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
霧凇山。
院子裏一人一貓正劍拔弩張地對峙着。
“回家了,別賴着不走,師父都快被你吃窮了。”
“喵……”彎月沒有動。
“快點,還記得你是誰家的貓嗎?”百裏桉彎腰想抱起它。
“喵!”彎月睜着又大又圓的眼睛盯着百裏桉,往後撤了幾步。
“彎月!”
難得看到百裏桉這麽幼稚的一面,江未言抱着藥盅一邊磨着藥一邊走到窗邊,望着百裏桉的眼眸裏滿是笑意。
元煜抱着手臂,站在江未言身後,朝窗外看了一眼,幽幽道:“阿言,你若是氣師叔讓你磨藥可以說,別抱着藥盅不幹活,不如還給師叔。”
江未言一愣,方才竟看得出神了,不知何時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藥盅裏的藥才磨了一半,他讪讪道:“……師叔說笑了。”
“你惹他了?”
“我哪兒敢啊。師叔何出此言?”
“我看小白今天總避着你,都沒正眼瞧過你幾回。”
“我來了之後就一直在藥房裏幫師叔忙活。他嫌藥苦,不愛聞藥草味,離藥房離得遠遠的,上哪兒看我?”江未言看到百裏桉滿院子追着貓跑,沒忍住笑了一下,“連貓都沒逮着呢。”
元煜笑了一聲,“他哪是逮不着貓,是怕被我摁在藥房裏望聞問切。”
“不過他比以前乖多了,也肯喝藥了。他要是再像以前那樣偷偷倒掉,我這窗臺邊上的花又都不夠他澆的。”元煜在桌邊一份一份分着藥材,突然沉聲道,“他跟你說了吧,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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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言搗着藥,道:“是。”
“他第一次找到我時我就知道他此生壽數不過二十五載,脈象很亂,表面上看不出來,其實身體很弱。那是他才十來歲,怕他接受不了就一直沒說。”
“誰承想某一天夜裏,那時還下着大雨,山路濕滑難走,他冒雨來找我,和我說他偶然得了個消息,說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要我給他診脈。”元煜看着滿院跑的百裏桉和彎月,有點心疼自己種的花,“我拗不過他,又給他把了一次脈,脈象更亂了。我跟他說時他很平靜,像是聽了個與他無關的故事一般。他聽完後同我道了聲謝,就撐傘下山了,幾日不見人。”
“師叔,真的沒……”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但事實就是如此。至少目前我還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盡力把他的身子骨養好。”元煜把藥分好放進藥櫃裏,“不過他會告訴你我倒是很意外,他連他母後都沒告訴。”
“沒有其他人知道了嗎?”
“這又不是什麽好事,難不成要傳遍大街小巷?”元煜道,“他的心事總憋在心裏,他說出來的都是他願意說的,他不想說的不管你怎麽哄,他都不會說。”
“确實,可難哄了。”
百裏桉終于抓到了彎月,他抱着貓站在窗戶外,伸長脖子看了看江未言藥盅裏的藥末,“師父,您這個月都給彎月喂了多少?這胖得我都不敢認了。”
“你喂不胖,師父只好喂你的貓了。”元煜招呼着他,“過來,喝藥了。”
百裏桉臉色一僵:“……早上不是才喝過嗎?”
元煜叩了叩桌子,“現在已經中午了。你早上吃了飯,中午不也吃了嗎?快點過來,藥已經不燙了。”
……歪理。
百裏桉面露難色,悄悄地一步一步往後退,企圖逃走。
在他準備拔腿就跑時,江未言眼疾手快地把人拉回面前,“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麽嗎?”
百裏桉可憐兮兮地望着他,“可是蜜餞也吃完了……”
他最近能嘗到一點甜味了,整日抱着蜜餞不離手。沒事就吃兩顆,好死不死,現在吃沒了。
江未言:“……”
元煜把碗放到江未言手上,囑托道:“阿言,灌都要給我灌下去。我去後院采藥。”
江未言:“?”
百裏桉:“???”
江未言端着碗,挑着一邊的眉毛,“來吧。”
百裏桉一只手還被江未言牽着,無處可躲,只能吓唬道:“你敢?!不上規矩!”
“自己喝還是我喂你?”
百裏桉把頭扭到一邊。
“行,那我喂你。”
江未言喝了一口藥,捏着百裏桉的下巴擺正他的臉,俯身貼近,嘴對嘴地把藥喂給他。
“唔……”百裏桉微微蹙眉,藥的清苦混着江未言身上的龍涎香彌漫在鼻尖處。
江未言喂完後拉開了點距離,啞聲道:“還要我繼續喂嗎?”
百裏桉“哼”了一聲,拿過藥碗,眉頭緊鎖,仰頭一飲而盡,把空碗塞回江未言手裏。
見他乖乖喝完,江未言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把碗放回桌上。
風執突然推開院門,喊道:“主子。”
“何事?”百裏桉還在不悅。
風執被他這冰冷的語氣吓到了:“那個……主子,皇上今日微服私訪,說是順道要來府中看看主子,眼下估摸着快到了。”
百裏桉臉上是難掩的厭煩,他沖屋裏的江未言道:“府裏出了點麻煩事,我去處理一下。”
“好,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了,小事,你慢慢幫師父磨藥吧。”百裏桉轉身離開,冷聲道,“下山。”
***
璟王府。
府裏有些許冷清,仆人也不多,現下都跪在院中迎駕。
百裏毅走進正堂,就見主桌上放着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百裏毅有點好奇,走過去打開箱子,入眼盡是粗布紮成的人偶,紮在人偶上的銀針密密麻麻,讓人毛骨悚然。
“兒臣見過父皇。”
身後傳來一道有點沙啞的聲音,百裏毅轉過身,只見百裏桉抱着貓站在門口。
他正在氣頭上,拿起一個人偶丢到百裏桉面前,胸口起伏着,怒道:“逆子,你竟還敢做此等龌龊不堪之事!”
百裏桉看了地上的人偶兩秒,突然笑了。他把貓交給風執,示意他先帶貓下去。
他彎下腰撿起人偶,慢條斯理地拔掉中間的銀針,露出生辰八字。
“不知父皇還記不記得兒臣的生辰八字。”百裏桉的語氣帶了點譏笑,淡淡道,“應當是不記得的,畢竟兒臣出生時,父皇不知在哪位娘娘宮裏呢。”
“你……”
“父皇不必擔心,三年前兒臣沒做過的事,三年後兒臣也不會做。”
百裏桉當着百裏毅的面,把銀針狠狠地插進人偶裏,嘴角挂着一絲笑,眼神卻極淡漠,他開口道:“父皇,不靈的,您看兒臣不依然活得好好的嗎?”
“無故離京數月、不理會樞密院的公務、數次屏退承旨,這些朕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唯獨使皇室顏面掃地的事情,不允。”
“兒臣早已和父皇說過,我不當這個樞密使。父皇不過是想利用我牽制江家,只要我在,江未言就坐不到樞密使這個位置。他想用兵就必須經我之手,而我至今沒有拿到虎符,這樞密使說白了就是一個空殼。”
“江未言才打完勝仗就命令他回京,收回他的兵權,把他留在汴京,有名無實地給個樞密副使堵住江家的嘴。先前一直拘着江夫人,現下有了江未言便能更好的控制江老侯爺。父皇,您這盤棋下得真好啊。”
百裏毅往後走了幾步,坐到椅子上:“君是君,臣是臣。自古以來,君臣之間就是互相利用的關系。功臣只要無異心,朕可以讓他們這輩子都安枕無憂。可這世間又有多少人不被權力、財富所誘惑,有誰不想坐到最高的位置?”
“我不想。”
百裏毅陰鸷的眼睛看着他。
“兒臣時常羨慕能生在普通百姓家的人。兒臣自小在宮中長大,一言一行都要受到限制。別的孩子可以在泥地裏翻滾打鬧,兒臣只能在書房裏聽太傅講書。兒臣不過是多拿了一顆糖都要被太常禮院的師傅打手心。”百裏桉苦澀道,“所有人都跟我說要做一個好太子,将來做一個好皇帝,可有誰問過我願不願意?”
“這是你的命,你生來就是朕的兒子,不管你想不想,你注定和他們不一樣。”
“兒臣明白,在其位謀其政,這個道理兒臣還是懂的。兒臣會做好該做的事,但不是我做的……”百裏桉把人偶丢進焚鼎裏,拿過桌上的火折子,吹燃後一同扔了進去,“我這輩子都不會認。”
“三年前小析中毒昏迷不醒,至今沒有查出是何緣故,淑妃娘娘聲稱在母後和兒臣的卧房搜到巫蠱所用的人偶,只因母後是西夜國的人、只因傳聞說西夜國人擅下蠱、只因兒臣有一半的西夜國血脈。那時母後身子不爽,鮮少離開寝宮,兒臣南下剿匪,對宮裏之事不甚了解。照當時父皇對小析的喜愛,想給我們扣一個罪名可太容易。”
在一旁的公公聽到這些話冷汗都要下來了,誠惶誠恐地看了看皇上,生怕皇上一怒之下又罰百裏桉在外邊跪着。
公公想攔一下,“哎呦,璟王殿下……”
百裏毅拍案而起,厲聲道:“皇後都已認罪,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百裏桉毫不畏懼地往前走了幾步,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母後真的是自己認罪的嗎?父皇?”
作者有話要說:
炸毛的百裏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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