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二十六

從四月底到七月初, 兩個半月的時間, 薛延帶着阿梨從寧安一路南下,輾轉了數不清的城縣,奔波了幾千裏路。他離家時候只有十二兩銀子, 卻足足支撐了這麽久, 在這之前,阿梨從未想過, 嬌生貴養如薛延, 也能放下臉面去做那些所謂粗鄙之人才做的事。

他給人搬過木梁,捶過鐵, 燒過炭,從原來白瓷一樣肌膚到麥色,也就只是幾日暴曬的事情。

在日子最難過的那段時間,手裏只有幾文錢, 薛延每日給阿梨買好餐點後,剩下的錢只夠吃半個饅頭。他不敢在阿梨面前吃, 只能躲出去狼吞虎咽啃完,再笑着回去,若是實在餓了,便就拼命喝水,有時候半夜胃痛, 他不舍得驚擾阿梨,便就借着起夜的借口到外頭蹲着,咬着牙忍過去。

薛延第一次知道, 有時候,執念可以讓人無所顧忌。

他只想讓阿梨再聽到,哪怕只有一點點聲音也好,他沒有辦法忍受阿梨生活在那樣的孤苦和絕望中,而為了這個目标,他付出任何代價都覺得值得。

只是事與願違,他牽着阿梨從寧安走到開封,每路過家稍有名氣的醫館都要進去瞧看,但所有大夫都是束手無策。薛延沒覺得灰心,他又開始到處去淘土方子,然而俱是無功而返。

有一次他聽人家說,用桑葚葉與蚯蚓一起煎炸,再混着觀音土一起服用,能恢複折損的聽力。若是以前,薛延定會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但病急亂投醫,他便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他不敢讓阿梨吃,便就自己試藥,結果連着吐了兩天,他們投宿的那戶農家知道他做的事,恨鐵不成鋼地罵他瘋了。

薛延覺得,他可能确實是瘋了。

但他不後悔。

後來,有人與他說,少梁有位姓馬的神醫,專治耳病,他祖父還曾醫好過大長公主耳鳴頑疾。馬神醫青出于藍,在當地享有盛名,說不準能醫好阿梨的耳朵。

這樣道聽途說來的神醫,薛延已經去求拜了三四位,俱是繡花枕頭,空有虛名。但聽到這消息後,他幾乎毫不思索,還是決定要去少梁。

萬一便就是真的呢?

薛延連一絲一毫的希望都舍不得放棄。

他們從開封出發,走水路,三日後抵達黃河渡口。

少梁不是個多大的地方,薛延在船上便就打探出了那家馬氏醫館的消息。馬神醫,還真是有這麽個人物,但他是個游醫,大多時候不在醫館坐堂,而喜歡到處去給人家看診,十天半月才會回來一趟,若遇上些什麽意外,半年回來一次也不無可能。

不巧,馬神醫真的不在少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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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藥童說,馬神醫已經離開了快一個月了,若是順利,明後兩天許是就會回來。

薛延說他要等。

雖然這時候他手裏只剩下五十文錢了。

傍晚時候,薛延領着阿梨來江邊。

這段日子來,阿梨笑的越來越少了,薛延知道她心裏也是難受的,他想盡辦法要哄她高興,阿梨很乖順,他做什麽都會配合,但薛延還是能看出,她并沒覺得有多歡喜,就算勉強笑起來,也是澀的。

薛延舍不得她這樣。

他們肩并着肩坐着,很安靜。

忽而,一艘渡船從夕陽下駛過來,似是踏着滿江的金色,船頭立着個戴鬥笠的老人,槳搖得不緩不慢。阿梨眼也不眨地看着那個方向,寬闊江面上,一輪巨日半截隐入水中,木船緩緩劈開波瀾,一切都是那樣寧靜,阿梨恍然覺得,歲月像是凝滞在了這一刻。

薛延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手指攪着她垂下來的發絲,輕柔地摩挲,阿梨偏頭,見他也正望着江面。這段日子太苦,薛延瘦了許多,側臉輪廓更為明顯,鼻梁高聳,如同山峰的剪影,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梨眼睫顫了顫,歪了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薛延察覺到肩上重量,轉過臉,低笑揉揉她耳垂,自然地摟過。

暖風輕柔地在吹。

那艘渡船已經靠岸,上面人擁擠着往下走,腳步匆匆,都急着回家吃飯,有個老嬷等在邊上,手裏提着個油紙包,像在等人。沒多會,從船上下來對年輕夫妻,穿着樸素,手挽手正對着臉說話。老嬷喚了聲,那小夫妻聽見,忙偏過頭去看,見是阿娘,急急跑過去。老嬷把油紙包塞給媳婦兒,笑得皺紋堆疊,幾人又親熱說了幾句話,而後便并肩往路的另一端走去。

阿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們,直到他們拐了個彎,再看不見了。她舍不得移開視線,心中酸澀,忽然就想起遠在千裏之外的阿嬷,不知道她現在正做什麽,晚飯有沒有熟,阿黃還好不好。

思家的情緒一旦醞釀起便就再難收住,阿梨閉上眼,腦中所想的全是過往,家中的籬笆院,那些雞鴨,傍晚時煙囪裏卷出來的炊煙味兒。

她還能憶得起馮氏的聲音,濃重的北地口音,含着笑意喚她阿梨。

那一切都那麽熟悉,卻又陌生了。她忽然覺得無力。

又過一會,天已涼了。薛延拉着阿梨站起來,對她比了個吃飯的手勢,低聲問,“餓不餓?我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阿梨攥着薛延的手腕,搖搖頭。

薛延瞬時便就緊張起來,用口型對她說,“哪裏不舒服?”說完,便就握着她手腕,想帶她去找大夫。

薛延是真的被吓怕了,乃至于草木皆兵。

阿梨攔住他,她動動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出口,“薛延,我們回家吧。”

薛延頓住,因為她的話,半晌沒有緩過神來。

就像是長久以來的信念被打破,他眼裏流露出一瞬的迷茫。

過了好一會,薛延才輕輕呼出一口氣,拉過阿梨的手,在掌心上慢慢寫,“為什麽?”

“薛延,因為我覺得,聽不聽得見,好像也沒那麽重要了。”阿梨抿了下唇,沖他笑,“你看,我還有手啊,該做的事情我還是能做,能洗衣能做飯,我的眼睛也看得到,我只是耳朵不太好而已,你可以寫給我看,或者比劃幾下,我都能猜的出來的。”

薛延盯着她的眼睛看,他看見阿梨的眼眶慢慢變紅,卻仍是在笑。

她說,“真的,薛延,其實這個病沒有你想的那麽可怕的,我能承受得住。只是生活有些不方便了而已,但你和阿嬷都在我身邊,這些不方便又能怎麽樣呢,沒有關系的。我們回家吧,薛延。”

阿梨眨眨眼,不讓淚水溢出來,聲音裏隐着極淡極淡的哭意,“我們都已經離開兩個月了,我們去了那麽多地方,吃了那麽多藥,可是都沒有用,不如算了吧。其實,治不好也沒事的,我已經習慣這樣的世界了,似乎也沒那麽糟,真的沒事的,薛延……”

阿梨還是忍不住,捂着臉哭出來,“阿嬷一定很想我們,我也好想她,咱們回家吧……”

薛延喉頭哽住,他想要将阿梨抱進懷裏,卻覺得手腳都僵住,一絲一毫都動彈不得。阿梨的眼淚就像是刀子,每一滴都在剜他的心頭肉,他嘴張了又合,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一只長嘴水鳥掠過水面,啄破了僅剩的一點夕陽的影子。

阿梨看着他,輕聲道,“薛延,咱們沒有多少錢了,對不對?”

薛延幹澀地咽了口唾沫,他摟過阿梨的肩,将臉埋進她的肩窩,過了好一會,他又擡起,拉過阿梨的手,在她掌心寫,“再給我一天時間,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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