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特殊治療
趙爾春這次學乖了,在下一次徐洋開工的時候,幹脆把車堵門口。
徐洋從工作室出來,換了身幹淨衣服,半袖立領白襯衫,麻布褲子,半長的頭發。從院子拐進來時,正好路過一道暖黃的路燈光,他随手撩了下遮眼的頭發。
這氣質……趙爾春牙槽都要緊了。一見鐘情,二見傾心,三見必須生死相許了。
“就尼瑪完蛋了!”他從車上下來,臉色轉眼一垮,迎上去。“終于見到你了。”聲音裝得有點沉,一副心事重重需得找人傾訴的樣子。
徐洋眉頭一皺。“今天又是你?”說着轉身就要走。
趙爾春追了兩步,撲通一聲摔地上,就平地摔。他也沒想摔太狠,估摸着手肘往地上擦一下,打算破個皮完事。沒想到前頭有個消防栓,額頭哐當撞上去,頓時鮮血直流,雙眼一片血紅。
就在血幕之後,他看到那兩條穿着寬松麻布褲子的長腿倒轉回來。
徐洋将他扶起來。“車鑰匙給我。”
将人塞進車裏,徐洋看到車标,在按電子鎖前頓了一下。
趙爾春問:“去哪兒啊?酒吧街?”
“你是不是有病?去醫院。”
趙爾春眯着眼道:“不去,沒那麽嚴重。”
“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那不成。”他翻開副駕駛的化妝鏡,“這模樣看着挺吓人的,我哥看了估計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你掐死。”
徐洋那天回家就跟老同學打聽了一下,趙爾春的大哥趙進,青幹局二把手,最敏感的機關,大有前途的青年幹部。這幾年開始在新聞上露臉,就意味着後續将備受關注。這種人他惹不起。
他嘆了口氣。“那去我家。”
“哦。”趙爾春回得很平淡,心髒都快跳出來了。他一開始想着擦破點皮,讓人到房間随便消個毒,然後一起出去喝喝酒……沒想到這進展!改道飙車了!
“你車上有沒有急救箱?我家有點遠。”
趙爾春搖搖頭。
徐洋拖着他下巴将人臉帶過來,仔細看了看他傷口,血也沒繼續流了,傷口不寬不深,甚至不到要縫針的地步,就位置看着吓人。
他從兜裏掏了紙巾,遞給趙爾春。“先擦擦。”
車一路從三環向北開到六環開外,越發僻靜。進了幾條小路,終于見到小區。
小區在高壓電線旁,外面有幾個人散步。旁邊是個公園,夜裏黑黢黢的一片。
小區門庭比較雅致,寫着“海棠觀月”,徐洋搖下車窗和保安打了照面,保安就開門放人了。
“你在這住多久了啊?”
“五年。”
“好安靜的地方,跟你氣質特別搭。”
徐洋沒說話,一路開到車庫。下車後,帶着趙爾春打卡上了電梯,一路到四樓。
這裏三梯四戶,入住率很高。十點多鐘,從樓道窗戶看下去,有剛下班回家的,有遛大型狗的,有情侶散步的。開門進去,徐洋這戶不到六十平,一室一廳,裝修一如他人,靜中帶着某種情緒。
迎門就是半米寬的水景,樹根在裏頭長了青苔。客廳實為書房,近兩米的整木長桌占去一半的空間。桌上堆積着筆、稿子、紙雕、3d打樣,以及一臺老電腦。玻璃杯很大,發綠,有格子花紋,裏面還剩半杯水。牆上貼着各式各樣的設計稿,格子陳列櫃則是不同材質的雕塑樣品,都起了灰。倒是窗臺邊的架子上支着幾塊四邊形泥塊,說不上是什麽,像抹布。
徐洋讓趙爾春坐在灰布沙發上,自己去卧室翻急救箱。
趙爾春深深吸了口氣,書、泥巴、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這多有人味兒啊。
徐洋拿出急救箱的同時,也拿了杯熱水。
“對不起,麻煩到你了……”趙爾春接過熱水,看徐洋坐到他旁邊,仔細挑選急救箱裏的東西。
“你說你是直男,但為什麽非得纏着我,不讓我開工?”徐洋用雙氧水給他簡單清理了下傷口。
傷口被碰疼了,趙爾春嘶了一下。
“不好意思。”
“沒有沒有,應該的。”
“應該的?”
“就……清創本來就應該疼嘛,哈哈。”他幹笑了幾聲,徐洋離得那麽近,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他呼吸變重了。幸好可以用疼當借口。
“我有給你錢吧。”
徐洋沒理他。
趙爾春又道:“那是你的新作品嗎?叫什麽?”他企圖扭過身子去指架子上的幾塊泥,被徐洋按了下傷口,“啊”地叫了一聲,只好老實待着。徐洋明顯不想跟他談創作的事。
“你好悶啊。這樣不好賣吧。”
“你不是我客戶。”
趙爾春心裏給自己掌了一嘴。這含糊的對話太雙關了。他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問人水杯哪兒買的,一會問打游戲嗎看電視劇看綜藝嗎,一會又問一個人住想過養寵物沒等等。徐洋只平靜而簡單地回答,直到替他貼好紗布,站起來,從茶幾抽屜裏取出一個牛皮信封,扔桌上。“這是前兩次我收到的三千塊錢。我不知道你什麽意思。我是真的缺錢,麻煩你不要再打擾我。”
“就……”趙爾春眼神暗淡,垂下頭來,“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
“我跟你,同校的。”意思是有利害關系。
“你做這種事的,肯定不會把我的話說出去。”
徐洋一時無語。
“現在這氣氛有點糟。你有沒有酒?”
徐洋盯着他包紮得漂亮的傷口。
“沒事……傷口疼比胸口痛好。”
徐洋從冰箱取出兩罐幽州啤酒。“廉價啤酒,你喝得慣?”
“我在普通單位工作啊。”
徐洋先打開啤酒遞給他,而後再自己打開猛喝了一口。
幾口酒下去,熱度上頭,趙爾春感覺氣氛緩和不少。這才開口道:“你真的是直男嗎?”
徐洋冷淡地看着他。
趙爾春從他的眼神中發現一絲細微的不耐煩。“主要那天在酒吧,我看你對漂亮姐姐沒什麽興趣。”
“我做這個,不配有興趣吧。”
“你為什麽缺錢?”
徐洋手中的拉罐因被擠壓發出誇擦誇擦的脆響。
“我的事,你應該都知道吧?”
“啊?”
“我是說,你要查,很容易。”
“我想跟你平等交流。”
徐洋頓了一下。趙爾春說得不假思索,反倒讓他有些無措。他把拉罐放到桌上,朝沙發上一靠。
“工作室早年讓大企業拖款,周轉不過來,欠了一屁股債。現在人跑光了,我一個人也沒法接新單。學校的人脈也逐漸斷了。”
“那錢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也沒用了。工作室的房子還租着,我也不想住過去,現在主要就為掙這兩套房子的水電和租金。”
“你還在創作啊……”
“不創作,萬一有機會上門,我就什麽都沒有了。”
趙爾春突然笑了。
徐洋皺着眉頭看向他。“窮人的生活,好笑嗎?”
“沒有沒有,我是高興,你第一次跟我說這麽多話。”
徐洋愣了一下。他看了趙爾春一會,喝口酒,避開對方眼神,道:“可能我也需要傾訴。”
畢竟生活太難了。
趙爾春倒在沙發上,揉揉肚皮,又問:“那你怎麽想着去欣悅啊。”他問得很謹慎,表現得很随意,總覺得這事比較敏感,但他真的想知道。
出乎預料的是,徐洋毫不介意,率直答道:“在酒吧街,有人過來要我信息,問我願不願意當模特。後來打電話給我才知道是拉皮條的。我不想用送外賣、開網約車這種工作消磨了精力,正好也覺得,這種工作,未嘗不算體驗人生,說不定有新的靈感。”
說完他長舒了一口氣,像是解脫一般。
“誰料還沒開始,就遇到你。”
“我就是想找人說說話……”
徐洋很懷疑地看向他。
趙爾春猛喝了一口,“啊”地嘆了一聲。“我就是有點……難受。”
徐洋依舊看着他。
“生而為人的煩惱。”趙爾春滿臉苦笑,“我一直想把這件事告訴別人,可是越積越多,越來越漫長……到嘴邊,突然不知道怎麽說了。”
“那等你知道怎麽說再說吧。”
“雖然什麽都沒說,但跟你喝了酒,心裏舒服多了。”
“嗯……”
“你剛才的意思是,我們以後還能一起喝酒聊天?”
“你不要再到欣悅找我了。”
“那就是說,平時也可以?”
“嗯……”
趙爾春高興得狠狠閉上眼。
“傷口疼?”
“啊啊,沒有,哦不,是,有點。”他悶了了一口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又道:“我一直都覺得,你是那種自尊心很強的人,我老去幹擾你,也是不忍心看到老同學做讓以後的自己後悔的事。我見過一些人,為了買得起标志着所謂上流社會身份的……包、表、車什麽的,就來幹這個,然後連普通人的身份都迷失了。當然我不是說你啊,真不是,你為了理想,不一樣、不一樣。我就是覺得——”
徐洋打斷他:“人活在世上,總要有取舍。”
趙爾春看向對方,徐洋話說得不鹹不淡,但眼神飄忽,眼裏明顯壓着憤怒。“其實真的不用……”
“要跟我平等相處,就麻煩你不要用這種方式施舍。”
趙爾春一尋思,肯定是因為自己說那些話惹人生氣了。別的人能說,但作為食利者出身的他,沒這資格。
在學校怎麽都好,十年之後,人和人的相處怎麽就畫了這麽多紅線。
他突然腦子一轉,道:“那這樣,你幫我治病,我給你錢。”
“治什麽病?”
“是這樣的……我那個事不是只有你知道嘛,我覺得值得大價錢,男人的問題嘛……醫生都解決不了。”
徐洋愣了一下,陡地醒豁過來,像看怪物一樣看着趙爾春。“你是不是有病!你讓我給你治陽痿?”
“就……嗯……”
“你不去找女人,來找我?你是不是直男?”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呃……”趙爾春慌亂地說,“我交過很多女朋友,一個都沒成。就是這個原因……醫生建議我找男的試試……”
“所以你那天才會來欣悅?”
趙爾春真誠地點點頭。
“可那天我也沒成啊!”
“你成了。”
“什麽意思?”
“就是……你看最後你走的時候,我不是沒追上來嗎。那時候,我硬了。
“可能小兄弟反應比較遲緩。也可能酒勁上來了,跟你靠得比較近。你身上有股特別的氣質,一生氣就很明顯,我當時實在沒想到……十年來,對人,我第一次。”
趙爾春又急忙打補丁。“我回去看片兒,男的還是不行。可能就只針對你。”
徐洋腦子都懵了。“這算什麽事兒?你一會跟我談心,一會又來談交易?”
“分開談、分開談。就當幫兄弟忙了。”趙爾春雙手作揖,作祈求狀。“這樣你也不用被欣悅收中介費,不用在外面冒險。我的小兄弟也有希望了……”
看徐洋有松動,趙爾春又道:“你我都是直男,這事兒也不麻煩。上學的時候,大家不是經常互相打飛機的嘛。一個道理。”
徐洋仰頭灌酒,誰料酒沒了,将空瓶子丢垃圾桶。“……行吧。”
“那欣悅你就不去了罷。我還是照五千一次給你?”看徐洋表情別扭,趙爾春率先說道,“這樣談錢是怪別扭的,哈哈。”
等他直接說出來,徐洋的表情倒也緩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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