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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不說話?”江未言撩了一縷百裏桉的頭發,“要牽嗎?”

百裏桉垂眸壓下眼底的情緒,慢慢說道:“你踩着我外袍了。”

“……抱歉。”江未言默默把腳擡了起來。

“你怎麽在這兒?要去奈何橋頭?”百裏桉繞過江未言繼續往前走。

江未言走在他旁邊,想也沒想就道:“你在這兒啊。”

“嗯?”

“就是想來接你。這黃泉路怪黑的,回去我就寫折子呈給尊上,給這路多加幾盞引魂燈。”

百裏桉看了看間隔五十米的引魂燈,不過是因為亡魂已過黃泉路,引魂燈不似之前那般明亮罷了,他扶額道:“倒也不必。”

江未言從聽到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他情緒低落,聞言也沒說什麽,靜靜地陪他走一段路。

許是今夜月色太好,空氣帶着微微的潮意,方才那股子壓抑的情緒慢慢褪去了,百裏桉悄聲道:“诶,你在酆都這麽多年,遇到過曾經認識的人嗎?”

江未言靜默片刻,道:“或許吧,時間太久了,記不太清楚了。”

“不會覺得遺憾嗎?”

“談不上遺憾不遺憾的,凡人至多活個三生三世,終歸有消散于天地的時候,這是不可避免的。能在每一世結束之際送送故人,也算圓滿了。”

江未言偏頭看向百裏桉,問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想起什麽了?”

“沒有,随便問問。”

江未言突然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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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嗯?”百裏桉擡起眼皮,确實已經走到府外了。

方才還覺得漫長的路此刻竟覺得短了,從遇着江未言開始,似乎沒走多久就到了。

江未言把百裏桉的外袍攏了攏,道:“快亥時了,早點休息,我走了。”

“江未言……”

才走出一步的江未言回過頭,“怎麽了?”

一時沖動喊住了人,卻不知道要說什麽……

百裏桉輕咳一聲掩飾尴尬,脫口而出道:“上元節那天你有時間嗎?”

話音剛落,不止江未言,連百裏桉自己都愣了一下。

百裏桉啊百裏桉,你都在說什麽啊!照江未言那自作多情的臭毛病指不定要怎麽想。

江未言:“啊?”

再待下去空氣都要凝固了,百裏桉搓了搓鼻頭,僵硬地轉身,一邊走一邊說:“沒什麽,我進去了,明日見。”

“話還沒說清楚就跑?”江未言伸手把人拉住,輕扯回自己面前,輕笑道,“誰慣的你?”

“……”

“怎麽?上元節想去人間玩兒?”

百裏桉板着一張臉,“現在不想了。”

“那方才為什麽想?”

“……你管我?”

江未言直勾勾地盯着他,“想我陪你去?”

“沒有。”

江未言“啧”了一聲,“言不由衷。”

“……你話好多。”

他微微俯身,打量着百裏桉的臉,“行吧,那你能陪我去人間嗎?”

百裏桉眉頭微蹙,不解道:“你去幹什麽?”

江未言站直身子,懶洋洋道:“不知道呢,但我喜歡的人想去,我又實在不想離他太遠。”

百裏桉的心尖像被貓撓了一爪子。

“不說話就當你答應了,上元節見。”江未言頓了下,忽地想起了什麽,“哦不,你方才說明日見,那明日我便來見你吧。”

“……”

“去休息吧,好眠。”

待百裏桉站在梨花樹下,嗅到陣陣淡雅幽香時,他依然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要和江未言一起過上元節了呢?

他仰頭看着滿樹如雪的梨花,嘆了口氣,喃喃道:“真是智昏了。”

***

上元節前這兩日,百裏桉落得清閑,白天在府中養養花喂喂魚批批折子,夜裏引渡亡魂,閑暇時便在書房看看地圖。

牆上挂了三張地圖,人間、仙界和酆都。

百裏桉撿了枝梨花枝,在人間的地圖上圈圈點點。

“長安……金陵……臨安……”忽地瞥見一處,百裏桉頓了下,手指取代梨花枝撫上地圖。

“汴京。”

林岑問他有沒有去過汴京,前幾日在夢裏似乎也出現了這個地方。

百裏桉抿着唇,一手抵着下巴,眼睛盯着地圖上汴京的方位。沉思間忽聞書房外“啪嗒”一聲,緊随其後的是一聲聲哀嚎。

“誰?”百裏桉側身拂袖喝道,窗戶應聲打開,只見院中地上趴着一人,正咿呀亂叫掙紮着爬起來。

那人生得白白淨淨,唇紅齒白,身量不算太高,眼睛大而明亮,看着像個十來歲的小少年。

許是沒想到靜悄悄的屋子裏有人,兩人視線一觸,一個微歪着腦袋一臉的納悶,一個還保持着半趴在地上的窘迫模樣。

小少年的臉唰得一下就紅了。

就見他骨碌爬起,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理好月白色長袍,像是無事發生一般堆出一個明豔的笑容,朝百裏桉作揖,聲音脆生生的,“小仙司命,見過酆都十一殿下。”

百裏桉快步走出書房,與司命隔了段禮貌的距離,雙手合于胸前回禮,“原來是司命仙君,有失遠迎,仙君見諒。”

“不敢當,是小仙唐突,本想去十殿下府中的,誰知臨行前與月老起了點争執,他便直接将我踹了下來,結果就掉到殿下院中了。”司命嘟囔着,一臉憋屈,“我摔得渾身還痛着呢。”

百裏桉瞧着他那股子委屈勁兒,抿着嘴憋住笑。

“文……”司命一頓,耷拉着腦袋,“十一殿下若是想笑就笑吧。”

“……沒有。”百裏桉走近了些兒,把落到司命頭上的梨花拿下來,正色道,“司命仙君不是要去十殿?趁着夜還未深,江未言應該還沒睡。”

“哦!對對對,差點摔忘了,那小仙先告辭了。”司命左轉右轉在原地繞圈踱步,“小殿下,正門在哪兒?”

“那邊。”百裏桉指了指左邊,“出門後右轉,繞過甜糕鋪子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了十殿。”

司命拔腿噠噠小跑離開,背對着百裏桉揮揮手,揚聲道:“多謝小殿下,回見啦!”

百裏桉第一次見到司命,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天真有趣的小神仙。

“司命仙君掌管三界命格,他會不會知道更多一點……”百裏桉懊惱地嘆了口氣,“該把人留住套套話的。”

另一邊的十殿,司命在吃了一次閉門羹後,用一條消息換了一次進門的機會。

“文璟仙君!我有文璟仙君的消息!”司命哀嚎着,整個人都貼上了大門,門板拍得哐哐作響,“你有本事威脅我你有本事開門啊!”

聽到這名字,江未言腳步一頓,轉身毫無征兆地拉開門。

文璟仙君掌管人間命運,千年前下凡歷劫至今未歸,連仙界都查探不到他的存在。

江未言曾在司命那兒見過文璟仙君的畫像,見到的第一眼便愣住了。

除卻眼下的紅痣,那人長得和百裏桉一模一樣。

他甚至猜測百裏桉會不會就是文璟仙君,但他在百裏桉身上卻沒有感受到一絲的仙氣。

百裏桉可以說是極其神秘的人,酆都裏沒有關于他的任何卷宗,而文璟仙君自一千年前下凡歷劫後便毫無音訊,其中蹊跷還是要見到文璟仙君本人才能知曉答案。

而司命掌管命格,下凡歷劫的都要在命格簿上記錄,三界中只有他最清楚歷劫之事。

司命猝不及防跌進門,被江未言眼疾手快扶住了。

司命幽怨道:“跟文璟仙君有關的事你才在意是吧。”

“知道還問?”江未言靠坐在長廊邊上,一手搭在左膝上,漫不經心道,“什麽消息,說吧。”

司命在他旁邊的空位上坐下,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吶,文璟仙君下凡歷劫前寫給我的,都壓箱底一千年了,我翻了大半天才翻出來的。”

江未言沒着急接,沒頭沒尾地問了句:“剛從十一那兒過來?”

司命挑眉,“哦?十殿下怎麽知道?”

“你身上染了他慣用的安神香。”江未言伸手抽走書信。

司命低頭嗅了嗅自己的衣服,“用安神香的人多了去了,你怎麽就确定是十一殿下的?”

“确實不少,但十一的安神香裏多了一味我院中的白梅香。”江未言翻着書信,語氣帶了一絲炫耀,“他的安神香是世間獨一份。”

司命:“……行吧。”

江未言:“這字跡看不出什麽,很标準的行楷,十個人裏有八個都能寫成這樣的字。”

“确實如此,但是你看文璟仙君的落款。”

江未言翻到最後一張紙,定睛一看,“這是……花押?”

“對,”司命指着落款處的記號,“文璟仙君獨創的花押,我曾問過,這是一個‘安’字,沒見過吧?”

“不。”江未言盯着花押,倏地笑了,“我還真見過。”

司命:“嗯???”

江未言收起信件,問:“文璟仙君現下在何處歷劫?”

“沒有準确的位置,但據我探查到的細微動向,最近都在汴京。”

“汴京啊……”江未言拉長尾音,輕笑了聲,“巧了不是?”

“你、你要幹嘛?”

“還能幹嘛?”江未言起身回房,暢然笑道,“去抓人啊。”

司命在外邊喊道:“你千萬別動粗把人綁了啊!那可是仙君啊!他脾氣不好!”

“你說他壞話,他知道嗎?”

“不知道吧。你別和他說啊!”

“噢。我考慮下。”

“……”

百裏桉的折子被他專門放在了一處,最上面的還是他去茶溪鎮前退回來的,只有寥寥數字。

“忙得很,自己批,滾。百裏桉。”

落款處的記號像根彎曲的樹枝。他見過很多次。

那是和文璟仙君一樣的花押。

江未言把書信和紙張輕扔到桌案上,往後靠着椅背,呼出一口氣,透過窗戶遙望東邊,沉靜的面上看不出情緒。

那是十一殿的方向。

“百裏桉……你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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