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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

正月十五上元節,十裏長街燈火闌珊,随處可見提燈的孩童,放聲大笑鬧成一片,卻不惹人讨厭,倒是給上元節添了更多生氣。

男子站在高樓上,紅色披風上繡着白梅,被寒風吹得飄忽。鴉羽般的睫毛低垂,掩住琥珀色的雙眸,視線落在長街一處。

那是一個賣浮元子的小攤子,為數不多的板凳上已經坐滿了人,卻仍有一群人圍在那裏等着快出鍋的浮元子。

男子沒有看其他人,目光始終放在其中一白一紅兩道身影上面。

百裏桉不愛與人争,拉着江未言靜靜站在一旁,等其他人買好再過去。早吃晚吃都一樣,反正浮元子沒長腿,該是他的想跑也跑不掉。

他就在一旁看挂着的小牌子,上面寫滿了各式各樣的口味和吃法,一時間捉摸不定,“你說哪種元子好吃點?”

江未言“唔”了一聲,眼睛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食牌,指着一處道:“豆沙元子吧,配着甜湯,我瞧着似乎還有桂花蜜,再澆上一點兒,你應當喜歡。”

高樓上的男子瞧着他倆似乎在讨論什麽,看見兩人擡起手握拳,拳頭相對碰了一下,不禁一笑:“還真是沒變。”

街上的江未言忽然望向河邊的高樓,百裏桉不明所以,也仰頭望去,問道:“怎麽了?你今天為何總在看那座樓?”

“沒什麽。”

從進汴京那一刻起,江未言就隐約感覺有人在注視着他們,但此刻樓上又不見任何人。

他收回視線,笑道:“人少了,去吃浮元子吧。”

江未言對浮元子沒什麽興趣,但也做好了替百裏桉吃完這碗浮元子的準備了,畢竟百裏桉吃的還沒貓多。

最後這個準備也沒用上,百裏桉默默地吃完了一碗,美其名曰不浪費。

江未言見他吃好了,自然地擡起手用袖子給他擦了擦嘴角,問:“接下來去哪兒玩呢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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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邊走邊說着話,最後閑逛上了河邊的高樓,帶着在樓下買的一盞天燈。

百裏桉捏着筆,咬着筆頭,含糊道:“寫點兒什麽呢?”

江未言一手扶着天燈,一手捏着蘸了墨的狼毫筆在燈面上洋洋灑灑寫下幾個字,“不過是圖個好願景,怎麽還嚴肅得跟要參加科舉一樣?”

此情此景讓百裏桉想起了那個迷離的夢境,他努力回想着夢裏見到的字,開始一筆一劃往燈面上謄。

百裏桉寫完就将天燈放了出去,頃刻間便混雜在數百盞天燈裏,衆人祈求的福祿壽喜都寄托在這一盞盞燈裏了。

放得太快,江未言沒看清上面的字,“寫了什麽?”

“山河無恙。”百裏桉搓搓鼻尖,“随手寫的。”

“心懷蒼生啊十一殿下。”

百裏桉望着漫天燈盞,眼瞳裏倒映着明明滅滅的燈火,心裏想着答案,看似很随意地問:“你寫的什麽?”

江未言轉過身背靠在欄杆邊上,抱着手臂望着百裏桉被照亮的臉,笑道:“這願望想了幾百年了,時時刻刻都在想。”

“什麽?”

他貼近百裏桉的耳朵,一字一頓輕聲道:“吾愛永安。”

百裏桉下意識偏頭,兩人鼻尖險些碰上,他往後撤了一步,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百裏桉只覺得周圍安靜得很。

他環顧四周,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何時全部靜止不動了,天燈裏的燭火不晃了,時間被定格在了某一個瞬間。

“怎麽回事兒?!”百裏桉扒着欄杆往樓下望去,目光所及之處皆如畫一般,一動不動。

江未言沉聲道:“我們入亡魂陣了。”

百裏桉第一次碰到這樣的陣,“現在?亡魂陣裏還會這樣?”

江未言:“普通人死後即便能形成亡魂陣,也做不到這樣。或許從我們進汴京那一刻起,就已經在陣裏了。”

百裏桉蹙着眉,将四周都看了個遍,問道:“不是普通人?什麽意思?”

江未言:“有能力能操控整個陣,且讓我們毫無察覺的,只會是酆都或天界的人,但是很奇怪……”

“難道有人在凡間歷劫?”百裏桉靠着柱子,開始往手指上纏引線,突然一頓,不解道:“不對啊,不論是酆都還是天界的人歷劫,都是以魂入凡間,死後魂魄便會直接回到原主體內,不應該會形成亡魂陣啊。”

“沒錯,奇怪就奇怪在這裏。”江未言擡起食指隔空幫他把引線整整齊齊的纏好,趁百裏桉不注意又給他加了一道護身咒。

“咳咳……”安靜到連呼吸聲都被無限放大的環境下,沉悶的咳嗽聲顯得尤為突兀。

兩人雙雙回過頭,只見門邊站着一人,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手掌捂着嘴,待緩過來後才将手拿下來,露出來的嘴唇毫無血色,整個下半張臉慘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樣。

他的聲音還啞着,“抱歉,本不想這麽快出聲打擾你們,奈何咳嗽難忍,請見諒。”

百裏桉:“這是你的陣?你是何人?”

男子朝另一邊走去,腳步有些不穩,“那邊有桌椅……”

江未言:“不必了,我們不累。”

“……”男子腳步一頓,回過頭笑道:“你可能誤會了,我身體不好,無法長時間站着,你們坐不坐我并不在意。”

江未言、百裏桉:“……”

還是第一次碰着這種待客之道。

男子坐下,自顧自斟茶,“有什麽想問的就一并問了吧。”

“你不是凡人?”

“這和第二個問題應該能算同一個。”他斟了茶也不着急喝,只将茶盞握在掌心,似乎是在暖手,“沒錯,我是天界的人,不過是下凡歷劫罷了。”

“方才不小心聽到你們說的話,是不是很疑惑為什麽我沒有回到天界,而是在凡間用命魂造了一個陣?”

江未言審視着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發生,至少我在酆都幾千年的時間裏都沒遇到過。”

“你歷劫過嗎?”

“自然。”

“你還記得歷劫時發生的事情嗎?”

“歷劫後所有的記憶早已清除,這是規矩。”

“是規矩不錯,但你若是想知道曾經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辦法。”男子把早已涼透的茶喝掉,又倒了一杯繼續暖手,“天界的司命仙君的藏書閣裏有所有下凡歷劫的人都會有的一本簿子,上面詳細記錄了此人在凡間從生到死的所有事情,你可以去看看。”

江未言皺眉,“據我所知,這簿子即便是天帝也不能查閱,司命怎麽可能會給我看?”

男子兜帽下的嘴角向上揚了揚,戲谑道:“所以我只說了是個辦法,沒保證一定可行。”

“……”

男子用空閑的那只手支着下颌,問百裏桉:“诶,另一位小公子,你想知道嗎?”

百裏桉淡淡道:“知道什麽?”

“你丢失的記憶啊。我可以告訴你。”

“不想。”

“哦?為什麽?”

“且不說你為何知道我曾經發生過的事,你即便說了,又有多少可信度?”

“也對。”男子似乎很同意百裏桉的話,點了點頭,“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你可以選擇信也可以選擇不信,或者信一半。”

百裏桉突然問道:“陣外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嗯?”男子雖然不明白他為何問這個,但還是回答了,“亥時了吧,怎麽?”

百裏桉擺出一副十分遺憾的表情,嘆了口氣,道:“真不巧,明日還有公務要忙,沒時間聽你說故事了。”

“沒關系,你下回有時間了再來汴京聽也行。”

“除了送你回天界,我們倆應該是不會再見面了,你的故事就留到天界糊弄別人吧。”

“知道我為什麽能一直待在汴京至今不回原身嗎?”男子起身朝他們走去,“司命給我寫的壽命是25年,但我仍然可以在凡間待一千年甚至更久,因為我的命運是由我自己決定的。”

“文璟仙君。”江未言往前半步擋在百裏桉面前,“久仰大名。”

文璟停下腳步,靜默了片刻,而後将兜帽拉下來,琥珀色的眼瞳對上江未言的眼睛,“你知道我?”

“誰啊?”百裏桉從江未言身後探出頭,一瞬間愣在原地,他錯愕道:“你、你怎麽……”

“好久不見。”文璟說完又否定了,“不對,不久前在你的夢境裏已經見過了,不知道你還記得嗎?”

百裏桉輕排開江未言,與文璟面對面,不細看真像是在其中一個人前面放了面鏡子,“你到底是誰?為何你長得和我如此相像?”

文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笑着問他:“現在想聽我講故事了嗎?”

百裏桉無奈道:“你說。”

“對不起,我現下又不想講了。”話語間嘈雜的聲音逐漸響起,在空中定格了許久的天燈開始往遠處飄去,文璟轉身離開,身形慢慢變淺,“你們可以走了。”

百裏桉手中的引線倏然飛出,在将觸碰到文璟時全部被震開。

引線被收回,高樓上只有他和江未言兩人,文璟已不見蹤影。

百裏桉往後退了幾步,抱着手臂背靠柱子,視線低垂,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你早就認識他?你知道他和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

江未言沉默片刻,道:“是。”

“為什麽不和我說?”

“我……”

“你看着我的時候會覺得我是百裏桉還是文璟仙君?我還在想為什麽你我才見過一次,你就會說喜歡我。”

百裏桉藏在衣袖下的手慢慢握緊,他擡起頭,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江未言。

“你喜歡的人真的是我嗎?還是和我長得一樣的他?你把我當成文璟仙君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打翻了一瓶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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