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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自那日被拳打腳踢之後,周嬴每天都會尋一個空閑,來對董宜修施展“慰問”。他身上的傷痕越來越多,直到臨近痛苦的邊界,複而被對方用一顆續命丹吊着最後一口氣。
直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董宜修怕死,但他更怕疼。從前被董拙好好保護起來的時候,他從未經受過如此折磨,哪怕拜入無上晴後,諸事也是受鄒意照料,幾乎将他寵成了個廢人。
現如今的董宜修,恐怕除了初至無上晴時拜托鄒意習得的治愈術,其他具備攻擊力的法術都一竅不通。
那條粗麻繩在日複一日的踢打中破損,然後重新拴上新的,仿若村莊內被農戶豢養的牛羊,徹底淪為牲畜。
“你聽話一些,告訴本莊主,賀聽風有什麽秘密?他的武功秘籍可有傳給你?”
董宜修不住地搖頭,哪怕奄奄一息,還是想要為自己争辯,但周嬴根本不信。
再者,周嬴并不擔心董宜修會逃跑,因為就算失誤被人溜跑,他也有能力将人再度抓回來。
他拽過緊拴住董宜修脖頸的鐵鏈,把人的腦袋扯到了自己跟前,嘴角咧開到極致,顯得那張臉陰郁又恐怖。
“跑啊,怎麽不繼續跑了?”
鐵鏈堅硬,偶爾會劃破董宜修的皮膚,導致鮮血再度滲透出來。但對于他來說,現在更為痛苦的,恐怕是全身車軋般的疼痛,肋骨不知斷了幾根,手腳無力,甚至難以擡起。
這就是他逃跑的後果。
董宜修沒什麽膽量,但事到如今,也明白周嬴只是想折磨他。若看到他求饒、哭喊,也許會換來更加殘忍的懲罰。
但生理眼淚是控制不住的,他沒經歷過這般苦難,從小被人寵着長大。與他交好的人要麽假意奉承,要麽真心相待,然而周嬴,則是與這些人完全對立的相反面。
董宜修害怕到極致,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了。只是不斷哽咽、抽搐,由此又牽動了全身的傷口,讓他在煎熬中挺過日複一日的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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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日,周嬴似乎并不想就這麽放過對方。當湊近董宜修的眼睛時,他明顯看到了少年眼中難掩的恐懼,卻又因為害怕接二連三的折磨,只能裝作硬氣似的一聲不吭。
周嬴眼底不禁有些玩味,他滿意地看着董宜修在自己手下不斷掙紮,仿佛天下皆在他掌控之中。
将手中鐵鏈放開,少年便手腳同用瑟縮地往內側爬——以鐵鏈縛脖頸之後,周嬴倒是再沒有将他的手腕綁住。
雖然只是放松了手腕,但想要逃出去也未免太難。多日以來,他已然習慣斷臂作伴,比起這個死物,自然還是周嬴更為駭人一些。
但随即只聽一聲利刃出鞘的響動,鮮血飛濺在牆。
董宜修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右腿與身體分離,什麽疼痛都感覺不到了。腿部斷裂之時,鮮血會有片刻的凝滞,直到瞬息過後,才仿若瀑布般迸射出來。
他突然瘋狂地慘叫出聲,捂住斷裂的上半部位,卻還是只能目睹鮮血不住噴湧,随即在床榻上不停翻滾。
看着董宜修的慘狀,周嬴仰頭大笑出聲,眼中滿是私欲被滿足的快意。
手握着扔在滴血的長劍,只站立在床邊,欣賞眼前難得一見的“美景”,他沙啞的嗓音再度響起,話語竟像是來自煉獄惡魔的呢喃:“我斷了一只手,現在只廢你一條腿,公平吧,你說呢?”
董宜修根本聽不見他在說什麽,痛苦的神色布滿全臉,傷口無法止血,仍舊在不斷向下滴落,将整張床單都暈染成暗紅色。
周嬴好似已經陷入瘋狂之中,唯有嘴中不斷重複“公平嗎”三字,他的問話沒有人應答,只剩下耳邊的慘叫,讓他心裏有點不悅。
“問你話,啞巴了嗎?”
明明董宜修仍在尖叫,不過只是一些無意義地呼喊。而周嬴卻像是什麽都聽不見似的,覺得自己像是同以前一樣,再次被無視,正打算給對方致命一擊,木門便被人用力推開。
“你瘋了嗎,你是想讓他死嗎?”段清雲碰巧在外面,聽見董宜修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心知周嬴定然是做了什麽。但盡管早已有心理準備,進入之時,仍舊被內裏的狼藉給震驚。
董宜修還在床榻上拼命翻滾,嘴中慘叫連連,血水流了一身,分不清到底是淚水、汗水還是兩者的混合。
他眉心一擰,見人如此慘狀,沒來由覺得有些揪心和憐憫。段清雲踱步走上前,并指在董宜修的穴位點了幾下,再從懷中取出一粒保命丹,助其服下。
也許因為那丹藥是仙君的所有物,倒是極為見效,原本血流不止的傷口霎時就停止噴湧,只是殘留了很多難以清除的血跡,使得不論是床榻還是衣袍,都顯得斑駁狼藉。
董宜修的右腿被周嬴用劍連根斬斷,摔落在床腳,與周嬴的斷臂相互照應,僅是一眼就令人膽寒。
段清雲成功替人止血後,似是無意間看了少年一眼。董宜修已經在劇痛中昏迷過去,臉色慘白,冷汗直冒,哪怕在睡夢中,卻還是在無意識地抽搐。
他或許從來沒有想過,那日意氣風發,追尋仙君腳步邁向街巷,竟會至此将永堕地獄,再也無法重見光明。
段清雲看着少年的面容,難得有些不忍。但他将這點微末的情緒隐藏得極好,也并未讓周嬴發現破綻。
順勢用靈力将董宜修用被褥裹好,于是其下所有的慘狀都被盡數遮掩。而唯獨少年在床頭露出的那顆腦袋,睡眼雖然還帶有無法掩飾的痛苦,卻莫名多了些許安詳的意味。
擋得住嗎?自然是無法擋住的。
周嬴所做的一切,都将永遠刻印在當事人和旁觀者的心裏,永遠難以抹去。
段清雲轉過身去,看向周嬴之時早已經沒有起初的耐心,他近乎訓斥般诘問:“周嬴,你口口聲聲說綁他回來是作為威脅董拙的把柄,但我現在覺得,你只是為了發洩扭曲的怨怒。”
“你懂什麽!”周嬴大吼,“失去手臂的人又不是你,若是你段清雲與我易地處之,難保不會做出相同的事情!”
今日之前,周嬴面對段清雲尚且有些忌憚。況且段清雲哪怕再不安好心,好歹也是将自己救了下來,他不能不裝得歸順。
雖然逃生的代價是失去一條手臂,但起初的周嬴覺得這買賣很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然而,随着時間的推移,看着四肢健全的其他人,偶爾還有段清雲前來陰陽怪氣一番,簡直是十足的礙眼。
周嬴的內心也因此逐漸扭曲,正如他當初被慎樓剃禿的腦袋,這條斷臂,大約是維持他人性的最後一根稻草。一經斬下,所有道德都徹底淪喪。
“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合作的必要了。”段清雲冷聲道。
他偏頭示意周嬴,令其看向暈厥中的董宜修,直截了當道:“這小子我要帶走。”
“憑什麽,他是我綁來的!”也許是覺得段清雲最近挺好說話,周嬴的氣勢嚣張了很多,将自己的脾性暴露得徹底。
但他話音剛落,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段清雲冷眼看他,并未開口,卻仿佛在暗示:憑什麽?等你有本事打過我。
周嬴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頸部劇痛,從口中不斷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他将完好的那只手搭上段清雲的手腕,輕輕拍打着,示意對方放開,眸中滿是痛苦和恐懼。
段清雲冷笑一聲,随即甩開了手,立在一旁抱胸看他。
呼吸到新鮮空氣的剎那,周嬴猛然彎腰,爆發出一連串劇烈地嗆咳,臉頰連着脖頸裸露處,都成了整片赤紅。
幹嘔過後,他才覺得總算能喘上氣了,像是擔心段清雲故技重施似的,周嬴用手捂着脖頸,瞟了眼床榻上尚在昏迷的董宜修,嘶啞道:“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絕對不動他,但是他必須待着這裏。現在江湖上下都在尋這小子,此地雖然破舊了些,但是很安全。”
哪怕生命受到威脅,周嬴也沒有失去基本的判斷力。他絕對不可能将最後的把柄拱手讓與他人,但段清雲逼迫得緊,他又不可能什麽都不做,于是只好倒退一步,主動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
“我不是你的對手,若是你将來發現任何不對,殺了我便是。”
段清雲思索了下,将視線重新轉向董宜修,目光清淺而平淡。某一時刻,周嬴全身都被忐忑包裹,幾乎都要以為自己的提議會被拒絕。
“可以。”
他唯一愣神,似乎連自己都沒想到,段清雲竟然同意得這般輕巧,完全不費吹灰之力便得到了承諾。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動靜,兩人神色微變,段清雲朝向周嬴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出去看看。
周嬴眼中似有為難,微不可見地瞥了董宜修一眼,狀似還在擔心段清雲出爾反爾。他神情掙紮兩下,最終還是狠一咬牙,推開門,率先出去了。
獨留段清雲一人尚在屋內,他隔了兩秒,突然邁開腳步,湊近床榻,目不轉睛地看着董宜修毫無防備的睡顏。
雖然不清楚為何,段清雲心裏總有種莫名的不安感,好像有什麽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強烈的窒息感也因此撲面而來。
他忍下心頭那點微末的情緒,覺得自己太過杞人憂天,睫毛仍在輕輕顫抖,忽閃在下眼睑,投射一片微暗的影子。
半晌,才終于伸出手去,在董宜修臉頰上輕輕蹭了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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