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賀聽風皺着眉頭,嫌棄董拙等人礙事,不曾等待便率先離開無上晴,前往那所謂的魔修集聚地——十方獄。

說來奇怪,他明明在五洲生活了千百年,卻從未聽過什麽十方獄魔王的名號。仙君将其歸咎于自己太過閉目塞聽,對功德之外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雖然段清雲所言讓他産生動搖,但不知為何,賀聽風心裏還是隐隐有種不詳的預感,他暗中窺探天機,卻發現這不詳的感覺竟直直指向了慎樓。

因此,賀聽風哪裏還能真心答應出山,并且盡心竭力鏟除魔頭。這一路上他都在思考,是否幹脆些,将整個十方獄鏟平,做完此事,他就去尋找他的徒弟。

但令仙君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所謂的魔修宮殿與無上晴的距離并不太遠。尤其是在看到面前富麗堂皇的宮殿除卻外部裝橫,其構造、風水跟無上晴大同小異時,他心裏才産生了些許異樣。

宮殿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外界看法,竟直接修築的黑色殿宇,從外看去,總有種陰森瘆人之感。

而現在,整個十方獄都被一層看似淺薄的屏障所包裹。但既然說看似,那麽就說明它并非容易擊破,如若不然,仙門世家也不會多年來都未曾将其殲滅。

但賀聽風對此不屑一顧,這個十方獄魔王所制成的屏障對他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只要一揮手,屏障就如同潮水般盡數消退,由此,宮殿完整地暴露在大衆眼前。

他連腳步都未曾停頓,直接飛身而起,躍進十方獄之中。與此同時,手中凝結靈力,似乎随時準備将十方獄夷為平地。

但很奇怪的,這個魔修宮殿內部,好像并沒有他想象的那般混亂淫.邪。其中修飾也同外部相互照應,與無上晴別無二致。

賀聽風俯身看去,在他目之所及處,十方獄所有弟子都在兢兢業業辛勤練功,雖吞吐是為魔息,所着也皆是玄衣,但從未有一人有半分懈怠,這模樣看上去,或許比仙無上晴的許多弟子還要勤懇更多。

這哪裏與外界傳聞所言相同,仿佛根本,就是另一座仙門。

賀聽風內心的波動陡增,但他還是沒有就此停下腳步,只是手中靈力已然消散。而在據他不遠處,似乎有騰騰魔氣升空,席卷層雲,仙君眼神一凝,确定目标,朝着此處飛掠。

人尚未到,靈力先至。

那看似魔化的男子覺察到後方的攻擊,連頭也沒回,直接甩去一擊魔氣。

一黑一白,在半空之中炸裂開來,竟有種地動山摧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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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聽風腳尖落地,單手負于身後。随即,面前背對着他的男人也緩緩轉身,露出一張被黑色面具包裹的臉。

那面具之上分明不含任何花紋,但在這男子露出的那雙毫無感情的眼襯托下,顯得尤其陰鸷,寒意畢現。

也不知為何,賀聽風竟從此人身形上,窺探到了一分他徒弟的影子。特別是那雙近乎被心魔控制的眼睛,哪那麽一瞬間,讓賀聽風回想起禁淵之中慎樓走火入魔的時候。

但他心知徒弟僅僅只是修魔,斷不能背着自己成為一方魔主,而且這十方獄他從未聽說,也許是近些年才新起的宮殿,妄圖為亂人間,簡直是愚蠢至極。

賀聽風右手凝結出斷玉,其實他不用武器也未嘗不可,只是時間或許會被耽擱。而他還想提前解決此魔頭,好去探尋蹤跡消失的徒弟,也就不可能留手。

對面帶着面具的男人看見仙君,似乎驚訝了一下,目光柔和半分,但随即見賀聽風來勢洶洶,第一擊竟然接了個空。

他胸口被直接擊中,整個身體飛出近十米,後背狠狠裝在樹幹之上,然後跌落在地。

男子顫抖着手拭去唇角血跡,竟乎不敢置信地擡頭,恰好對上了賀聽風冷漠的雙眼。

一時之間,面前場景成功與噩夢對應,慎樓不合時宜地苦笑一聲,心道,他的師尊真的來殺他了。

但同時,慎樓又清楚得很,賀聽風很可能并不清楚他的身份,其實只要他将所戴面具摘下,或許就可避免生命危機。

然而,正如他看到賀聽風舉起斷玉時的心涼,慎樓也再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摘下面具,用自己原本的那張臉面對仙君。

他近鄉情怯,懦弱無能。

與其用自己的臉阻止師尊,倒不如就此葬身于賀聽風劍下。慎樓近乎惡意地想,如此,既可以永遠長眠,不再對師尊何事恢複記憶心驚膽戰。

再者,若是師尊事後發現死在自己手中的魔頭,是他養育多年的徒弟,會不會,對他留存一分悔意?

慎樓摒棄所有不願想到的畫面,順從地閉上眼,等待死亡的來臨。

賀聽風見狀不禁有些莫名,他也從未想到,這個所謂十方獄魔王,武功竟能類比蝼蟻。仙君開始疑惑,心說難不成是自己功力再次進步,随即便眼睜睜地目睹,面具男人竟然緩緩阖目。

他這才明白,哪裏是自己武功精進,是對面徹底放棄抵抗,靜靜等待命隕。

也不知為何,賀聽風看着那雙莫名熟悉的眼睛,手中動作略微一滞,斷玉刺入男人胸口之時,他冷不丁拂手,錯開了心髒的致命處。

但慎樓還是被這一擊重傷,唇角緩緩溢出鮮血。他目光空洞,只凝神看着胸前的冰藍色劍身,血肉仿佛在內部翻滾,被劍身攪弄,痛得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輕輕擡頭,看着賀聽風略顯複雜的視線,從眼角墜下一滴淚水。

那顆晶瑩讓賀聽風陡然心神不寧,總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

他強忍着內心不安,擡起手來,似乎是想摘下男人臉上的面具。

然而,在他指腹觸碰到面具的剎那,面前的玄衣男子眼中突然迸射出一抹血色光芒,渾身魔氣四溢,如此巨大沖擊,竟直接将賀聽風逼退三步。

慎樓只覺得自己腦袋幾乎要炸開,心魔在拼命地念着咒語,随時準備取而代之。也許是鮮血刺激了心魔,讓他覺察到這副軀殼主人的死志。

于是魔氣霎時亂竄,某一時刻,竟然奪取了慎樓的身體控制權,很快就被他壓制下去。但盡管如此,慎樓的心神還是受了很大的影響,他現在根本分不清眼前站立者是師尊還是心魔,腦中詛咒疊起,幾乎讓他想将自己劈裂。

在斷玉飛來之時,他渾身魔氣暴漲,胸前的傷口鮮血已然凝結,但仍舊顯得猙獰不已。劍鋒在接近他身體一寸距離之時,魔氣突然将其包裹,瞬間彈飛高處。

賀聽風眼神一凝,随手召回斷玉,把在掌心,眼中似有幾分忌憚。但他尚且還想摘下面具,于是并未手下留情,攜斷玉飛身上前。

只聽“噌”地一聲,慎樓也抽取長劍,與斷玉相撞。但他不善使用近身兵器,且手中武器并非斷玉那般上乘,一擊之下,竟然從中部斷裂開來。

他後退一步,扔掉不趁手的長劍。頃刻之間,從袖口飛出幾枚梅花奪,那形似梅花,狀似飛镖的鋒利暗器,即刻間就直接朝着賀聽風擲去。

仙君仰身避過,然而還未站穩,卻見那梅花奪如同回旋镖一般,從他身後再度襲來。賀聽風騰空而起,只用腳尖輕踩在梅花奪之上,居高臨下地看着慎樓。

敵人越是難對付,賀聽風也越是興奮。自飛升以來,已有很長一段時間,再未有人能夠與他匹敵。

仙君陷入近乎無敵的境況已久,無一日不在期盼五洲內能有人緊随其後,飛升成聖。但直到現在,五洲內依舊只有他一位仙君。

此番面前這個小鬼雖修魔道,但若是功力再精進幾年,或許能與他一分高下。不過,哪怕結果已然注定,賀聽風還是決定随性一次,讓他在這場能窺勝者的戰鬥中斬獲痛快。

他直接從梅花奪上垂直墜落,也未曾錯過,面具男子眼神中一閃而過的驚慌。但那僅僅只是瞬間,因為在他站穩之後,對方的表情便已恢複尋常。

賀聽風收了斷玉,他可不想依仗武器欺負小孩,對面小鬼所使用的武器并不十分趁手,先是長劍碎裂,而後擲出的梅花奪雖然稍微好上一些,不過大都比不上他單純使用魔氣。

既如此,倒不如他也将斷玉沉沒丹田,以雙拳敵二手,誰都占不了便宜。

過程之中,賀聽風屢屢想要揭開男子的面具,皆被對方用巧力化解。這一黑一白,于樹林之間跌宕起伏。

仙君隔空拍去一掌,男子不及多想,側身躲避,與此同時,右手也揮出一掌,擊向賀聽風站立之地。

他騰空而起,只見原地早已被對方這一擊,炸裂出不算小的坑洞,足以見得,對方的內力深厚至此。

賀聽風的眼底劃過一抹欣賞,此刻他全然忘記,自己原本是想要直接解決魔頭,再去打聽徒弟的下落。

而此時,他與面前的對手分明萍水相逢,卻雙雙竭盡全力,打了個酣暢淋漓。

衣袂翻飛,靈力飛濺,或藍或黑,雖不能融,卻難舍難分般糾纏在一起。細細看來,那飛湧的靈力或魔氣,近乎将整個五洲包囊其中,竟比崇陽峰會的武鬥精彩更甚。

賀聽風抓住對方破綻,掌風偏轉,直直将手朝着男子面上襲去,一路暢通無阻。他的手指即将觸上對方的面具,就在仙君疑惑為何這次襲擊如此順利之時,他側頰突然貼上一抹溫熱。

極像是薄唇吻上的觸感。

但一觸即分,似有若無,根本連半點滋味都未能嘗見。

賀聽風當即心神大震,臉色微微變了。手臂僵在半空中,動彈不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遭遇了什麽,是……被人輕薄了?

仙君活了千百餘歲,更從未想過,竟有人将主意打到自己祖宗輩的人頭上。

且不說很少有人能近他身,就算有好友親密無間,也無一人膽敢行此徑。妄圖亵渎仙君,難道不是主動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他耳根子燒紅得徹底,連鼻尖都微微泛着粉色。表情是又羞又氣,但當賀聽風直視對面與徒弟有七分像的男人時,心裏更多的,則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覺。

面前男子後退幾步,站立原地。他嘴角微勾,尚在淺笑,看上去心情頗為愉悅。可這幅表情在賀聽風看來,那就是十足的揶揄和輕挑。

賀聽風尚未想明白那感覺的來源,他摻雜着十成功力的掌風就霎時沖襲,目的地很是明顯,正是面具男人的胸口。

男子見狀,也下意識凝結魔氣,準備以力抗衡。但當仙君的掌風翩然而至時,也不知怎的,他竟然緩緩放松身體,将魔氣消散。

然後順從地張開雙臂,阖上眼眸,靜靜靜待攻擊的到來。

仙君毫無保留的靈力轉瞬即至,一擊即中,男子被狠辣掌風襲擊,直接騰空而起,而後仿若落蝶一般,急速下墜。

風吹開他原本綁得不甚緊繃的絲帶。

面具從他臉上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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