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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開完朝會再回到府上已過巳時,書房的桌案上莫名多了厚厚一疊折子。
百裏桉看到公務就頭疼,只想轉身就走。
走近一看折子上寫着“急”字,更堅定了他要逃的念頭。
他嘀咕道:“見了鬼了。”
百裏桉随意翻了翻,把十殿送來的折子都挑出來大致地看了幾眼。
沒過多久便木着一張臉從案臺上抽過一張紙,大手一揮寫下幾個字,連紙帶折子悉數送回了十殿。
十殿的折子一送回去,百裏桉感覺頭也沒那麽疼了。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準備處理餘下的折子,然而一本折子還沒批完,就已經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風執想着往常這個時候百裏桉都是在書房處理公務,事出緊急,見門開着便直接進去通報了。
“殿下!要引渡亡魂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沉睡的人,百裏桉腦袋一點,險些砸到桌上。
極大的起床氣讓百裏桉的語氣充斥着不悅,他按捺住想抄起鎮紙砸人的沖動:“嚷嚷什麽,不着急的就等着,晚點兒我去。”
他看着被墨水染黑了的紙,将手中的筆放回筆架上,把宣紙揉成一團,不自覺打了個哈欠,聲音含含糊糊的:“困死了,別煩。”
風執怕他又睡了過去,道:“十萬火急!六殿下已經趕往人間了,須得引路人在旁協助。”
聽着這話,百裏桉無奈地嘆了口氣,拿上鬥篷,從窗臺上揪了一朵小薄荷,放進嘴裏嚼着提神。
他擡手揮出一片黑霧,在空中寫上六殿的名字後,深吸一口氣,一邊披上鬥篷一邊邁進黑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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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霧的另一頭便是六殿陸邃所在的地方。
一走出黑霧,刺骨寒風直接砸到百裏桉臉上,人差點沒被砸懵。
人間正值寒冬,而酆都只有白天黑夜之分,常年不冷不熱,不似人間會有四季輪轉。
百裏桉打了個寒顫,把身上的鬥篷裹得更緊些。即便是酆都的人,在人間也是該冷時冷,該熱時熱,就是天界的人下凡也不例外。
周遭全是焦枯的樹木,隐約還能嗅到木頭焚燒後的焦味,他沒來由地不喜歡這種味道。
此處看起來像是一座荒山,前方是一間破舊的茅草屋,十分違和地出現在這兒。
畢竟能把漫山的樹木全燒了,火勢必然不小,這茅草屋也不可能會留存下來。
出現在這,就只有一個可能了——陣。
魂靈的栖息之地。
一般來說百裏桉只會在十位殿下收齊亡魂後才會到人間,将亡魂帶至酆都。而在收魂途中需要引路人前來協助的,必定是有生人誤入了亡魂陣。
百裏桉最頭疼這樣的情況,也不知陸邃進行到哪一步了。
他推開竹門進到院子裏,濃郁的血腥味差點直接把他送回酆都。
這得有多少亡魂在這啊……
百裏桉捂着鼻子心想。
院子裏種了一些青菜,旁邊的雞圈裏還養着幾只雞,另一邊種着一大片草藥,正中間是用石板堆砌成的小竈臺。不知道大鍋裏在煮什麽,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煙囪口不斷飄着寥寥白煙。
裏屋的竹門敞開着,百裏桉走了進去。
陸邃正靠在窗邊,面前是被圈住的顫顫發抖的生人,正靠得緊緊的。
百裏桉極快地環顧了四周,擡手數了數人頭兒,臉瞬間垮了下來。
一時間讓人分不清這天氣和百裏桉的臉色哪個更凍人些。
“喲,小十一來了。”陸邃見着百裏桉,朝他挑了挑眉,瞧見他的臉色後笑道,“看來這天兒是真挺冷的,把我們小十一的臉都凍僵了。”
百裏桉:“……”
你來引這麽多生人試試?
陸邃不逗他了:“臉別繃着了,我也沒想到有這麽多人誤闖進來。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跑了幾只亡魂我都沒去追。”
百裏桉漂亮的眼睛掃視了地上瑟瑟發抖的人,“六哥,我進來時聞着這兒血腥味很重,怕是有上百只亡魂吧?”
陸邃點點頭,晃了晃手裏的瓷瓶,“105只,已經收了84只了。”
“這麽多?”
從昨日百裏桉離開人間到現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出現105只亡魂,太不對勁了。而且還都聚集在這樣一個不算大的茅草屋裏。
他又問道,“這怕不是一般的生老病死,而且是你來收魂,難道是滅門慘案?”
“不算,說起來有點複雜。”陸邃朝前面的人擡了擡下巴,道,“先把人送回去吧,晚點兒跟你說。”
“好。”
百裏桉開始往左手食指上繞着“引線”,他将紅線的另一端繞在生人上,将他們拉起來,“走吧。”
放羊一般地将人送到山下後,百裏桉把紅線松開,張開右手在空中停留了片刻,而後慢慢收攏,将他們在茅草屋的記憶全部清除。
做完這一切後,百裏桉回到山上,進門時險些與陸邃撞上。
陸邃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快速道:“探查到其他亡魂的行蹤了,我先離開,你在這兒等着。”
“我也去。”
“不用,你守着這裏,小心生人再誤入,順便給小十傳個音,讓他晚些時候把往生簿送到我府上。”陸邃說完,笑着揉了揉百裏桉的腦袋,直接招了道黑霧消失在院子裏。
給江未言傳音……
百裏桉轉着尾指上的指環,沉思了一番,最後還是拿了張黃紙,用手指在上面寫着,寫完後直接引火燒掉。
過了幾秒,指環突然亮起一道紅光,百裏桉輕點了下,一道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十一?”
百裏桉愣了一下:“……幹嘛?”
“你寫的什麽玩意兒,醜死了,看不懂。”
“……”
約莫是瞎了!
“你字才醜!”百裏桉忍着怒火,标準的行楷竟然被嫌醜?
他聽到江未言笑了一聲,那笑聲像是貼在他耳邊笑的,惹人耳朵癢。
“說說,到底什麽事兒?”
“六哥讓你把往生簿送去他府上。”百裏桉冷冰冰地把陸邃的話重複了一遍,“沒了,不要煩我。”
說完他直接把指環摘下,江未言的聲音随即消失。
遠在酆都的江未言:“???”
沒大沒小。
***
閑來無事,百裏桉在房檐下的秋千上坐了一會兒,又瞥見了那個一直在煮着東西的竈臺,似乎有股苦味飄出來了。
他雙腳踩在地上,慢慢停下秋千,起身走過去,用竈臺邊上放着的白麻布墊手,把大砂鍋的鍋蓋掀開。
濃郁的苦味和熱氣瞬間萦繞着他。
百裏桉只感覺自己要被熏死了。
他眨巴着眼睛,捂着鼻子緩了好一會兒。等蒸汽沒那麽燙後,才伸長脖子往大砂鍋裏看。
草藥已經熬煮很久了,烏黑一團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百裏桉聞着這藥味熟悉,便尋了雙筷子撥弄着那一大團藥材。
他對藥材雖沒到精通的程度,但大致的還是能分辨出來。
“生地黃、桔梗、赤芍、玄參、甘草、鮮竹葉……”百裏桉湊近仔細聞了聞,“生石膏、黃連……”
有幾味藥材分辨不出,但他在醫術上看過,這樣的藥方大多是用來治療疫病的。
百裏桉低聲喃喃:“疫病……”
他回頭看了看那一大片的草藥,如果沒猜錯,這應該是一位醫者的住處。
陸邃沒來得及和他說這個陣的情況,但上百只亡魂全部集聚在一個醫者的屋子裏,要麽醫者是救命的人,要麽是要了他們命的人。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醫者能救千千萬萬人,已故亡魂便将此處視為安身之處也很合理。
若是第二種情況……
那這些亡魂便是來讨命的了。
百裏桉放下手上的東西,進屋轉了一圈。
屋子裏物什不多,靠牆的書架上擺滿了書,百裏桉随便挑了幾本,都是各式醫書,療傷、解毒、調理方面的都有。
“倒是個刻苦的,書都翻舊了。”
書案上放着本《萬草集》,下方還壓了一張紙,百裏桉将紙抽出來,是一份寫到一半的藥方,藥材及用量倒是寫完了,但煎煮時間和服用次數卻沒寫完。
除了百裏桉已經分辨出來的藥草,剩下幾味藥都寫在紙上了,确實是診治疫病的藥方。不過這個人多添了兩味藥進去,單拎出來也是清熱解毒的良藥。
藥方乍一看沒有問題,但百裏桉依舊不能完全相信藥方無誤。
他把藥方折起收好,取了一條紅繩編了個平安結挂在門下,告知陸邃他暫時離開了,這是他出門時的小習慣。
他在平安結上施了道法,将亡魂陣整個封住,防止生人闖入。這道法平素裏他極少用,耗精力。
百裏桉看着漂亮的平安結,滿意地下山了。
***
茶溪鎮三面環山,東面和北面是一大片茶園,西面便是被燒毀的荒山,所幸那場大火并未蔓延至茶山。
百裏桉在山下尋了間馄饨鋪子,叮囑小厮千萬不要放蔥花和芫荽後,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許是天冷,店裏只零星坐了幾個人,蒙頭吃着熱氣騰騰的馄饨。窗外栽了一棵紅梅,被雪覆了大半,飄着幽香。
百裏桉盯着紅梅看了片刻,又掏出了藥方。
小厮把面碗放在桌子上,熱情地笑道:“客官,您的馄饨,慢用。”
“有勞。”百裏桉喊住正準備走開的小厮,“對了,這鎮上可有醫館?”
“有的,只這條街便有兩家醫館,就在前頭。”小厮朝門口的方向指了指,“離得再遠些兒有一家林氏醫館,咱們鎮上最有名的大夫便是林氏醫館的林老先生。”
“多謝。”
百裏桉一邊看着藥方,一邊攪拌着碗裏的馄饨散熱,等馄饨不再燙嘴了,百裏桉也沒瞧出藥方有何不對的地方。
罷了,還是才疏學淺。
百裏桉舀了個馄饨,稍稍吹涼送入口中,還沒來得及嚼,右臉便被人戳住了。
扭頭一看,江未言那張臉在他眼前逐漸放大,快能貼上他的臉了。
低沉舒緩又帶了點兒調笑的聲音環繞着百裏桉。
“小十一,想我了嗎?”
百裏桉嘴裏的馄饨直接順着食道滑了下去。
百裏桉:“…………”
百裏桉拳頭硬了。
一定要找機會把他捆起來打!
被噎住的感覺并不好受,百裏桉強忍着掀桌子打人的念頭。
幸好馄饨都是小小一個,百裏桉雙手捧着碗慢慢喝了幾口湯,才把馄饨咽了下去。
活過來的百裏桉思索了半秒,覺得還是應該動手,不然對不起自己。
嗯,不能讓自己吃虧。
準備往江未言臉上揍的手被擒住,停在了半空中。
“手怎麽這麽涼,我給你捂捂。”江未言說完,雙手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揉搓着。
江未言手勁兒不是一般的大,百裏桉掙紮了兩下沒掙脫開,自暴自棄道:“你要發病別來我這兒,我餓,我想吃飯。”
江未言一本正經道:“你吃啊,馄饨要涼了。”
百裏桉氣笑了:“你抓着我的手我怎麽吃?!”
江未言又湊近了點兒:“那我喂你。”
“……出門左轉就是醫堂。”百裏桉用左手扒拉着他的手,無奈道,“求求你去看看腦子吧,你一出現在我面前,我胃口驟降。”
江未言不逗他了,松開手用拇指蹭了蹭百裏桉右眼下的小紅痣,笑道:“吃吧,不鬧你了。”
百裏桉感覺被他觸碰過的皮膚燒了起來,“啪”的一聲拍開他的手,“別碰我。”
說完他自顧自吃起了馄饨,權當旁邊的人是死的。
可江未言并不覺得自己是死的,他一邊把玩着紅梅枝,一邊嘴裏叭叭叭說個不停。
“十一,怎麽瞧着你又瘦了?”
百裏桉嚼着馄饨,沒理他。
“十一,這藥方是治什麽的?這人的字比你寫的好。”
百裏桉氣得喝了口湯,還是沒理他。
“十一,嘴邊沾了面皮,我幫你擦擦。”
百裏桉在他伸手過來時往後躲了躲,自己用帕子擦了擦嘴巴,發現并沒有面皮,沖他翻了個白眼,依舊沒說話。
江未言輕笑了一聲,把手裏落了雪的紅梅枝松開。
驟然被松開,紅梅上的雪簌簌落下,在雪地上砸出輕響。
他用沒沾到雪的那只手捏住百裏桉的下巴,把人拉近,鼻尖相對。
“百裏桉,我很想你。”
他偏頭吻在了百裏桉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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