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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雪持續下了小半個月,終于在一個午後放晴了,氣溫逐漸回升,厚重的積雪也開始慢慢融化。
城南的霧凇山因其景觀壯麗,每年冬天都會吸引許多人上山。近日因天降大雪,積雪厚重,山路難行,多日未有人上過山了。
百裏桉也喜歡去霧凇山,倒不是貪圖美景,只因他師父住在山裏。
院中的梨花尚未開,百裏桉在後院轉了一圈,決定摘幾株仙客來給他師父送去,裝飾一下那跟沒人住似的小破屋。
府邸區後面有一條僻靜的小路能上山,卻極少有人知道。
山路濕滑不好走,百裏桉的腿疾才好,這次比以往上山多花了一點時間,到山上時已經是午時,能看到縷縷炊煙從竹屋裏飄出。
百裏桉站在門外就嗅到味道了,“師父今日炖了雞湯啊,還有烤芋頭。”
“師父,我來……”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推開門,門就從裏邊拉開了。
百裏桉舉着一束花抱着一只貓,直接撞進了門後那人的懷裏,彎月被撞得跳走了。
“當心!”江未言扶住百裏桉上下打量着,焦急道,“可有碰着哪兒?”
“沒事,你先松開我。”百裏桉往後撤了一步,“你怎麽會在這兒?”
江未言把人拉進來,關上門,道:“尋我師叔,怎麽了?”
“師叔?”百裏桉險些把手裏的花枝掐爛,“你說誰是你師叔?!”
元煜神醫正好從遠處廚房出來,手上還端着一盅湯,朝百裏桉笑道:“小白,來了啊,快來吃飯。”
“好,馬上來。”百裏桉揚聲應道,繼而又低聲追問,“你別告訴我他是你師叔。”
“怎麽辦呢?”江未言推着他往前走,不禁失笑,“他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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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裏桉真的把花枝掐爛了。
一張方桌,元煜神醫坐在主位,左手邊是百裏桉,右手邊是江未言,對面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卻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所以窩在椅子上的彎月。
“在吃飯之前,我能得到一個解釋嗎?”百裏桉指着江未言,看向元煜神醫,勉強笑道,“我是稀裏糊塗地給他當了師兄還是師弟?”
元煜咳了一聲,道:“師弟。”
百裏桉:“……可我明明比他大兩歲。”
“但他師父是他父親,要算這拜師時間,怕是……”
百裏桉無奈地擺擺手,“行了,我知道了。”
江未言笑着給百裏桉盛了碗雞湯,“請多關照,小白師弟。”
“……”小白被喊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百裏桉認命道:“所以您前幾日飛燕傳書讓我今日過來,就是想同我說這事兒?”
“師父本就想着讓你倆師兄弟見見,正好阿言也回來了。哪承想你們竟然認識……”元煜的視線在他倆之間來回轉悠,“關系好像還不怎樣。”
江未言馬上回道:“我們關系很好,師叔多慮了。”
“那就好,同門師兄弟就是要相親相愛、互幫互助。”
百裏桉從湯碗裏擡起頭,“嗯???”
“對了小白,先前師父給你的藥吃完了嗎?”
江未言靜靜吃着飯,似乎不在意他倆的對話。風執大概是将他的腿疾告訴風翊了,那江未言想必也是知道了的。
如此這般倒讓百裏桉覺得輕松了些。
“應該還有一兩帖吧,不過最近天氣逐漸暖和了,腿也不疼了,應該不用時常服藥了吧?”
元煜皺眉,“不行,師父晚些再給你抓些藥,你這身子骨可是要長期調養的。”
百裏桉莫名感覺嘴裏湧起一絲苦味,“……那能開個不苦的藥方嗎?”
“師父又不是廚子,藥自然是要挑有成效的,苦一點又何妨?這點苦都……”
”這點苦都吃不了,未來人生裏更多的苦你怎麽辦?”百裏桉懶洋洋道,“我都會背了。”
元煜:“……”
元煜住在霧凇山的東邊,因位置較偏所以人跡罕至,是難得的清閑之地。
元煜給百裏桉檢查了下雙腿,施了幾針,又逼着他把藥喝完,才把人放走。
門前的雪松還挂着薄薄一層雪,百裏桉閑着無聊,彎腰從地上撈了幾顆石子,就靠在門邊用石子扔遠處的雪松,雪簌簌落下,漂亮極了。
“什麽時候練成的?”江未言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貼得有些近。他伸手從百裏桉手裏拿了一顆石子,卻扔不出百裏桉那種秋風掃葉的力道。
“嗯?”百裏桉看着自己的手,一次性扔了幾顆石子出去,随意道,“你說這個啊,這幾年在府裏閑着也是閑着,學了點兒。”
他在大片大片落下的雪景裏,有點自嘲道:“畢竟腿不利索,就只能練練手了。”
江未言看向他的雙腿,心疼道:“腿疾為什麽也不告訴我?還難受嗎?”
百裏桉來回跺了跺腳,表示沒有大礙,“現下還好,比現在更痛的時候我都熬過來了,已經沒什麽了。”
“你總愛藏着心事,以前是,現在也是。我總在猜你的心思,卻總猜不透。”江未言用手指指着百裏桉的心髒,直直地望進他眼睛裏,“你這裏,可有人能走進去?”
“江未言,不必試探我,我之前應該回答過類似的問題。如果你不記得了,我可以再說一次。”百裏桉攥緊手心,毫不退縮地回望他,雖是笑着,語氣卻堅定,“我不會喜歡任何人。”
良久沒有人說話,只能聽到有鳥兒落在雪松上又飛走,緊接着是從雪松上掉下來的細雪砸在地上的聲音。
很輕,卻讓人聽得分明。
“我沒忘。”江未言啞聲道,“但我願意等。”
百裏桉聞言愣了愣,片刻後極輕地喃喃:“等不了幾年了。”
“什麽?”
“沒什麽。”百裏桉蹲下身,招呼着彎月過來,大手一撈将貓抱起,“勞煩你同師父說一聲,我先下山了。”
說完他沒做停留,轉身就走。
直到快走到山腳,确定沒人能看到的地方,百裏桉才松開一直緊握的那只手。因為藏在衣袍下面,無人知曉那只手的掌心已經被粗粝的碎石磨破,血腥味隐隐彌漫着。
鮮血一滴滴滑落在地上,斑駁一片。
江未言心煩意亂地回到正堂,坐在椅子上忍不住嘆氣。
“關系很好?”元煜調笑道。
“剛剛才不好的。”江未言強行挽回面子,撓撓頭道,“以前很好。”
“難怪方才說這個的時候小白沒插話,原來是沒法回答。”
江未言看向元煜,疑惑道:“話說回來,師叔為什麽管他叫小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喊他。”
“曾經的東宮太子,如今的璟王殿下,天底下有幾人敢直呼他的名諱,更別說喊這樣的小名。”
“……”說的也是。
“五年前他找我拜師的時候,跟我說他姓白。我瞧着這小孩兒長得白白淨淨跟浮元子似的,便喚他小白。”元煜烹着茶,想起了什麽,笑道,“結果三年前風執找到我,說他家小主子病得厲害,求我一定要下山去一趟。我一見他拿着小白的玉佩,收拾好藥箱馬不停蹄地就下山了。”
“你知道我當時看到府外門匾上寫着的大大的‘璟王府’這三個字的時候是什麽心情嗎?”元煜往壺裏丢了把茶葉,壺蓋輕磕,“躺在床上沒有半點兒血色的人被下人們恭恭敬敬地喊‘璟王殿下’,那張臉真是應了‘小白’這個名字,白得快能賽過外邊兒的雪了。”
江未言眉頭緊蹙,“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皇家的事誰都說不清楚,小白昏迷了整整五天,之後的兩三個月裏,每天清醒的時間加起來也不過四個時辰,斷斷續續地發燒,雙腿一點知覺都沒有。皇上封鎖消息,沒有任何人知道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就是着急也只能等小白醒過來,總不能直接沖到皇宮裏揪着皇上的領子問發生了什麽事兒吧?”
“……那他醒來之後呢?”
“他能保持長時間的清醒應該是在三個月之後,但也只是意識清醒,身體還是動彈不得。我當時做的最壞的打算是他這輩子都要躺在床上或者坐在輪椅上。”元煜喝了口茶,松了口氣,“萬幸,老天爺還是心疼他的。半年之後他恢複的差不多,已經能從床上轉移到輪椅上,出門曬曬太陽了。”
“那時正值深秋,太陽不算猛烈,倒是适合他長久不見陽光的人,陽光不至于太強烈刺眼,會舒服很多。”
元煜轉着茶盞,眼睛看着百裏桉插在花瓶裏的仙客來,回憶着那段往事。
“說起來讓我意外的是他的情緒隐藏得非常好。除了前幾個月看着有點悶悶的,每天都沉着一張臉,偶爾想事情的時候會皺很久的眉頭。但是半年之後他所有的壞情緒全都沒有了,至少在人前的時候是被清理得一點兒都不剩。他變得和以前一樣,仿佛那些事情沒有發生過,他仿佛只是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醒來之後依舊是那個百裏桉。”
“我旁敲側擊地問過他,為什麽會傷得這麽重?可能是我這個師父還有點面子,他倒是回答了,就是回答得很随意。”元煜用手指一下下敲着青瓷茶盞,同他當年問百裏桉時的動作一樣,“只說是犯了點錯,被罰在雪地裏跪了一會兒。”
江未言狐疑道:“只是一會兒?”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那雙腿大半年了還無法下地走路,怎麽可能是跪了一會兒?更別提他當時還帶着未痊愈的舊傷。”元煜又氣又心疼,長嘆一聲道,“冰天雪地的,少說也是跪了好幾個時辰,寒氣入體才會不停地發燒,那雙腿才會到現在都還落着病根,甚至無法根治。”
“無法根治?”江未言瞳孔微縮,手不自覺握緊茶杯,喃喃自語,“真的沒辦法了嗎?”
元煜嘆息一聲,搖搖頭道:“我就這麽點兒本事了,藥方我來來回回地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藥材都給他,能養到現在這樣已經是上天恩賜了,師叔盡力了。”
“當年之事他就只字未提?”
“是啊,嘴巴可緊了,又愛撒嬌糊弄過去,我也不好逼他。他不願意說就不說吧,師叔只要他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夠了。”
元煜把桌上的幾副藥給江未言,無奈道,“臭小子又把藥落下了,你一會兒帶去給他,一定要讓他每日都喝。”
“是,師叔,我記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柚輕蹲牆角偷偷看到的:
江未言去送藥的時候,正好撞見了百裏桉嫌繃帶纏着手有點難受,正一圈一圈解着繃帶。
江未言把人按回椅子上,拉過他的手把繃帶纏好,“你就氣我吧。”
百裏桉看着他把自己的手指都纏上了繃帶,忍不住道:“要不你就被我氣吧,別把我的手全包起來啊……”
江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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