他那只白花花的胳膊從被子裏伸出來, 還沒碰到秦維的頭發, 手腕就被冰冷的手铐铐住,瞬間愣在那動都不敢動。

“叫什麽?”

“阿,阿文。”哆哆嗦嗦地回答。

“問你戶口本上的名!”

房間裏一片混亂,賓館老板探了個腦袋進來想看看什麽情況, 只聽衛生間傳來一陣抽水馬桶的聲音,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走出來, 上身沒穿衣服,睜大眼睛也是一臉迷茫。

“媽的怎麽一屋子的男人?”自稱阿文的中年男人難以置信地看着年輕小夥,又看看秦維, 下一秒就開始跪地求饒。

“我,我犯啥事了警官?”

“你說呢?”秦維掃視了整個房間,在床底下找着了一雙高跟鞋,桌子上有雙吊帶襪。他皺着眉把那黑色襪子拿到阿文面前,甩了甩問:“這你的?”

“哎喲怎麽會是我……”

“是我的,我的。”站秦維身後同樣被控制住的年輕人悶悶地說:“昨晚我用了的。”

那一瞬間秦維拿着吊帶襪的手一抖,迅速扔在了地上。他有些尴尬地低頭瞅了眼地板,然後怒目而視指着兩人:“你倆挺會玩啊?”

禿了半個頭的阿文看了眼離自己挺遠的年輕人,立刻從床上蹦下來,兩眼充血青筋暴起,戴着手铐一頭沖上去:“你你你誰啊你,昨天老子喝多了,你他媽把我怎麽了?”

“你把我怎麽了?把我怎麽了?”阿文重複着這句話,看樣子恨不得一頭撞死在牆上。

在阿文哭天搶地的質問中秦維給附近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等民警來了之後指着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禿頭中年人說:“這人你們處理一下吧,看是□□還是打架鬥毆?”

“咋就□□了?”派出所民警看着一屋子的大老爺們,納悶地問。

“這人昨天喝高了,從夜店帶了個姑娘和小夥子走,結果人姑娘中途跑了,小夥子留下來睡了一覺。”

“他自己咋說啊?”

“他自己說跟那姑娘,那年輕人又說這文哥喝高了,其實是跟他滾了床單。”

秦維抽了口煙繼續說:“把那姑娘找回來,看看他到底跟誰亂搞了。”

跟女的亂搞就是□□,跟男的那位……就算是打架鬥毆吧,直接放了也行,看他那羞愧得要死不活的樣子,要是真跟男的了,估計打算直接從窗戶那跳下去吧。

酒喝多了誤事啊。

說完他看了眼時間,這一折騰,又過去了一個來小時。本以為能找着綁架方邢的人,結果抓了個疑似□□,這落差有點大啊。不過他的排查工作已經結束了,他跟其他人通了下電話,說是也沒找到方邢所說的紅色建築,更沒找着方邢本人,都還在繼續走訪呢。

秦維把煙蒂丢進垃圾桶裏,用力拍了下賓館老板的後背,把那老板吓得半死,眼淚鼻涕一起流出,說着以後一定好好整頓不能為這些違法犯罪人員提供罪惡的溫床。

秦維點點頭,揮了下手準備回去。方邢被綁架的事還沒個眉目,也就懶得去為難別人。

他剛走出大樓沒多久,就接到電話讓他趕緊去醫院,說顧隊他們找到了方邢的司機,已經送急診科去了。

——————————

顧雲風他們在廢車處理廠附近的一個廢棄平房裏找到了虛弱無助的司機。

司機已經兩天滴水未進了,找到他的時候雙手雙腳都被結實的尼龍繩捆着,身體和一根柱子綁一起,動也動不了,又沒個人給他送飯送水,基本處于虛脫狀态。

好在他本身身體素質不錯,送到醫院後挂了水,沒多久就清醒過來,躺在病床上睜開眼,能慢慢說幾句話出來。

“綁匪已經放了兩個消息出來,都發在本地論壇上。”顧雲風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刷着網頁,嘲諷的語氣說:“幸運的是,ip地址在大洋彼岸的山谷裏,他要是弄個逼真的地址,我們還得白跑一趟。”

他側身看向坐在旁邊的許乘月,他穿着一件修身襯衣,一直沒有說話,看起來很疲憊。雙手捂着整張臉,只隐約看到長長的睫毛。他們之間隔了一個座位的距離,在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中,俨然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他在想什麽呢?

他覺得許乘月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從他第一天認識許乘月開始,就覺得這個年輕有為的教授雖然智商卓越,思維卻簡單直接的一塌糊塗。

許乘月做事雖有分寸,但和平常人還是有點差異。他會不管不顧直接帶着箱子搬到自己家裏,也會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自己戀愛了的宣言。

可此時此刻他低着頭隐藏着所有表情,逆光的陰影重突然多了許多令人看不懂的東西。

他為什麽要突然離開自己的住所?為什麽想從刑偵隊辭職?

所有的轉變好像就發生在短短一兩天裏,讓顧雲風措手不及。

“再過一個小時,他就會曝出第三個消息了。”顧雲風笑了下,他那笑帶着些冷冽,和平時的溫和大不一樣。

“我挺想知道他打算曝些什麽。”他接着說:“綁匪聲稱林想容一直在智因生物擔任要職,不知道為什麽,那一瞬間我突然就想到了你。”

他伸手拿開許乘月遮住臉的雙手,握住雙手,目光堅定地直視他的眼眸:“那天你去跟蹤邱露,又說你見到了江家滅門案的另一個兇手,所以兇手真的是邱露嗎?”

“邱露去了哪裏?她發現你了對嗎?”

顧雲風溫暖的手貼着他的指腹,那受過傷的掌心有些粗糙。他其實很後悔讓許乘月一個人去,如果有第二個人,說不定他能及時趕過去,再不濟,也至少知道發生了什麽。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許乘月的指尖,後來又漸漸松開。

等了幾分鐘,發現許乘月一直沒有說話,顧雲風只好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後背。

“你要是不想說也……”

“顧雲風。”沉默很久的許乘月突然打斷他的話,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後擡起頭,看向遠處六棱形玻璃窗外被分割的天空,又把視線移回到顧雲風的臉上。

“能不能跟我講一下,失去是什麽感覺?”

“啊?”他愣了下,心想許教授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但還是立刻組織好語言,一本正經的跟他說:“失去的感覺就是……就是心裏缺了一塊?”

說着他指着心髒的位置,自我肯定地點點頭:“大概就是這樣的感覺,心髒開始塌陷,血流放慢,腎上腺激素卻持續走高。欸你怎麽突然問這麽一句?”

他發現許乘月的眼裏有一瞬間的空洞與失落。幾秒後這種失落漸漸地從他眼中消散,随後變成深不見底的恐慌。

“我從來沒有體會過失去的感覺。”許乘月說。

“可我現在覺得,我很快要失去一切了。”

他所擁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而是從天而降,硬生生地砸到他頭上。

許乘月伸出雙手,這是一雙很好看的手,纖細修長,骨節分明。他家裏其實有一架生了灰的鋼琴,放在卧室從未彈起過。他猜測曾經的許乘月是會彈鋼琴的,但到了他這,這項技能沒被寫進芯片的程序裏,就自然而然地喪失了。

他沒有體會到這種失去的痛苦,因為這些原本就不屬于自己。

可他有的這些記憶呢?他和顧雲風在一起的記憶,他奔波于工作時的記憶。甚至是這個不屬于自己的身體,這份不屬于自己的人生,這些他都有記憶的啊!

假如失去了這一切,他會變成什麽模樣?

巨大的絕望侵襲而來,恐懼從眼底延申到臉上。

他下意識地看着顧雲風,露出求救一般的神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服務鈴響了一波又一波,穿着白大褂的醫生護士匆匆走過。就連窗外的太陽也漸漸黯淡。

顧雲風伸出手掐了下他的臉:“不會啊。”

“你怎麽會失去一切呢,就算失去很多東西,至少不會失去我。”

顧雲風思考了好一會兒,想起什麽似的問他:“你是在學校受誰氣了麽?大不了不教書了,在刑偵隊我罩着你啊。”接着沖他眨了眨眼,毫不謙遜地說:“不失去我,就不會丢掉工作,就不會失去生活,就不會失去自我。”

“最後你會發現,根本沒失去任何東西。”

這一刻他逆光中的臉顯得特別溫柔,眼神堅定,嘴角向上,一字一句地跟許乘月說着:“看吧,我就是這麽重要。我是啓明星,照亮你黎明前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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