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

這場風寒像是火引子,把積壓在百裏桉心裏的枯木盡數焚燒殆盡。

他不再繃着神經、不再苦苦守着秘密,不再逃避那些往事。

本來已經退下去的熱度又燒了起來,後半夜百裏桉整個人燒得迷糊,哼哼唧唧的不知道在嘟囔什麽。

江未言睡得不沉,和他十指緊扣的手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燙意,又聽到他黏黏糊糊地哼唧聲,馬上就清醒了。他坐起來,摸了摸百裏桉的臉,“怎麽燒這麽厲害?”

他連鞋子都顧不上穿,沖出門想去找元煜。

“主子?”風翊在門外院子裏守夜,見他連外袍都沒披,整個人焦急地要往前院跑。他趕忙上前,“主子大半夜的這是要去哪兒?屬下去就行了。”

“師叔呢?師叔是不是住在前院?”

“是。”風翊才應完,江未言已經跑了,“诶……主子!”

風翊尋思着幸好璟王殿下愛幹淨,府裏上上下下打掃得一塵不染,不然就江未言這麽來回跑幾趟,這腳不得劃破幾道口子。

江未言在元煜房門外敲了半晌的門都沒有人開,“師叔?"

“何事?”元煜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江未言回過頭,只見元煜一身整齊地朝他走來,手裏還提着藥箱,似乎是才從外面回來。

“桉又發燒了,特別燙,明明先前已經好點兒了的。”

“走,我去瞧瞧。”

風翊在房中多點了幾盞燈,昏暗的房間慢慢明亮起來,他們才看清百裏桉的臉色有多差,難受到五官都快皺在一起了。

元煜從被子裏把他的手拿出來墊着柔軟的被褥,右手搭上他的寸口脈,面色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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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象太亂了。”元煜道,“卻又亂得有點章法。”

“師叔這是何意?”

“這病看起來只是普通的風寒,卻是來勢洶洶。若是普通的風寒,其實問題不大,但他應該是又受了些刺激,導致心憂郁結。他身子一直不好,這病也就加重了。”元煜在藥箱裏拿出針灸包,“我給他施幾針,得先讓他把心中郁氣除了,不然這病只能幹拖着。”

江未言看着百裏桉身上紮着的銀針,心裏一陣陣絞痛,“他之前生病時,也是這樣嗎?”

明明經歷這些的人不是他,他卻感同身受。

痛得快死了。

“比着嚴重多了。那個時候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點求生的希望,可能是想就這麽死去吧。我看到他的第一眼真覺得他是剛從血池裏被人撈起來的,渾身上下幾乎看不到其他顏色。”元煜隔空指着百裏桉胸口的傷疤,“這是一個箭傷,傷口很深,才包紮好的又裂開了。說實話,那時我真的沒有把握能治好他。”

“後來終于把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半個月一個月的幾乎都在昏迷,我還在想他會不會就一直這樣了。但不管他還能不能睜開眼睛,只要活着就已經是上天恩賜了。”

“有幾次我在他床前跟他說話,萬一他聽到了什麽擠兌他的話,睜開眼來說一句‘師父真無聊’呢?”元煜笑了下,繼續道,“我記得他第一次有反應的時候,是風執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他們之前出征時的事情。”

那天是春末夏初,天氣很暖和,院外的梨花開了滿樹。花瓣輕盈,和風把花瓣吹到空中,飄進屋內,像是春天送給夏天的禮物。

風執侃侃而談,元煜在一旁聽着自己愛徒的驕人戰績。

風執把故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就差給百裏桉數營地裏有多少粒沙子了。

他說得口幹舌燥,百裏桉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師父,主子真的會醒嗎?”

元煜看向窗外的天空,道:“我昨日做夢,夢到老天爺說他不會醒了。你信老天爺嗎?”

風執搖搖頭,“不信。”

“我也不信。我相信小白也不會信。”

元煜慈愛地看着百裏桉,心道:“他已經沒有放棄了。”

“啾啾啾——”

窗臺上忽然落了只燕子,風執一眼就認出了是百裏桉養的那只。他走過去将燕子腿上綁着的竹筒取下,倒出裏面的信件。又往竹筒裏塞了幾瓣掉在窗臺上的花瓣,還帶着點清香,都裝起來送到邊際。

“江小侯爺又飛燕傳書給主子寫了一封信,之前的我都給主子收匣子裏了,那匣子都快裝滿了。我總擔心主子這麽久了不給小侯爺回信,小侯爺會不會懷疑什麽。”風執把竹筒綁回燕子腳上,把他放飛。

元煜笑道:“聽說阿言前幾日又打了勝仗,鄰裏街坊都傳遍了,今日這信估計是來求表揚的。”

風執忽然驚道:“師父,我方才沒有眼花吧?我看到主子的手動了一下!”

“小白?”元煜快步走到床邊坐下,握着他的手給他診脈,“小白,若是聽得到師父說話,就動動手指,好不好?”

“動了動了!我沒有看錯!”風執激動得快要跳起來了。

元煜松了一口氣,懸在心裏很久的石頭終于落地了。

百裏桉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隐約聽到了燕子的叫聲,聽到了江未言的名字。他很想睜開眼睛看看是他回來了麽?可是眼皮好重,沒有力氣睜眼。他感覺渾身都無力,只能用僅有的一點點力氣,極輕地動了動手指。

其實在燕子落窗臺時,百裏桉的手指就動了兩下,只是沒有人注意到。

有人總收不到回信,怪想念的,忍不住來提醒他了。

元煜把針一根根收起來,百裏桉先前的衣服都被汗浸濕了,江未言索性直接給他換了件幹淨的。元煜收拾好藥箱,起身道:“行了,我去煎藥,你看着他吧,記得給他喂點水。”

“知道了。”

晨光熹微,薄霧微帶涼意,如袅袅煙氲浮在空中。

風翊自覺地架好小風爐,紫砂壺放在上面咕嚕咕嚕煮着熱水。見着天色将亮,他把屋內的蠟燭一一吹滅後,輕輕帶上門出去了。

“主子醒了嗎?”風執還沒睡清醒,正準備推開門就被風翊拉住了。

風翊把他往自己房裏推,輕聲道:“殿下沒什麽事了,我家主子在裏頭照顧着,你放心回去睡吧。”

“诶……”

“走吧走吧。”

青瓷杯裏的水還冒着熱氣,江未言一手輕輕晃着杯子讓水快點涼下來。等水不燙嘴後,他小心翼翼扶起百裏桉,讓他靠在自己懷裏,“乖,喝點水,不燙了。”

百裏桉迷迷糊糊地咽了幾口,幹燥的喉嚨潤了許多,沒那麽難受了。

江未言給他擦着嘴角邊的水漬,就這麽靠在床頭抱着他,“哥哥,不要再生病了。”

百裏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時分了,睡了這麽久腦袋都是暈乎乎的。

江未言從樞密院出來後馬不停蹄地往璟王府來,一進門就看到百裏桉坐在床頭發懵,也沒束發換衣,看着像是才醒不久。

他走過去,俯身用額頭去貼百裏桉的額頭,“我回來了。”

聽元煜說燒已經退得差不多了,再調養一兩日估摸着就能不燒了。

風寒是能解決了,但這次風寒牽動了之前的舊病,他現在渾身無力,只能坐着躺着,想下床走路是做不到了。

百裏桉拉着他的手安慰道:“沒事,習慣了。師父說過段時間就好了。”

習慣了……

江未言暗自嘆了口氣,心疼地捏捏他的手,“今天的晚霞很好看,我抱你去院子裏看看好不好?”

“好啊。”百裏桉笑着朝他張開雙臂。

江未言給他披上外袍,俯身彎腰将他抱起。

又瘦了。他心想。

夏末秋初,百裏桉的病才算完完全全養好了。在他養病的這段時間,江未言除了上朝、去樞密院、去禦史臺……反正只有需要他出門處理公務時他才會不在。其他時候他就一直呆在璟王府,明明侯府離得也不遠。

這天是中伏日鋪,百裏桉聽着熟悉的腳步聲,頭也沒擡,繼續給他院子裏的玫瑰除草,“我的病都好得差不多了,你怎麽還天天往我府裏跑?”

“來找你偷情。”話音才落,江未言對上了百裏桉的眼睛。

“你偷啊。”百裏桉說話的小尾音裏還帶着點揶揄,他放下手裏的活兒,笑眯眯地着看他,一步一步往後撤。

江未言低聲笑了一下,有點無奈道:“當心摔了。”

兩個人像小孩子一樣,一個慢慢後退,一個慢慢追,滿院子晃悠。

百裏桉退回長廊邊的橫欄上坐下,等江未言走近後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往自己面前扯。兩人四目相對、鼻息交纏。

百裏桉的眼裏透着星星點點的光芒,抓衣領的手慢慢勾上江未言的脖子。他仰着頭,挑釁地問:“怎麽不偷?”

江未言的呼吸重了一點,他用手蹭了蹭百裏桉的嘴角,他方才應該吃了蜜餞,連嘴角邊都沾了蜜餞的甜味。

“又勾我?”他扣住百裏桉的後腦勺,啞聲引誘道:“哥哥,張嘴。”

“唔……”百裏桉微微張開的嘴瞬間被堵住,江未言舔舐着他的唇,吻得又急又兇。酥麻感從腰椎向上游走。明明已經吻過很多次了,可每一次都會覺得心跳如戰鼓。

江未言退開毫厘,低喘着笑道:“好甜。”

百裏桉被吻得有點發暈,他低頭抵着江未言的肩膀,嘴唇微張喘着氣,眼底溢起淚花,聲音啞得聽不細致:“是蜜餞……”

“是嗎?我覺得是你。”話音尚未落,江未言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擡,複又吻了上去。

某個空隙裏,百裏桉輕喘着說:“什麽偷情,我要明媒正娶。”

作者有話要說:

美美談一整章(或許半章?)戀愛^O^

最後一句話兩個人的理解不太一樣

言:他在暗示我娶他!

桉:不,是我要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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