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
瘋了。
今天不是江未言瘋了就是他瘋了。
總之一定有一個人腦子不清醒。
他更偏向于發病的是江未言。
江未言用手指輕輕摩挲着他的嘴角,“還不願意出聲應我?”
不待百裏桉回答,江未言又低下頭。
這次他不再局限于嘴角,而是直接貼上百裏桉的唇,像雪落在紅梅上,輕柔地落下一吻。
百裏桉被他咬得清醒了過來,猛地将人推開。
想到自己還食肆裏,琥珀色的眼珠骨碌轉着環顧了四周。所幸位置比較偏,沒人注意到這兒的情況。
百裏桉瞪着他,壓低聲音怒道:“江未言!”
江未言笑得痞氣,“在呢。”
見他一副毫不心虛的模樣,百裏桉更氣了。
“第三次了!”百裏桉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第三次?”江未言嘴角勾起一個弧度,貼近百裏桉的耳朵,輕聲說道,“你是說我親了你三次?”
這人怎麽能這麽沒臉沒皮!
“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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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喜歡你。”江未言退回窗臺邊,手肘搭在上方,直勾勾地看着他。
百裏桉捏着瓷勺的手微微收緊,盯着他看了幾秒,而後松開手。
勺子和瓷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他在叮當聲中說:“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江未言有一瞬間的愣神,他看着百裏桉,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因為這一句話。
又是這種眼神。百裏桉不喜歡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他收回視線,把銅錢放在桌上,起身理了理鬥篷,沒再看江未言一眼,徑直往門口走去。
在江未言出現在他面前時,百裏桉就知道這個人輕易打發不走,索性當他不存在。
他沿着小厮指的路,找到了林氏醫堂。
江未言也不問他找醫堂做什麽,只靜靜地跟在他身後。
尚未踏進醫堂大門,便已聞到了滿堂的藥草味,江未言其實并不反感這個味道,可心裏卻沒來由的一陣煩悶。
廳堂的小學徒停下手裏的活,笑着問百裏桉:“公子,您是取藥還是問診?”
百裏桉堆出一個溫和的笑:“不知林老先生可在醫堂中?”
小學徒:“在。不知公子有何事?我去和師父通報一聲。”
百裏桉把藥方遞給他,“在下偶然得了張藥方,想同林老先生請教一二。”
“公子稍等。”小學徒拿着藥方進了內廳。
趁着沒人,百裏桉揉了揉發酸的眼睛。從昨日到現在只休息了半個時辰,一直強打着精神,神仙都難頂。
不稍片刻,小學徒噠噠噠跑回來,“公子,師父請您進內廳詳談。”
百裏桉沖他微微颔首,“有勞。”
小學徒看了看站在百裏桉身後的五步遠的江未言,問道:“那這位公子?”
百裏桉回過頭。
江未言沒說話,只靜靜地看着他。
百裏桉沒時間和他大眼瞪小眼,無奈道:“你是跟我一起進去,還是在外邊等我?”
江未言低下頭輕笑了一聲,“走吧,我陪你去。我覺得你希望聽到這個回答。”
“……”
百裏桉将鬥篷脫下,挽在手臂間,心說,我更希望你滾回酆都。
***
內廳的裝潢不似外廳,屏風隔出了能閑談的安靜之處。林老先生跪坐在桌案前,正往面前的茶壺裏添水,見他們進來,便将手上的燒水壺放回風爐上,示意他們坐下。
“叨擾老先生了。”二人一進門便看到林老先生身後牆壁上挂着的畫。畫上的男子衣袂飄飄,眉眼間與林老先生倒有幾分神似。
“不知公子是從何處尋得的藥方?”林老将茶盞放到他們面前,開門見山道,“這藥方可不是一般醫者能開得出的。”
百裏桉沒有直接回答他:“老先生可知西山的那場大火?”
“自然,燒了一夜,若不是天降大雨,這火怕是能将這鎮子一并燒了。”
“為何會起如此大的火?是天災還是人禍?”
“不好說。”林老看着藥方,搖搖頭道,“夜裏突然起的火,等鎮民發現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了,整個天空被燒得通紅,無人知曉是何緣故。”
江未言:“老先生可曾猜測,是有人故意縱火?。”
“老夫自然想過,茶溪鎮幾百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大火,但沒有證據,不好妄下定論。”林老端起茶盞喝了口茶,看向百裏桉,“小公子,你還沒告訴我,這藥方是從何而來?”
“西山上的一間茅草屋。許是一位大夫的居所。”
林老了然,“那怪不得……”
“老先生可是知道些什麽?”
“談不上多了解,不過是在市井裏聽過幾耳朵。”林老将風爐上的紫砂燒水壺拿下來,滾燙的水離了火依舊在咕嚕咕嚕冒着泡,“前兩年吧,西山上突然來了一個大夫,醫術了得,不過沒有人見過他的模樣。”
“沒有人見過?”
林老往茶壺裏添着水,“是啊,無人知曉他的名字和樣貌,大家只喚他‘先生’。他平日裏并不出門,只在每月十五下山義診,卻也是帶着鬥笠。但因着義診後,病患的口口相傳,鎮子裏的人都知曉了他高超的醫術,時常會有上門求診的人。可即便是登門求診,他亦會用面紗将臉遮住。”
“倒是個特別之人。”
“這藥方如果是他開的,也就不意外了。他的藥方總是與尋常大夫開的不同,更精确,見效更快,老夫都甘拜下風。”
“這藥方可有不妥之處?”
“并無,相反這藥方極好,不過與尋常醫治疫病的藥方不同。尋常藥方更多的是清熱,這張藥方則是從根源解毒,再輔以清熱的藥材,染病的人喝上三帖,這病估摸着能好大半。”
林老将藥方還給百裏桉,“可惜了,如此奇才,卻葬身于火海。”
确定了藥方無誤,百裏桉将面前的茶飲盡,起身朝林老略躬身,“多謝老先生,時候不早了,在下便不叨擾了,告辭。”
江未言:“告辭。”
從醫堂出來時已是日落時分。
人間的晨昏和酆都的其實很像,又不完全像。
人間的日落裏,會有從屋頂煙囪裏飄出的縷縷炊煙,給昏黃的夕陽染上幾分朦胧。
這是只屬于人間的煙火氣。
百裏桉走在前頭,耳邊是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路邊的小攤攤主吆喝的聲音……以及讨厭的江未言的聲音。
“心情不好?”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心情不好?”
“你的眼神告訴我了。”
“……”
江未言收起不着調的模樣,“你似乎很喜歡人間。”
不知道是受什麽影響了,百裏桉低着腦袋,手指揪着鬥篷帽子上的兔毛,悶悶地“嗯”了一聲。
江未言停下腳步,側過身看他:“那為何當初不願意入輪回?”
江未言想起第一次見到百裏桉時,聽孟婆說他已經在酆都待了五百年了。本以為不多時百裏桉便會入了輪回,怎知他一直待到了現在,還成了酆都的十一殿。
百裏桉揪兔毛的手一頓。
就在江未言以為百裏桉不會回答,正準備擡腳往前走時,百裏桉清冷的聲音夾雜在寒氣裏鑽進他的耳朵。
“我要等一個人。”
等一個很久很久沒見到的人。
“他……”
江未言看到百裏桉的手上落了幾點白色,擡頭一看,細雪正從上方飄下,飄飄灑灑落滿一身。
“你想問什麽?”百裏桉擡頭看他。
他想問那個人是誰,想知道那個人是不是百裏桉拒絕他的原因,但是沒有立場問。
“沒什麽。”江未言将鬥篷從百裏桉手裏拿出來,展開披到他身上,又把帽子給他戴好。
百裏桉看着江未言低垂着眼睛給他系帶子的模樣,莫名覺得熟悉,可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幫自己系帶子。
百裏桉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了。
江未言将帶子系好,擡眸對上百裏桉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伸手用拇指蹭了蹭他眼下那顆小紅痣。
百裏桉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得一抖,身子後仰,警惕地看着他,“你幹嘛?”
江未言收回手,笑道:“眼下沾了雪。”
“……”騙鬼。
百裏桉喜歡這樣的地方,雖然臉上不會表現得多歡喜,但眼睛會比平日裏亮,會不自覺地到處看。
他慢騰騰地晃悠到一個賣紅豆甜湯的鋪子,正想進去喝一碗甜湯,突然感覺心口隐隐作痛。
江未言見他用手捂着心口,臉色不太對,着急道:“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有人在破我的陣。”
“陣?”江未言想起山上的茅草屋,“你在門上挂的平安結?”
“嗯。”百裏桉拖着江未言到了一條黝黑的巷子,确認四周沒人後,擡手甩出一團黑霧,拉着他一起踏了進去。
甫一踏進黑霧,百裏桉明顯察覺到江未言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攥的緊緊的。
只短短一瞬。
***
茅草屋前正站着一個人,明知困難,卻還是固執地想将平安結拿下來。
百裏桉将黑霧化成線纏在手指上,另一端纏繞上那人的手腕。剛觸碰到那人的身體時,百裏桉便知道這是個亡魂。
正好。
百裏桉左手一翻,引線随即在亡魂身上多繞了幾圈。
受到驚吓的亡魂下意識地只想掙脫,百裏桉五指收緊猛地一拽,将他牢牢地束縛住。
陸邃正巧趕到,手上拿着“已故瓶”,修長的手指在瓶口處劃了一圈,百裏桉拴住的亡魂便被收入瓶中。
“六哥。”
“小十你也在啊。”陸邃挑了挑眉,瞥到百裏桉正盯着手指看,也跟着看一下,“小十一,你這手指都被引線勒紅了,使這麽大勁兒做什麽?”
百裏桉随意揉揉手指,淡淡道:“怕他跑了。”
陸邃啧了一聲,“小十在你旁邊,你喊他幫你一下不就得了。”
百裏桉:“忘了。”
陸邃:“……”
江未言:“……”
“六哥,你都收齊亡魂了?”
“嗯,累死了,先回酆都。”
話音剛落,陸邃手裏的瓶子突然劇烈的晃動着,大有要從陸邃手中掙脫的意思。
“六哥,這……”
一般亡魂被收進“已故瓶”後,“已故瓶”便開始發揮它的作用,亡魂心裏的執念會逐漸消散,不複存在。
這還是百裏桉第一次看到執念如此深的亡魂。
江未言看了眼瓷瓶,道:“如果沒猜錯,這最後一個亡魂,應該就是這個的主人了。”
“沒錯。”陸邃用手指在瓶口加了道咒,“跑得實在太快了,我跟了他從南到北從東到西,這才把他抓住了。”
百裏桉小聲嘟哝了句:“像是在遛狗……”
江未言離他近,聽到這話後沒忍住笑出了聲。
陸邃以為江未言在笑他收亡魂的速度慢,擡腳佯裝要踹他,“臭小子,笑什麽呢?”
“沒事。”江未言收起笑臉,正色道,“看他這樣,是不是有什麽未結的執念?要不放他出來聊幾句?”
不等陸邃開口,百裏桉應和道:“嗯,我也覺得。”
陸邃嘆了口氣,“小十一,你怎麽也跟着他瞎鬧?”
“六哥,我剛下了趟山,聽到了些消息。這屋子應該是一位神醫的屋子,在茶溪鎮救人無數,人人稱贊,不像是壞人。”百裏桉走到門前,将平安結取下,輕輕推開門,“他院中還熬着藥,藥方我給山下的大夫看過了,是極好的藥方。不過我疑惑的是,他為何要熬這麽大一鍋藥?”
“給茶溪鎮鎮民的?”
“我認為不是。”江未言開口道,“聽十一說,這藥方是治療疫病的,而我們剛剛幾乎走遍了整個茶溪鎮,鎮民并不像是身染疫病的模樣,反而十分健康,而且茶溪鎮過往也沒有疫病史。”
“沒錯,這裏為何有這麽多亡魂、為何他執念如此深、為何他的會是這樣的場景?估計只有他……”百裏桉指了指陸邃手裏的瓶子,“才能解釋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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