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驸馬,公主已被杖斃26

高燕燕被兩個強健府兵提着拖了出去,不多時,便聽板子打在身體上的悶沉聲響傳來。

呂夫人此前所想過的最壞結果也不過是處置掉高燕燕,自己與兒子罰酒三杯,只是現下看清河公主手腕如此犀利冷銳,大有此事決計不能輕易了結之意,肚子裏邊兒那顆心髒登時七上八下、不安起來。

她不敢再有什麽矜傲之情,放低身段,軟聲道:“此事原是呂家失禮,修貞行為有失妥當,我在這兒給公主賠禮了,現下高氏既然已經被處置了,您就別生氣了,等修貞回來,我讓他給您行禮道歉……”

說着,呂夫人斂衣鄭重行禮。

清河公主冷眼旁觀,嗤之以鼻道:“讓他給我行禮道歉?夫人,如果行禮道歉有用的話,那《大安律》上還會有大不敬之罪嗎?”

呂夫人臉色頓時慘白一片,讷讷半日,方才道:“此事的确是呂家不對,您大人有大量……”

“寬闊的胸襟應當對着值得原諒的人敞開,你不配,呂修貞也不配。”

清河公主說罷,便不再在院中停留,舉步進了內廳,府兵與仆婢們自覺把守在外,呂夫人面有難色,躊躇幾瞬,終究還是老老實實的跟了上去。

清河公主前幾次來呂家,都敬重呂家夫妻是長輩,只肯在下首落座,今日卻沒了這一層避諱,與妹妹一道在尊位坐了,淡淡道:“呂夫人,你知道驸馬與我成婚四月,我們都做了些什麽嗎?他敢把自己的所作所為全數告知于你嗎?”

呂夫人聽清河公主此言大有深意,不禁為之一怔,嘴唇動了一下,卻牽動了被掌嘴之後腫痛非常的面頰。

她倒抽一口涼氣,小聲說:“請公主示下?”

清河公主冷笑道:“那日你到我公主府上,只說我與他成婚之後便不曾圓房,你可知起初并非我不願同他圓房,而是他抗拒躲避于我,不願同我在一處?”

呂夫人着實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這,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不可能?”清河公主嗤笑道:“多年之前,我與高燕燕途徑崤山,在崤山山腳下,我救下了一個目不能視的少年。那時候高燕燕說此人來歷不明,不可輕信,極力勸阻我救助于他,只是我見那人是個單薄少年,言談時文質彬彬,不似大惡之輩,到底還是将他救下。”

呂夫人早聽呂修貞提及,說高燕燕便是當年救他于危難之間的女子,現下再聽清河公主言說當年舊事,兩下印照,當真是且驚且嘆,又分外懊悔:“竟是如此?!”

清河公主并不理她,只繼續道:“那少年極是感激于我,分別前特意将随身玉佩贈與我,幾月之前阿爹為我和妹妹選婿,我二人同去相看驸馬人選,我一眼便認出他來,以為是前生宿緣,卻不想竟成仇寇。到了新婚之夜,他推說疲乏不願圓房,我信以為真,自不強求,第二日往呂家去,他又喝的酩酊大醉,也不能成事,待第三日他便染了風寒,圓房之事一推再推,我心有所覺,卻以為他是介懷于公主府中諸多不便,甚至說願意與他離京外放,做對逍遙夫妻,又提及從前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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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此處,她神情中浮現出一抹譏诮:“不想驸馬對這救命之恩毫不在意,反倒诘問我為何不在高家傾覆之時伸以援手,被我問住之後,又解釋說全因有一友人與高氏女有舊,方才錯聽傳言——也是直到今日,我見了高燕燕,才知道那時候他心裏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這跟呂夫人先前所聽到的,可徹徹底底是兩個版本了。

若真如清河公主所說,成婚一個月拖延着不肯圓房的是自己兒子,那……

呂夫人心頭一片驚駭,酸澀與惶恐同時湧上心頭:“那,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的事情夫人不是都知道了嗎?”

清河公主飲一口茶,雲淡風輕道:“驸馬見事不好,想跟我圓房,我卻不想了,我推拒之後,他竟敢強來,我賞了他兩個嘴巴,這才算安分了。就這麽過了幾個月,我等到了夫人登門,也不知你是吃壞了什麽東西,膽子比腦子都大,張口就敢說叫驸馬納妾,我都沒找幾個面首呢,怎麽就輪到驸馬納妾了?杜女官說只怕事有不妥,我吩咐人查了查,豈止是不妥,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放下茶盞,眼底半是好笑、半是冷銳:“成婚不過四月,尚主驸馬便敢納罪臣之女為妾,那妾侍還有了小三個月的身孕,發生了這種事情,呂夫人不秉公處置也就罷了,居然還昏了頭幫着遮掩,叫那妾侍住在自己院子裏?這就是千年世家、太公之後?我可真是開了眼界!”

呂夫人聽她将事情經過說完,如何不知兒子都對自己隐瞞了些什麽,滿口酸澀,心中驚懼,嘴唇嗫嚅半晌,終于低聲道:“修貞、修貞他肯定不是有意的……”

“沒錯!”說到這兒,她似乎是找回了一些勇氣,以一種受害者的委屈與被蒙蔽的氣憤、理直氣壯的遷怒道:“公主,我們都被那個高燕燕給騙了啊!她說自己是修貞的救命恩人,修貞能不管她嗎?呂家能恩将仇報嗎?我們都是被那個賤人給騙了,否則,怎麽敢如此慢待公主?!”

清河公主以手支頤,靜靜看她半晌,忽的笑了起來。

她說:“呂夫人。”

呂夫人謙和中帶了點希冀,殷勤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河公主輕輕道:“我看起來很像是個傻子嗎?”

呂夫人呆滞住,不明所以道:“啊?”

清河公主笑的諷刺:“高燕燕說她是驸馬的救命恩人,我也說我是驸馬的救命恩人,可是救命恩人只有一個,既然如此,驸馬首先要做的不應該是仔細詢問甄別、确定誰真誰假嗎?他怎麽就直接确定我是假的、高燕燕是真的了呢?”

呂夫人被她問住,結巴半晌,勉強辯解道:“必然是高燕燕巧舌如簧,胡言亂語将修貞瞞騙住了!那賤人太過奸猾!”

清河公主點點頭,又道:“既然如此,你們又做了些什麽呢?高燕燕是驸馬的救命恩人,對呂家有恩,所以就叫她當驸馬的侍妾,沒名沒分的呆在呂家,擔驚受怕度日,哪天被我知道,拖出去亂棍打死,就算是報了恩?”

呂夫人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臉色也是尴尬至極:“這,這都是她自願的,公主方才也聽她說了,那賤人有多厚顏無恥!”

清河公主還未說話,昭陽公主便忍不住道:“你還好意思說高燕燕厚顏無恥?我看你們母子倆不比她差多少,一丘之貉罷了,都不是什麽好玩意兒!”

呂夫人讪笑不語,只央求的看着清河公主,顯然希望她能高擡貴手,就此終結此事。

清河公主卻不理會,靜思幾瞬之後,方才道:“呂大人可知曉此事?”

呂夫人想起此前丈夫所說所勸,再想起那夜他的傷心之語,心中一時五味俱全,悔不當初:“他不知道,都是我瞞着他做的。他一直都叫我和修貞善待公主,不要一錯再錯,我那時候竟一點也不往心裏去……”

清河公主微微颔首:“呂大人的确是端方君子,可惜娶妻不賢,為禍三代。”

呂夫人只覺臉上猛地挨了一記耳光,熱辣辣的作痛,強笑幾聲,不敢答話。

這時候外邊府兵前來回話,隔着門簾,恭敬道:“公主,高氏咽氣了。”

清河公主不過淡淡颔首,又道:“驸馬呢?嬌嬌不是使人去傳他了嗎,怎麽還沒回來?”

呂夫人猛地打了一個冷戰。

外邊仆從回話說:“不敢違背公主吩咐,早就往官署去尋了,只是近來陛下籌備西政諸事,時常征兆朝臣入宮,今日驸馬也在其中,若再去尋,怕就要驚動帝後了,故而來問公主之意,可還要再去找嗎?”

清河公主想起前幾日回宮時父親瘦削下去的面龐,心下關切,不欲驚擾:“不必了,在宮門外守着,等他出宮之後叫回來一趟也是一樣的。”

呂夫人見她不欲驚動宮中帝後,便以為事情可有轉圜,很是松一口氣。

清河公主瞧見了,忍俊不禁道:“呂夫人?”

呂夫人急急忙忙扯出來一個笑:“是。”

清河公主道:“我不想驚動父皇母後,是因為我知曉他們諸事繁忙,不願叫他們憂心,再則,更不願殺雞牛刀,這可不意味着我願意再跟你們呂家、跟你和呂修貞扯上關系,明白嗎?”

呂夫人聽得不安:“公主……”

“你不會以為我還能繼續容忍下去吧?”

清河公主詫異的看着她,說:“我天家帝女,金枝玉葉,從小到大遇上的最大波折就是出降呂家,我是腦子壞掉了,才會願意繼續受這些窩囊氣嗎?”

這是什麽意思,想要跟兒子和離,還是說最後這事還是難免要鬧到宮裏去?

可別,按照當今的脾氣,到時候自家還能有好果子吃?

呂夫人心中焦急,意欲開口,昭陽公主卻忍不住了:“閉嘴吧你,哪來這麽多話?!你說着不嫌煩,我都要聽煩了!”

仆從早就把她的鞭子帶來了,昭陽公主一撸袖子,“啪”的一聲脆響朝呂夫人甩過去了:“口口聲聲說高燕燕厚顏無恥,我看你這老女人比她還不要臉!”

正是初春時節,衣衫單薄,這一鞭子甩過去,呂夫人直接觸及到的每一寸皮膚都在驚呼劇痛,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委屈是吧?生氣是吧?覺得你兒子娶我姐姐是低就了是吧?!我可去你媽的!”

昭陽公主尤嫌不夠,上前去繼續抽了幾鞭子,這才恨恨道:“心氣兒這麽高,就不要遞名字上去選驸馬啊!眼巴巴盯着天家富貴的是你們,看不慣天家公主的也是你們!好家夥,合着在你們心裏邊,就該娶個對你們唯命是從的公主,一邊從娘家給你們讨好處,一邊幫驸馬納妾娶小老婆?!你們怎麽不飛啊,淦!!!”

呂夫人哪裏吃過這種苦,慘叫着才地上扭成一條毛毛蟲,清河公主以手扶額,旋即起身拉住妹妹,無奈笑道:“別的也就罷了,那些個粗話,又豈是淑女應該說的?才說了要改性子,這時候竟全都忘了。”

昭陽公主氣哼哼道:“她太惡心人了,我忍不住!”

清河公主忍俊不禁,知道她是護持自己心切,倒沒再說什麽,看一眼戰戰兢兢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的呂夫人,輕輕道:“我不想再在呂家久留,馬上就會回公主府去,但是你也別高興的太早,因為這事還沒完。呂修貞既進了宮,便叫他暫時躲過去一時。只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叫人去宮門口盯着,等他出來了,便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于他,明日叫他往公主府去請罪,我自有處置。”

呂夫人滿心苦澀,唯有應聲。

清河公主便牽着妹妹的手往外邊去,走到一半,又回頭道:“呂夫人,我事先奉勸你一句,別打什麽歪主意,譬如說叫呂修貞私逃,又或者是散播什麽亂七八糟的風聲出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我想,他跑到天邊我也能把人抓回來,再則,呂家這麽多人,你娘家又是那麽大一個攤子,做什麽事情之前也多想想家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呂夫人笑的比哭還難看。

清河公主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登上馬車之後,昭陽公主餘怒未消:“呂修貞這個王八蛋,真是一點都沒辜負他娘的王八血統,照我說就該直接進宮在父皇面前告他一狀,剁了他腦袋才好!”

清河公主見她氣的臉頰漲紅,反倒笑了,從旁邊匣子裏取了點清涼膏,撚在指間往她額頭上塗抹:“我不進宮,你也別去說,倒不是心軟要饒他,而是咱們自己又不是處置不好,何必勞煩阿爹阿娘他們?你也瞧見了,為着西征的事情,阿爹連飯都是匆匆吃幾口就去議事……”

說完,她輕輕拍一下妹妹手背:“等我處置了呂修貞和他母親,咱們再進宮去講,又不是小孩子了,總不能事事都叫父母操心。”

昭陽公主摟住姐姐的腰,依戀之中不乏心疼:“姐姐這麽好的人,怎麽偏就碰上了呂修貞那種王八蛋呢!天下好男人千千萬,等他過去了,你可別心軟!”

“怎麽會?”清河公主失笑道:“他如此辱我,我又不傻,即便是為着皇家尊嚴和底下妹妹們,也決計不會放過的。”

清河公主既定了主意,又知道呂修貞決計逃不掉,自然心中不慌,與昭陽公主一道回了公主府,姐妹倆相聚着飲酒敘話,直到夜色漸起方休。

呂修貞有沒有出宮她懶得管,這會兒是不是得知真相了她也不在乎,一個無關緊要、自尋死路的男人,還想他做什麽?

送走了昭陽公主,清河公主洗漱更衣,上床歇息,睡夢中昏昏沉沉,意識卻來到了另一個似真似假的世界之中。

夢中也有一位公主名叫栾靜柔,卻并無清河公主封號,她跟她的生母便如同禦花園中四處可見的小草,很不引人注目,成年之後被許婚給名門子弟呂修貞,連公主府都沒有,而是入呂家同呂家人同居。

那時候皇後已經被廢,皇帝寵愛貴妃,對她這個長女也不甚在意,呂夫人捧高踩低,對她百般欺淩,呂修貞不僅沒有加以阻止,反倒推波助瀾,成婚三日便納了高燕燕為妾,縱容高燕燕欺辱于她,但凡有了争執,也總是站在高燕燕那邊。

夢裏栾靜柔與驸馬也一直未曾圓房,呂修貞對高燕燕千寵百愛,卻對她棄如敝履,栾靜柔同他解釋自己才是當年救他之人,呂修貞嗤之以鼻,反倒覺得她滿口謊言,十分可惡,甚至還幾次對她大打出手。

栾靜柔的心涼了,對驸馬不再抱有期望,也不再辯解,呂修貞逼迫她遷出正院,讓高燕燕住了進去,她則往偏院居住,每日只在房中燒香念佛,從此再不出門,然而即便如此,禍事還是找上門來了。

高燕燕流産了。

她伏在呂修貞懷裏哭的很傷心,說是栾靜柔害她。

天可憐見,一個備受寵愛、居住正院,一個孤燈冷飲、幽居偏室,栾靜柔怎麽可能害得到她?

她辯解了,但呂修貞不信,擁着淚眼漣漣的高燕燕,吩咐人将栾靜柔押下杖斃……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好似是上天也在同情無辜慘死的栾靜柔,鮮血飛濺,流水泛紅,場面慘不忍睹。

清河公主自睡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來,大口的喘着氣,額頭冷汗涔涔。

夢中所見,當真叫人膽戰心驚,也令人怒火中燒。

外邊仆婢聽見聲音,忙問道:“公主有何吩咐?”

清河公主怔楞了幾瞬,方才回神,擦了擦額頭冷汗,澀聲道:“無事。”

她重新躺了下去。

好氣哦。

睡不着。

還是睡不着。

怒火越來越盛。

都是些什麽破事!

該死的高燕燕!

該死的呂修貞!

真該把這對狗男女千刀萬剮!

清河公主翻了個身,強迫自己盡快睡下。

越想越氣。

再翻個身。

你不氣我不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

兩刻鐘過去了。

清河公主猛地坐起身來。

“淦!”她晃晃床邊搖鈴,怒氣沖沖的吩咐說:“去呂家走一趟,把呂修貞那個賤貨給我抓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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