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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冬八·九,人間雨雪不停。九重天上的天界一如往昔,要說有什麽大事,估摸着只有千年後衆仙終于見到了文璟仙君。

文璟躺了幾日才醒,面色談不上多好,卻也笑着同滿院子的仙君打了照面。

一刻鐘他打開門就看到院中烏泱泱全是人,文璟有一個瞬間覺得自己并沒有真的醒過來。

霧栖榭許久沒有這麽熱鬧了。

司命在一旁躊躇着,路被堵死了,進退不得。

他瞧着文璟像是被吵得頭疼,便往前走了兩步,揚聲道:“多謝諸位仙友,眼下文璟仙君需得去靈霄殿面見君上,諸位就先回去吧,往後有的是時間和仙君敘舊。”

衆仙聞言,紛紛朝文璟作揖告辭。

文璟攏了攏身上的披風,走下臺階往東邊走去,月色的衣擺帶起沿路的落花。

那裏是他的梨花樹。

他站在樹下,仰頭看了好久。

靈霄殿。

文璟和司命站在大殿中心,天帝撐着頭嘆了第三次氣。

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文璟。”

“在。”

“無故離開天界一千年,越職撰寫塵緣簿……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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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璟認罰。”

司命揪着袖子緊張得不行,反觀文璟,除了臉上病氣重點兒,看不出任何異樣。

他根本不在意會受到什麽懲戒。

果不其然,天帝沉默了一會兒後只給了一個不痛不癢的懲罰——禁足十日。

司命:???

這是懲罰?

怎麽看着像天帝給文璟十日的時間靜養呢?

文璟卻說:“按照規矩,文璟該去九幽受罰。”

“九幽的法器認主,去了有何用?去欣賞自己的法器嗎?就這麽想它們?”

“文璟自有辦法,五天後文璟再向君上請罪。”

去趟九幽而已,況且還是文璟自己的九幽,也出不了什麽事。

天帝正想應允,忽地驚道:“幾天?!”

文璟面不改色:“五天。”

“……”普通仙君在九幽待一天都掉了半天命,天帝想了一下,“兩天。”

“五天。”文璟依舊不改口。

司命小聲道:“仙君,兩天夠了!”

“你非要往本君心上捅刀子是吧?”天帝讓步:“……三天。”

文璟語出驚人:“十天。”

“!”司命扯住文璟的袖子,焦躁不已,“哎喲仙君吶!!!”

天帝快氣死了,擺手妥協讓他出去,“五天就五天,去吧。”

“是。”

司命在旁邊看呆了。

九幽是衆仙不願意提起的地方,一般只有犯了大錯的仙君會到九幽受罰。

每一個結束懲罰的仙君都是傷痕累累地出來,無一例外。

在那待一天都叫人害怕了,文璟卻要待五天。

司命也不明白。

而文璟只說:“規矩就是規矩。”

司命:“可九幽的規矩也是你定的,你想改又有何不可?”

文璟笑了,“那就亂套了。”

話音剛落,文璟擡腳邁進了九幽迷霧裏。

九幽共九層。

每一層都是不同的刑罰,而法器認主,遲遲沒有動作。

文璟只好将法器上原有的仙法撤掉,再施新的術法。

終于,九幽動了。

天帝知道對文璟來說受完九層的刑罰只要一天,罰過就算了。

誰承想文璟自己要在九幽待五天。

他以為文璟餘下的四天會安安靜靜待在迷霧裏養傷。

可文璟卻像不知傷痛般,一遍接着一遍,重來了五次。

在未來的很多年裏,江未言問過他數次,當初是靠着什麽在九幽走了五天,僅僅是因為規矩和責任嗎?

文璟總是輕描淡寫地騙過去,什麽九幽的法器不會傷害主人、九幽的漏洞他知道在哪兒……

他也不管江未言信不信,每每問起他都這麽答,編的有鼻子有眼,險些把人騙過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痛不欲生的五天裏,他一次又一次地回憶起和江未言在一起的所有畫面。

一千多年前并不美好的第一次見面、上元初雪那天燈火下的一瞥……

他想起在凡間時江未言總會說想他,哪怕只是分開了幾個時辰都會說好想他。

他現在明白了。

因為他好想江未言。

他的記性真的很好,但凡見過聽過的東西都能馬上記住,發生過的事即便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能回憶起來。

他記得的。

他明明都記得的……

卻還是忘了一千年。

司命和月老來九幽接文璟時,看到有人比他們還早地出現在了九幽入口前。

“十殿下?”

聽到聲音,江未言轉過身點頭致意,“二位仙君。”

司命看向月老,傳音問:“你跟十殿下說的?”

月老:“冤枉,我沒有。”

“十殿下怎麽會在這裏呀?”司命臉上笑眯眯的,心裏一萬把刀在紮。文璟仙君特意交代過,不要告訴江未言他在九幽,這下完蛋了。

江未言:“路過,接個人。”

司命:“……”

九幽偏得找都難找,路哪門子的過?

“咳……那個,十殿下啊,你怎麽知道文璟仙君在這兒?”

“你現在不是說了嗎?”

“???”

“逗你的。”江未言擡起手,尾指上的指環泛着冷光,“這個,十一的指環是我給他的,他在哪裏我都能知道。”

所以文璟不想讓江未言知道的事情,他還是知道了。

司命覺得自己撿回一條命,又好像沒撿回。

三個人就在九幽入口靜靜等着,一盞茶時間後,遠處的九幽迷霧聚了上來。

文璟卻遲遲沒有出來。

司命正納悶着,就聽到了文璟給他傳音。

“司命,讓江未言回去。”

“啊?”

“照做就是。”

“哦。”

司命看向江未言,話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

自上次從汴京回來,江未言已經有十日沒見到文璟了。這幾百年來他何曾這麽久見不到想見的人。

司命看着他比平常都要頹喪的臉,不忍心了。

“司命?”文璟又給他傳音,“讓他回去。”

司命讪讪開口:“十殿下……”

“怎麽?”

“額……文璟仙君讓你回去。”司命快速說完,躲到了月老身後。

江未言皺眉,看着迷霧,“十一。”

文璟的聲音在空中響起,“嗯。”

“受傷了沒?”

“……沒有。”

“那你為何不出來?”

文璟沒說話。九幽在霎時安靜了下來。

“十一……”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去找你的。”文璟頓了片刻,又說道,“這次我不騙你。”

月老湊到江未言旁邊,低聲說了什麽,江未言終于松口。

“好,我回去。”江未言握着拳,深吸一口氣,聲音有點顫抖,他說,“你不能不要我。”

江未言走後,有一會兒了迷霧才漸漸散去。

司命和月老看到遠處慢慢浮現文璟的身影。

月老忽然問:“嗯?文璟什麽時候愛穿紅衣了?這衣服比我的還紅。”

“什麽紅衣?!仙君是穿着白衣進九幽的,那是血!!!”司命吓得不輕,趕忙拔腿跑過去,“仙君啊!”

“我天……”月老緊随其後,“吓人了啊。”

司命看着文璟滿身血污,想伸手扶他又怕碰着他的傷口,手足無措的,“仙君,你怎麽傷成這樣?痛不痛啊?”

文璟費力地擡起眼皮朝前望去,“江未言走了?”

“啊?”

文璟愛幹淨,眼下卻連淨衣術都施不出,費那麽多口舌不就是為了不讓江未言看見。

月老指尖一轉一勾,将文璟身上的血跡清理幹淨,他嘆氣道,“走了。”

“嗯。”文璟松了一口氣。

不在了就行,他沒看見就行。

江未言不喜歡自己受傷。

“回去吧……”文璟才說完,還沒邁出一步,整個人就往前栽去。

“仙君!”

“文璟!”

月老眼疾手快撈住他,手指抵上他的側頸靈脈,“司命,我屋裏有補血的仙藥,你去取了到霧栖榭來。”

“好!”司命擡手招來雲霧開路,順便給月老也開了條道。

“真是,白在君上跟前說那麽多了。”月老抱着文璟腳步匆匆回霧栖榭,怨念道,“要知道你最後還傷這麽重,我還浪費時間幫你說什麽好話,都夠我去藥仙那多搶幾瓶藥了。”

托月老搶藥搶的多的福,驚蟄那天文璟就醒了。屋裏的小仙在撿飄落在窗臺上的梨花,一時沒發現他醒了。

聽到身後有動靜,小仙回過頭,看見文璟靠坐在床頭,看着她的方向。

小仙一愣,随後發現文璟并不是在看她,而是看着窗外。

她跟着望去,從文璟仙君的方向看,那被窗戶限制成方方正正的地方,只有梨花枝。

小仙收回視線,小跑過去,“仙君醒啦?”

“嗯。”文璟記得她天府宮的侍女,他把視線落在小仙捧着的花上,“撿這個做什麽?”

“小仙從未見過紅梗的梨花,覺得新奇。想着等仙君醒了,求仙君讓我帶些回去收起來。”

每一個見過他院中梨花的仙友都會這麽說。

文璟現在還不太能下床行走,所以他伸手在那一捧花裏撚了一朵,輕聲道:“這朵送我吧,其他的都給你。”

小仙歡喜得不行,“多謝仙君。”

文璟對她笑笑,說:“不必在這裏照料我了,回去吧,這幾日有勞了。”

“仙君客氣了,可司命仙君……”

“無事,我會處理。”

“是。”

小仙走後,文璟撩開衣袍,看了看手臂和身上的傷口,痕跡已經很淡了,只要再調養一兩日就能恢複。

文璟捏着花梗,手指來回摩挲,梨花在眼前轉着。

當初只是覺得院子太空了,他想着種上一棵也不錯。

他想起很多年前在春末夏初之際,梨花已經飄落的時候,他曾經在凡間為一個人重綻了滿樹爛漫。

真是的,想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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