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驸馬,公主已被杖斃27
外邊杜女官幾人聽得一怔:“公主?”
清河公主披衣下了床榻,加重語氣,吩咐說:“點齊人手往呂家去走一趟,把呂修貞給我抓過來!馬上!”
婢女應聲而去,杜女官則近前去,細細打量一下清河公主神情,關切道:“公主可還好嗎?”
說完,又取了帕子幫她擦拭額頭汗珠:“可是夢魇了?半夜竟出了這麽多汗。”
“只是做了一個噩夢而已,醒來便好了。”
清河公主呼一口氣,忽的想起一事,又吩咐說:“我記得出嫁之前,母妃仿佛曾經将我舊時的衣衫配飾一并送過來了?”
杜女官不明白她怎麽忽然說起這個來,遲疑着點了點頭:“是,都登記在冊,收在庫房裏……”
清河公主穿上鞋履,起身吩咐道:“勞你去庫房走一趟,将我舊時佩戴過的玉佩全都帶過來。”
杜女官奇怪道:“全部?”
清河公主點頭,确定道:“全部。”
……
清河公主與昭陽公主來時聲勢浩大,走時浩浩蕩蕩,呂夫人臉上有傷,羞于見人,只是不敢失禮,強撐着把人送到門口,眼瞅着二位公主的車駕離去,便忙不疊叫人去官署給丈夫送信,又叫人去宮門口等着,瞧見兒子出宮便立即将人領回家來。
身邊人知道輕重,不敢拖延,往官署去尋了呂家家主,便道是家中出了大事,夫人獨木難支,請他回去主持。
呂家家主聽來人這般言說,心中便生了幾分不詳預感,騎馬回到家中,便見呂夫人怔怔坐在內室椅上,神情呆滞,目光惶恐,兩頰腫的老高,保養得宜的面龐上血絲猙獰浮現,分外可怖。
他心頭猛地一跳,吩咐仆從們退下,将門關上後,聲音急迫道:“夫人,夫人?到底是出什麽事了?你的臉怎麽了?”
呂夫人回過神來,轉過頭去看着他,目光驚慌而心虛,嘴唇嗫嚅幾下,眼淚也跟着掉下來了:“我,我跟修貞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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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關重大,她不敢隐瞞,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講出來後,少見的怯懦了神色,不安道:“可是我真的沒想到最後會變成這樣啊。”
“那個高燕燕——我怎麽能預料到那個高燕燕那麽不要臉?!”
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呂夫人似乎是有了些許底氣,憤憤不平道:“她騙了修貞,也騙了我!要不是她說自己是修貞的救命恩人,我怎麽會留她?倘若不是那個賤女人忽然間冒出來,那公主跟修貞必然不會鬧成這樣!公主是修貞的救命恩人,又與修貞有夫妻之緣,兩下裏把話說開,便是一對神仙眷侶,哪會像現在這樣?”
呂家家主聽得臉色蒼白,捂着心口搖搖欲倒,呂夫人還要再說,便見丈夫忽的肅了神色,厲聲道:“還不住口!”
呂夫人吓得一個哆嗦,委屈的看着他,小聲說:“我也沒說錯呀。”
呂家家主恨聲道:“事到如今,你還不知悔改,滿口胡說八道!可恨我當年糊塗,竟娶了你進門,生下個糊塗兒子來!”
他身體哆嗦,手扶着椅背,慢慢坐下去,心中怒意翻滾:“高燕燕說她是修貞救命恩人,公主也說她是修貞救命恩人,既是存疑之事,修貞他難道就不知道私下裏去探查一二嗎,怎麽就直接信了那個高燕燕?好,我就算那個高燕燕巧舌如簧,将你們母子二人騙住了,事後你們為何不同我言說此事,反而瞞着我叫她留在你這兒,還與修貞做妾?這又豈是對待救命恩人應有的态度?!”
“你這麽兇幹什麽?”呂夫人抽泣着,很委屈的說:“她是罪臣之後,是在逃的官奴啊!”
“蠢貨!你出生的時候是不是沒帶腦子?!”
呂家家主向來溫和,此時也不禁大動肝火:“高家被問罪已經有幾年之久,當年涉案之人也早被斬首,人死債消,陛下再大的氣也該散了。高氏乃是後宅女眷,并非罪大惡極之輩,饒是罪籍,也絕非死刑,你将她帶到我面前來,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我,難道我不會為她籌謀?!她若真是修貞的救命恩人,難道我便如此鐵石心腸,不肯報恩于她?”
呂夫人面露茫然,惶惶然不知該如何言說,呂家家主心中氣怒愈盛,拍着桌案,邊咳邊道:“修貞既與公主結親,呂家與皇家也可攀親,屆時你帶她入宮跪求皇後,便說昔日恩人淪為罪籍,呂家不能見死不救,好歹高氏也是皇家女婿的救命恩人,身上又無大過,皇後娘娘不看僧面看佛面,為着公主和賢妃娘娘,也會法外開恩,赦免于她啊!”
呂夫人聽他說完,将這一席話在腦子裏邊過一遍,也覺極有道理,再一想自己所作所為,霎時間惶恐起來:“我,我那時候沒想這麽多……”
呂家家主看着面前妻子,痛心至極:“若你當初別瞞着我,照我的意思去辦,一來不會使得公主與修貞關系惡化至此,二來可免除呂家收容在逃罪女的過失,又何至于此?甚至不會有這樁麻煩——我不信高氏能瞞過我去!”
呂夫人又羞又臊,悔不當初,神情糾結悔恨半晌,又惱怒道:“你說這些還有什麽意思?顯得你格外睿智嗎?還不是事後諸葛亮!還是先想想此事該當如何了解才是!”
呂家家主“啊呀”一聲哀嘆,衣袖掩面,久久不曾做聲,再将衣袖放下之時,卻是老淚縱橫,目光絕望:“命該如此,命該如此啊!”
呂夫人見他這般,心裏不是不難受的,用帕子擦了眼淚,哽咽說:“你快想想辦法啊!公主說了,明日便叫修貞往公主府去回話,我今日眼見她下令杖殺高氏,實在是怕得很!”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罷了罷了,我尚且如此,哪裏還有顏面說你。”
呂家家主注視她半晌,目光悲哀:“我早知你做不了合格的高門主母,所以從來不為難你,怕你不通庶務,便叫嬷嬷幫你管家,怕你同姬妾內鬥不休,也不置納妾侍,哪知道……命該如此啊!”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坐在椅上默默的流淚。
呂夫人心如刀絞,也隐約察覺到此事大抵是極難收場了,惶恐不安道:“真,真的沒辦法了嗎?”
“成婚不過一月,修貞就納了個罪籍出身的妾,別說是尚主,尋常人家又哪有這麽做的?更別說他此前那般輕慢公主,你這個做母親的不僅不加以勸阻,竟還推波助瀾!”
呂家家主仿佛瞬間蒼老了十幾歲,手撐着桌面慢慢站起身來,心灰意冷道:“我老了,管不了那麽多了,随你們去吧。從前瞞得嚴實,一個字都不肯同我說,現在又何必問我?大不了一起上路,陰間團圓,活到這把年紀,也算可以了。”
呂夫人聽得懼怕,心中不安至極,目送丈夫腳下踉跄的走出去,顫聲道:“哪裏就到這一步了?”
只是她到底覺得害怕,哆嗦着手端起桌上冷茶喝了一口,又一疊聲的催促人去宮門口等着,務必要第一時間将兒子帶回來才好。
……
直到傍晚時分,呂修貞方才出宮,剛與同僚們到了宮門口,呂夫人安排過去的仆從便匆忙近前,道是家中出了大事,叫他趕快回去瞧瞧。
事關父母,呂修貞不敢拖延,匆忙間騎馬回府,驚詫的見了呂夫人那張腫臉,驚怒之後,接連挨了幾道天雷。
他與燕燕的事發了。
清河公主與昭陽公主今日一道打上門來了。
燕燕死了。
最最重要的是,原來她并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是當初撞見自己時為了活命,故意編造出來哄騙自己的!
真正的救命恩人不是別人,正是他一直冷待、現下兩看生厭的妻子清河公主!
呂修貞如遭雷擊,神情空白,呆滞半晌,方才慢慢緩過神來。
“……阿娘,你說的可是真的嗎?”
他聲音艱澀,難以置信道:“你不會是為了好叫事情有所轉圜,這才故意騙我吧?”
呂夫人一張臉紅紫可怖,眼淚漣漣,跟丈夫談過話之後,內心深處的不安與惶恐幾乎要将她壓垮。
“是真的,那是高燕燕自己承認的,不只是我,院子裏的人都聽見了。”
她笑的苦澀,惶然道:“事到如今,我再騙你還有什麽意義?”
呂修貞徹底傻了。
怎麽會是這樣?!
當年那個善良純真、百靈鳥一樣的小姑娘其實是清河公主?
面目可憎、心腸惡毒的少女卻是高燕燕?
老天,他都做了些什麽?!
清河公主……不!
靜柔曾經跟他說過的,可是那時候他被高燕燕的花言巧語蒙蔽了,居然以為她是在騙自己!
他居然将害自己的高燕燕當成了救命恩人,百般呵護,卻如此冷待、漠視自己的妻子,真正的救命恩人!
長久的怔楞過去,呂修貞猛地回神,懊惱與悔恨像是潮水一般将他淹沒,叫他窒息,也叫他喘不過氣來。
回想起成婚之後他對妻子做過的事情,每一樁每一件、每一聲冷語,都像是一把鐵錘,無情的敲打他的心髒。
他怎麽能那麽做?
怎麽能那麽對待靜柔?
那時候她該有多傷心啊!
明明一直想找到她,明明一直想呵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結果到頭來給她傷害最多的人卻正是他自己!
呂修貞啊呂修貞,你怎麽會如此糊塗,如此的眼盲心瞎!
呂修貞悔恨異常,回想起自己做過的那些事,真恨不能扇自己兩個耳光,他按捺不住,幾乎立時便要起身往公主府去,向靜柔道歉,懇求她原諒自己的錯誤。
呂夫人一把拉住他:“你急什麽?公主說了,叫你明日再去。”
呂修貞只得坐下,滿臉懊悔:“我怎麽會……”
又恨恨道:“高燕燕這個賤人!若不是她花言巧語欺騙于我,我跟公主該是一雙神仙眷侶,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呂夫人道:“人都死了,還說她做什麽?”
“死得好!”呂修貞咬牙道:“靜柔到底是太過心軟,若換成我,非得把那賤人千刀萬剮才能解恨!”
回想當初,他同靜柔還未成婚的時候,她便依依做了衣袍來,時間那麽緊,針腳卻那般細密,不知是熬了幾個通宵才完成的,那是怎樣厚重的情誼?
可他呢,全被高燕燕欺騙,根本不将這些放在心上。
而那件靜柔親手縫制的衣袍,也在他的憤恨之下,被高燕燕撺掇着剪碎了。
高燕燕,又是那個賤人!
呂修貞恨得咬牙切齒,若非時間緊急,真恨不能帶把鐵鍬去把高燕燕的墳給挖了。
呂夫人卻道:“現在不是回想過去的時候,咱們也該想想将來,事已至此,你說該怎麽辦?”
呂修貞嘆一口氣,神情憐惜,懊惱道:“靜柔她現在一定是惱極了我,我都明白的,無論是誰,遇上這種事情,都是要生氣的。”
他深情款款:“從前是我不好,我對不起靜柔,我願意用我的後半生去彌補,好好的疼愛她,憐惜她……”
呂修貞相貌本就英俊,燭火之下更顯得溫潤,面容皎潔,散發着和田玉一般的光澤。
呂夫人見狀,便有了三分底氣,說:“你好好想想該怎麽說,明天見了公主,把姿态放低些,好生向她賠罪,當初還未成婚時,她還是很中意你的,想來也不至于這麽快就淡忘了……”
她越說越覺得這事兒靠譜:“高燕燕已經死了,我也被她打了,你再主動上門賠罪,大不了被她打幾下,行個禮,公主心裏邊即便有再大的火氣,到時候也該消了。”
呂修貞回想起新婚時清河公主溫柔靜美的模樣,不禁心頭溫軟:“靜柔她本就是柔淑和善的性子。”
母子二人正做着夢呢,外邊便有人前來回話,道是公主府那邊來人了,請驸馬即刻過去。
呂修貞早就有千言萬語想同清河公主說,只是礙于清河公主交待的時間,不曾過去驚擾,現下聽那邊來喚,便再也按捺不得,匆忙間同母親道別,往清河公主府中去。
清河公主做了一場噩夢,眼見那個與自己同名同姓、面容相仿的女子慘死,心中怒意濤濤、如有火焚,如何也消弭不去。
她甚至有一種朦朦胧胧的感悟,那或許不是夢,而是另一個世界裏慘死的自己。
清河公主起身更衣往前廳去,杜女官在外回禀一聲,不多時便見垂簾一掀,幾個仆婢擡着幾口檀木箱子到了廊下,回話說:“公主未出嫁前佩戴過的玉佩和吊墜都在這兒了。”
清河公主颔首,又聽人來禀,道是此前呂家家主差人送了信來,盼請公主一覽。
若送信之人是呂夫人,又或者是呂修貞,清河公主看都不看,便會将其投入爐中,但呂家家主……
她略一遲疑,終究道:“呈上來吧。”
書信匆匆寫就,并不很長,通篇唯有請罪之辭,自陳有失察不敬之過,卻沒說什麽求情的話。
“可憐天下父母心,”清河公主不禁搖頭,感慨說:“假使呂修貞能學到呂大人半分氣度胸襟,也不至于此。”
她沒再多說,吩咐人将書信收起,坐在廳中飲着茶,擡頭看天際那彎殘月。
烏雲密密麻麻的萦繞在側,大抵是很快便要起雨了。
正是初春時節,晚間仍覺涼意襲人,杜女官吩咐人備了暖爐過來,又另點了香,融融暖意與沁人香氣交雜在一起,肢體與皮膚仿佛也同時舒展開了。
約莫過了兩刻鐘時間,便有人前來通禀,道是驸馬已至,正在外等候公主傳喚。
清河公主心下冷笑,信手扶正肩上狐裘,正襟危坐道:“傳他過來。”
呂修貞從前見到清河公主有多嫌惡厭煩,現下便有多愧疚懊惱,順着長廊走進內院,瞥見身披狐裘端坐椅上的清河公主之後,他目光霎時間亮了起來,心中柔情萬千,快走幾步到了近前,語氣含情:“靜柔!”
清河公主沒想到他忽然間叫起自己名字來,聽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皺眉看他一眼,嫌惡道:“呂修貞,你是吃錯藥了嗎?我的名字豈是你能叫的。”
呂修貞聽得微怔,見她神情冷漠,如染冰霜,再回想起新婚時她鮮妍柔淑的模樣,心口便鈍鈍的痛了起來。
當年她救了自己性命,而自己又是怎麽回報她的?
是他把當初溫柔純真的公主變成這樣的啊!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心頭悔恨翻湧,口中更是苦澀難言,呂修貞心中五味俱全,苦不堪言,癡癡地注視她半晌,忽然一掀衣擺,跪在她面前,柔聲喚道:“靜柔——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這麽叫你,但是請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他深情款款的說:“當年的事情,我都已經知道了,救我的人是你,不是高燕燕,我的恩人是你,亦不是高燕燕,可恨我被小人蒙蔽,居然做了那麽多傷害你、侮辱你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歉意才好!”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不解的看着他,說:“高燕燕被我下令杖殺了,你不生氣?”
“我怎麽會跟你生氣?即便她現在還活着,我也必然饒她不得的!”
呂修貞聽她提起高燕燕,眉宇間霎時湧上一股戾氣,含恨道:“若非那賤人挑唆,霸占你的功勞,你我豈會如此?當年她便非善類,現下又如此惡毒狡詐,這等卑賤女子死不足惜!”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想不明白:“你不是喜歡她嗎?”
“我心中所思所想,唯有公主一人而已!”
呂修貞情緒激動起來,慌忙解釋道:“若非那賤人狡猾,将公主的功勞霸占,我豈會理會她?現下她既伏誅,各歸本位,我厭惡她都來不及,如何還會在意?”
“……”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怔楞半晌,終于明白過來:“哦,我知道了,此前你覺得高燕燕是你的救命恩人,所以你喜歡她,現在知道真正的救命恩人是我,所以就喜歡我?”
“不,”呂修貞溫聲糾正她說:“我喜歡的一直都是公主,只是此前被高氏花言巧語所蒙蔽,一時愛錯了人。”
清河公主目光複雜的看着他。
呂修貞深情款款的注視着她。
良久過去,清河公主道:“你還記得你那塊玉佩的形狀、材質嗎?”
呂修貞笑道:“我怎麽會忘?自然是記在心裏的。”
清河公主颔首,向他示意廊下那幾口檀木箱子:“去把它找出來。”
呂修貞愕然:“現在嗎?”
清河公主說:“對,就現在。”
兩口箱子都被打開,燈火輝煌,夜色明徹,但見珠玉生輝,溫潤難掩。
呂修貞半蹲下身,一枚枚的翻閱過去,清河公主便坐在椅上等,視線冷冷的觑着他,眸底意味不明。
約莫過了一刻鐘時間,呂修貞目光忽的一亮,聲音雀躍道:“找到了!”
他手執着一枚藍田玉佩站起身來,眸光溫柔看向清河公主,笑意盈盈:“果然是在這裏。”
說完,又有些惋惜:“公主既還收着這玉佩,怎麽不早些拿出來?鬧出這樣一場誤會,實在不美,倒叫高氏鑽了空子,平白惹得你我夫妻生隙。”
清河公主道:“我說過的,玉佩還在,當年被救的人是你,為辨別救命恩人究竟是誰,不該由你開口向我讨要這玉佩的嗎?現在怎麽又成了我的過失?”
呂修貞見她面有不虞,語氣亦冷,忙柔和了神色,說:“都是我的錯,不提了不提了。過去的事情都叫它過去吧,以後我必然會好好對待公主的!”
他将那枚玉佩遞與旁邊婢女,後者呈到清河公主面前去,清河公主撚着玉佩絲縧将其提起,端詳幾眼之後,淡淡搖頭道:“過不去。”
她轉目去看呂修貞,笑的譏诮:“腦子進水冷待于我的是你,成婚一月納妾的是你,辱蔑皇家、大逆不道的是你——敢情就是你把我往泥裏踩,期間順帶着納了個美妾,還搞出了庶子,現在真相大白,又跟我說算了,過去的都叫它過去?這話不該是受委屈的人說嗎,怎麽就能從你嘴裏邊冒出來?以後——你也配跟我提以後?!”
呂修貞聽得讪讪,忙作揖道:“此事的确是我有過,還望公主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計較……”
清河公主全然不接這一茬,只提着那枚玉佩,冷冷道:“這便是當年那枚玉佩,是嗎?”
呂修貞眸光溫柔,輕聲道:“自然是。”
清河公主随手将那枚玉佩扔到了院子裏。
呂修貞看得一驚,趕忙到外邊去撿:“公主這是做什麽?”
清河公主以手支頤,蹙眉道:“有件事情我一直都想不明白——高燕燕說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時,你愛的人是她,知道我才是你當年的救命恩人時,愛的人又變成了我,敢情你愛的不是固定的一個人,而是當年的救命恩人?”
呂修貞被她問住,呆滞無言。
清河公主繼續道:“我真的很好奇,假使當年救你的是個男人,那你怎麽辦?萬一正遇上一頭牛一只豹子救了你,又該怎麽辦?你對于救命之恩的報答方式,便唯有以身相許這一個嗎?”
呂修貞如遭雷擊,口中讷讷,竟無言以對。
清河公主便站起身來,踱步到長廊中,居高臨下的看着他,搖頭道:“呂修貞,你沒那麽值錢,真的。你的身體不值錢,碰過高燕燕,我嫌髒,你的愛更不值錢,随随便便再冒出個救命恩人來,說不得你就跟她私奔了。我不需要你為了當年之事與我做夫妻。我當年救你,是一時善心,覺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今日說要跟我過後半輩子好好待我,這不是恩将仇報嗎?”
她言辭犀利,直接将呂修貞覆蓋在表面的那層假面掀開,皮肉分離,血肉模糊,正口舌糾纏、不知如何言說之時,卻聽空中忽然亮起一道雪色閃電,旋即便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
這場醞釀了大半夜的春雨,終于在此時姍姍而來。
清河公主擡頭看天,春雨細如牛毛,自空中簌簌落下,旋即雨水更急,落地有聲,打在屋頂劈啪作響。
她心有所感,目光虛飄,喃喃道:“那時候也下了這樣一場雨……”
杜女官幾人聽得不明所以,呂修貞更是摸不着頭腦,近前幾步,深情道:“靜柔?”
清河公主猛然回過神來,神情一凜,冷冷道:“堵上他的嘴,傳杖!”
仆從們聽得微怔,旋即會意,近前去将呂修貞按住,另有人尋了東西來堵住他嘴。
呂修貞猝不及防,尤且還在掙紮:“靜柔,你要做什麽?!”
說完,便被按倒在了地上。
清河公主立于廊下,抑制住心火,從唇齒間吐出一個字來:“打!”
府兵恭敬道:“請問公主,打多少?”
呂修貞嘴被堵住,劇烈掙紮着,滿臉央求的看着她。
恰如夢中的栾靜柔。
同樣的大雨,同樣的人,身份卻颠倒了。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清河公主唇邊露出一個缥缈而冷冽的笑:“打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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