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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裏桉方一進政事堂,跟在百裏毅身邊最久的蘇公公就遞了封信過來。

“殿下,這是陛下寫給殿下的信,讓殿下務必要看。”

百裏桉往前走着,随口答應道:“放着吧,晚些時候我會看。”

蘇公公:“陛下說了,要殿下第一時間看,方不會後悔。”

百裏桉接過信,敷衍道:“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

政事堂的門被關上。

信件被百裏桉随手丢在桌上,他站在高臺上,“今日請諸位前來,想必都知曉我要說的是什麽事,諸位大人不妨先說說看。”

禦史大夫:“陛下突然駕崩,依法應是太子繼位,可太子殿下似乎……”

宰相嘆了一口氣,道:“太子殿下尚年少,不願繼位也能諒解。可這于理不合啊……”

“父皇駕崩,朝中局勢勢必會亂,再加上大涼虎視眈眈,新帝登基刻不容緩。”百裏桉見三司使似有話要說,“徐大人想說什麽?”

“殿下,陛下膝下只有殿下和太子能擔大任。雖不合規矩,但若是太子殿下實在不願,殿下登……”

“閉嘴!”百裏桉臉色驟變,厲聲道。

三位大人慌忙跪下,“殿下息怒!”

百裏桉蹙眉,冷聲說:“這種話不要讓我聽見第二次。”

三司使瑟瑟發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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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那邊我來處理,今夜太子便會在父皇靈前即位,日後還需各位大人好好輔佐太子。”

“下官明白。”

江未言在殿外候着,良久後才聽到身後之門被打開,三位大人從政事堂走出來,見着他後紛紛拱手行禮。

“見過小侯爺。”

“大人有禮了。”

三司使:“對了,先前小侯爺詢問的邊際軍饷已經如數發放邊際,不日便可抵達。”

“有勞徐大人了。”

“小侯爺客氣了,都是下官該做的。”三司使道,“若無其他事情,下官就先告辭了。”

江未言:“諸位大人慢走。”

百裏桉還在政事堂裏,低頭看着信,神色自若,在看到某句話時瞳孔微縮,捏着信紙的手無意識收緊。

他沉思了一會兒,将信疊好放回信封裏,再放到燭火臺上點燃。

火舌迅速吞噬信件,簇簇火光在百裏桉眼底躍動,映着他沉靜的側臉。

餘下一點被他扔到地上,化為灰燼。

壽皇殿殿內殿外跪滿了人,百裏析跪在最前面,望着百裏毅的靈柩。

百裏析的眼圈還泛着紅,他何曾遇到過這樣的事,所有責任都壓在自己身上,避無可避。

他在其他人面前還要強裝鎮定,只有看到百裏桉才敢洩氣,才能像一個小孩子跟哥哥發洩哭泣。

他伸手揪住百裏桉的衣角,“哥……”

百裏桉輕輕摸了摸他的腦袋,“不要怕,我在這兒。”

“蘇公公。”百裏桉朝門外喊道。

蘇公公雙手捧着聖旨進來,在衆人面前站定。

百裏桉撩袍跪下:“宣旨。”

蘇公公展開聖旨:“先帝遺诏。皇太子百裏析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輿制,持服二十七日,釋服布告中外,鹹使聞知。”

百裏析愣在原地一動不動,蘇公公催促道:“太子殿下,請接旨。”

“不……哥……”百裏析望向百裏桉,惶恐道,“我不要……”

百裏桉不為所動,沉聲道:“父皇遺诏,不得抗旨。”

蘇公公把聖旨往前遞了遞,“太子殿下……”

百裏析盯着聖旨好一會兒,才顫抖着接過,“兒臣……接旨。”

他緩緩站起身,手上的聖旨似有千斤重。

周遭議論聲不絕于耳。

百裏桉率先俯身磕頭,揚聲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衆人這才齊聲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局已定,再無退路。

子時過後,百裏桉便讓大家都散了,壽皇殿只留下兄弟二人。

深秋夜裏寒意料峭,窗棂被吹得吱呀作響。

百裏桉望着窗外殘月,問:“出去走走?”

百裏析背對着百裏桉,攥着聖旨的手青筋凸起,他低聲問:“為什麽?”

“什麽?”

“我不想當這個皇帝。”

“為什麽不想?你有能力稱帝。”

“可這一切本該是哥哥的……”

百裏桉靜默片刻,嘆了口氣,說起另一件事:“你知道嗎?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在想,真煩啊,要是你沒有出生就好了。”

百裏析一愣,轉過身看他。

“我總在想,要是沒有你,父皇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兒?母後會不會開心一點兒?特別是看到母後一個人躲在寝宮裏偷偷哭的時候,我更加希望你從未出生。”百裏桉就這麽平靜地說着藏在心底陰暗處的東西,“嬷嬷抱着你在禦花園裏玩,喊住我,讓我看看你。而我只看了一眼就跑開了。憑什麽啊,憑什麽你得到了父皇的寵愛,而我得到的只有責罵和冷落。我真的太讨厭你了。”

“哥哥……”百裏析想抓他的手,才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他不敢。

“當時的我自私地把一切都歸結到你身上,你那時尚在襁褓之中,想抓我的手被我甩開,沖我笑我也只回你一個臭臉,不知道何時養成的臭毛病,現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百裏桉自嘲地笑笑,“沒多久我就想明白了,一個連話都還不會講的嬰孩有什麽錯呢?我恨的是父皇的不聞不問和冷漠,你不過是被無辜牽連的小孩。我滿心愧疚地想逗你玩,卻不知道該怎麽做了。只要見到你就會想到先前對你的那些沒有來由的敵意,壓得我難受,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摸着百裏析的腦袋,微微笑道:“我現在倒是很慶幸,幸好那時候你還不記事,幸好沒有說過那些傷你的話,不然這些年你只怕會離我越來越遠。”

百裏析聽完這一番話,垂下眼睑,“可我一直很羨慕哥哥。”

百裏桉有點疑惑:“羨慕什麽?”

“羨慕哥哥有皇後娘娘這麽好的娘親。”百裏析落寞道,“母妃從未待我同皇後娘娘那般好。我時常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母妃親生的,她只會告訴我如何讨父皇歡心、如何讓人稱贊。”

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始終隔着些什麽。

他争取過努力過,得到的依舊是虛無。

他見過穆靜妍看百裏桉的眼神,都是含着笑意的。有時百裏桉受傷後雖會責怪他,但責備過後還是會心疼地抱着他。

這些都是他在母妃那裏不曾擁有過的。

只有穆靜妍,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對他不比對百裏桉差。

所以在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後,父皇和母妃都說是穆靜妍和百裏桉害的自己,他卻一個字都不相信。

他想問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已經沒有人可以問了。

疼愛他的皇後娘娘葬身火海,敬重的哥哥昏迷不醒。而他只能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他想替百裏桉跟百裏毅求情,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但當百裏毅默許了他能出宮見見百裏桉時,他又退縮了。

穆靜妍的死、百裏桉三年的禁足、他的太子之位……

每一件事都讓他不敢跨過,害怕面對。

一年前他見到百裏桉的時候,不過是在門口遠遠看了一眼就馬上離開了。

他看到那個原本意氣風發的人,如今病恹恹地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連伸出手想接住落花的力氣都沒有。

像是一身傲氣被人硬生生抽走了。

河涸海幹,消失殆盡。

不應該是這樣的。

百裏析手一松,聖旨掉在地上。他抓住百裏桉,着急道:“哥哥,我從來沒有想搶走你的什麽,真的沒有!”

“我知道的。”百裏桉回給他一個寬心的笑,“我沒有在怪你。”

“我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太子,他們都說是我搶走了哥哥的太子之位。也是因為我,父皇才如此不待見哥哥……”

“沒有的事。”百裏桉打斷他,“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你管別人說什麽,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聽懂了?”

“聽、聽懂了……”

百裏桉:“那現在能跟我出去走走了?”

“嗯。”百裏析跟在百裏桉身後,“可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麽一定要我繼位,明明哥哥比我更适合。”

百裏桉沿着玄鳴湖邊走,深夜的湖面平靜,偶爾有錦鯉游過,留下一點漣漪。

他安靜了很久,斂着眸不知在想什麽。良久後才停下腳步,輕聲道:“往後你就明白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心裏所想來的。”

“真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百裏桉輕嘆道。

百裏析皺眉,“什麽沒有多少時間……我怎麽聽不懂?”

百裏桉笑笑,“沒什麽。總而言之,如今重任交到你身上,你就要扛起來,沒有退路了。”

百裏析點頭應聲:“我知道了。”

“我走了,回去休息吧。”

“好。”

江未言還在壽皇殿外等着,百裏桉見江未言望着殿內,不知道在看什麽。

“在想什麽?”百裏桉踩上臺階,站到他身後。

江未言回過身,眼睛在他面上來回打量着,見他似乎沒先前那樣郁郁寡歡了。

他上前一步,牽過百裏桉的手,溫聲道:“要回府嗎?”

“嗯。”

江未言手指一轉,和百裏桉十指相扣,他問:“先前沒顧得上問,離開政事堂前,你在看什麽?為何要燒掉?”

百裏桉頓了一下,輕描淡寫道:“沒什麽,無關緊要的一封信罷了,看着心煩,索性燒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離開政事堂前曾回頭看了一眼挂在上方的牌匾。

牌匾上面寫着“建極綏猷”。

而牌匾後面是一封再無人知曉、永不面世的遺诏。

作者有話要說:

dbq 我先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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