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開荒第三五天

李小旗眼神直勾勾的, 是那種毫無神采、內裏無光的眼神,陰陰地看過來,楊久當下小心髒突突的, 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電視看多了就有種小獸般的直覺, 不一口咬定某某是壞人,但能避讓的就避讓總歸沒有錯,編劇最後都會告訴觀衆:你覺得沒錯, 這個人就是有問題。

楊久在廠裏見過勞動糾紛的人, 瘋狂的舉動十分駭人,站在廠子的立場上,你違反了勞動合同, 開除是應該的;站在工人的立場上, 他唯一的飯碗被端了, 人生無望,也值得同情……內情之複雜,她一個旁觀者秉持着不參與、不插嘴的低調作風,就跟在領導後面看看。

可是現在……

她忽然有種站在了領導位置上的為難。

“宋大夫。”楊久又向後退了一步,下意識尋找着幫助。

“楊公子,還記得李小旗嗎,他截斷了那條廢腿後身體康複得極快,現在已經能夠下地走路了, 以後正常生活沒有問題。”宋大夫熱情地給楊久介紹,這是他醫者生涯中第一次持刀截肢, 其中過程不一一細說,感慨卻是良多的。

李小旗沒有吭聲, 他沉默地朝着楊久擡起手, 攤開手掌, 露出掌心中用竹篾編成的小小蚱蜢,小巧精致、活靈活現,卧在手心中似活的小蚱蜢突然從草叢裏跳出來落在了李小旗粗糙的掌心上。

“李小旗這兩天分竹篾原來是做了給楊公子啊,我那小孫孫看着眼饞,幾次想開口問你讨要。”宋軍醫想到自家還算穩重的孩子露出淘氣,就無奈地笑着搖頭,“李小旗是謝楊公子的救命之恩嗎,若不是楊公子提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才從縫合術中醒悟過來,不再執着。不僅僅是你,我也要感謝公子的提點之恩。”

“大夫言重了,我說過我懂的就是皮毛,深入的都是宋大夫你自己研究出來的,楊久不敢居功。”楊久看着李小旗,見到神情始終空洞,擡起的手沒有落下過,難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太多了嗎?

那只手一直擡着,楊久嘴唇抿了抿,伸手去拿,“謝謝……啊!”

一切發生的太快!

轉瞬即逝的功夫,楊久的脖子就落在了李小旗的手上。

遇事能夠盡快冷靜下來,楊久覺得是自己最大的優點。

她的腦子非常清醒,垂着眼甚至能夠看到李小旗扼住自己喉嚨的手下面的手臂,手腕關節突出,粗壯有力,想必手指肯定粗大結實、骨節分明,虎口處還會有常年握刀的老繭,在戰場上擰敵人脖子猶如砍瓜切菜,非常容易。

現在這只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咽口水時喉嚨滑動,能清晰感受到阻礙。

再用力些,就會窒息吧……

楊靜冷靜地說:“李小旗,你想過傷害我的後果嗎?好死不如賴活着,從戰場上撿回一條命比什麽都強,回家能見到妻子兒女、老父老母,還有什麽比這更高興的。好好養傷,很快便能回家與他們團聚。”

李小旗空洞的聲音幽幽地說:“死了,好歹有些撫恤銀兩給他們。我沒了一條腿回去,他們還得照顧我,只會成為他們的負擔。沒了這條腿,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擡,沒法下地幹活,就是個廢物,還有什麽用。”

“李小旗,是我給你截的肢,你有什麽怨言都沖我來,別傷害楊公子。”宋葉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剛剛不是還在有說有笑嗎!

李小旗沒了靈魂般的聲音似從空心樹洞裏傳出來,他說:“宋大夫,我不怪你,是你幾次三番從鬼門關裏把我拉回來的,我這條爛命能得大夫你這麽盡力的施救是我的福氣。我只怪我的命不好,沒有死在戰場上,白白浪費了那些好藥。他……我也不怪。”

楊久沉默地聽着。

沒有質問:既然不怪我,為什麽要挾持我?

李小旗慘慘地笑了,“他輕飄飄一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的腿就沒了,它沒了,馬強和我一樣傷的腿,他為什麽不用砍了腿?沒了腿,我能幹啥!我不怪他,我恨他入骨。傷好了就要回去,給家裏面添了負擔有什麽意思,我已經想好死了。”

劈竹絲的刀貼身放在懷裏,他幾次拿出來在手腕上比着,但一直沒有動手。

就這麽死了嗎?

那些高高在上的貴人随便一句話就打發了他們這些赴生赴死的丘八,自己已經被禍害了,他還要禍害多少兄弟。自己不能白白的死,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宋大夫,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也是沒辦法,要讨好這些貴人。他怕得不敢看我的傷口,索性就把我的腿砍了一了百了。”李小旗情緒激動了起來,掐着楊久的手失了控制的力道,開始加重,“沒了他就好了,沒了他宋大夫你就不用讨好別人了,毛都沒長齊的臭小子懂什麽醫術,要讓他朝着宋大夫發號施令,我不能夠留下這個禍害,那麽多受傷的兄弟不能夠讓他糟蹋了!”

這才是李小旗劫持楊久的真正原因。

私底下大家議論王爺得了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當寵妾,是霍亂幽州的褒姒妲己,明明是個空架子還要對着老軍醫指手畫腳的,宋軍醫沒辦法只能夠默默忍了,還要讨好寵妾。

不能夠留下禍害。

李小旗把別人的八卦聽在耳中,記在了心裏。

心裏面的雪球越滾越大、越滾越大,看到楊久的那剎那,雪球成了雪崩,他動手了。

“誤會了,誤會了!”宋軍醫急得滿頭大汗,又不敢靠近,每當他往前走一步,李小旗就往後退一點,掐着楊久脖子的手就重一分,楊久已經開始呼吸困難。

宋軍醫擦着滿腦門的汗,大冬天愣是跟從水裏面撈出來一樣,“楊公子沒有壞心,我的縫合術就是楊公子手把手教的,截肢術只是得到楊公子的提點,操作方法都是我自己琢磨的,根本就不管楊公子的是事!李小旗,你和馬強的情況不一樣,他的傷口沒有傷到肌理,還能縫合,你的不同,已經皮開肉綻,筋脈斷裂,我縫合了兩次它都不見好,楊公子說……害,你別激動!”

一聽又是楊公子說的,李小旗腦海裏過濾掉一切自己無法接受的、選擇自己認定的來聽,手上力道加重……手掌下的脖子纖細柔軟,掐起來不費吹灰之力,李小旗在用力,他殺了楊久就會自裁謝罪。

楊久張着嘴,努力地呼吸,手無意識地去掰李小旗的手,但她的力氣于李小旗的力氣就是蚍蜉撼大樹,完全奈何不了。

給自己辯解嗎?

沒有機會啊。

就算有機會,激動的李小旗已經認定她是罪人,辯解有用嗎?

“李圳。”

楊久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蒙上了淚水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去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

趙禛的袍角掖在腰間腰帶上,胸口上下起伏,他是遠處跑過來的。得到線報,邊防處有異動,他沒有探望完所有傷患就趕往議事處,剛剛看了眼線報正和焦孟二人商量是否可信,就接到消息,藥堂出事了!

當下,他不顧其它,推開門跑了出去,趕到藥堂就看到如此一幕,楊久被掐着脖子,瑩白的皮膚變得深紅,臉色紅中透白,是被掐着脖子透出的死相。

如果他來的晚些,看到的就是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

一想到此,趙禛就心痛如絞。

大喊一聲後,趙禛在靠近。

“王爺,你竟然記得我的名字。”李小旗李圳嘴唇輕抖,他不過是軍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旗,竟然被王爺記住了名字。他頹然地垂下頭,更加堅定了為王爺除害的決心,“王爺,狐貍精禍害人的,王爺不要被他迷惑了,他可是皇帝送來的。”

“李圳,你手上掐着人救過我的命。”趙禛靠近的同時解開腰帶,扯開絆扣,動作粗魯急躁地拉開領口,他還是失了平常心。領口打開,露出肩膀上猙獰的傷口,漫長的康複讓疤痕漸漸淡去初愈的肉色,傷疤肉眼可見的顏色加深,無聲吶喊着當時的慘烈。

結實的肩膀上肌膚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緊致光滑。

胸膛起伏,皮膚接觸到空氣立刻激起雞皮疙瘩,顯得趙禛是個人,不是百姓心目中不可戰勝的神。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距離楊久不過半身的距離。

趙禛拍着自己的傷口,“這道傷久治不愈,雪前那一戰再次崩裂,血流不止 ,是楊久頂着被殺的風險為我療傷,用的就是縫合之術。她帶着宋大夫給我縫合的傷口,宋大夫的縫合之術師從楊久,我的命更是楊久所救。

你口口聲聲說的禍害,以身試險,證明石炭無毒,為幽州百姓找到取暖過冬之物。你待在藥堂裏有所不知,她做出來的煤餅爐子已經在城內普及,諸多百姓使用後無不稱贊。她還帶人做了火炕。自打來了幽州,你說的狐貍精一刻也沒有停歇,想盡辦法改善幽州百姓的生活。”

“你還想殺她嗎?”

趙禛厲聲質問。

“不會的……”李小旗不信地搖頭,“她是禍害,是狐貍精,要不是她,我的腿、我的腿……”

“李圳!”趙禛忽然爆喝。

李小旗倉皇擡頭,手上力道有片刻的松懈。

趙禛趁此機會,擡腳踹向李小旗的手,手松開的一瞬他眼明手快地拉住楊久的手,把人帶進了懷裏。幾乎同時,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屋頂,猶如壁虎一樣矮着身子趴在屋檐上的陳松延輕身躍下,反扭李小旗的胳臂把人重重地壓在地上,早就侯在一旁的守衛蜂擁而上,頃刻間把李小旗團團圍住。

楊久趴在寧王的懷裏看不見那場景,她控制不住地發抖,不想哭的,但生理性的淚水不斷落下,沾濕了趙禛的胸膛。過了片刻,待楊久情緒稍微穩定點,趙禛抱起了楊久,雙腳離地的楊久下意識地看向被團團圍住的人,還未看清楚,趙禛抱着她往內堂走,那邊看不見了。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自己害怕可怕的傷口被當成了輕慢,她輕視為了戍守邊疆付出生命的人了嗎?

喉嚨火辣辣的疼,楊久無力地趴在趙禛的懷裏,聽着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她擡起頭,聲音沙啞,“我應該考慮到病患的情緒的,那天不應該輕率地做出決定。”

“不是你的錯,別說話了,你傷了嗓子。”進了內堂,趙禛把人放在了椅子上。

楊久搖頭,她指了指王爺的衣服,“冷。”

“先關心你自己。”趙禛不滿地低斥,拉起衣服穿好。

楊久蔫蔫地點點頭,“我不是妲己褒姒。”

“別說話了。”趙禛無奈卻只能夠柔着聲音耐着性子說。

楊久哭喪着臉,“我沒有她們漂亮。”

心裏委屈死了,自己努力活着,絞盡腦汁地想辦法提高自己的價值,怎麽就成了禍害和狐貍精的!?

對,她态度不好,不應該在病患脆弱的時候表現得輕率。

但她真的很努力地幫助宋軍醫開拓思路。

“醫者,事關人的性命,我以後再也不輕易提出意見了。”

免得惹禍上身。

醫患關系不是她一介普通人可以碰的。

給楊久看脖子上傷口的宋葉低頭苦笑,自己還有很多很多不解之處需要楊久解答,以後怕是難請到人了。

楊久突然感覺到頭頂輕柔的觸碰,她疑惑地擡頭,看到寧王的手腕,他的手掌正放在自己的頭上。順着手腕向上看,楊久看到寧王線條硬朗的下巴,再往上,看到薄唇微抿,随後是挺拔的鼻子、輪廓分明的眉眼……無論什麽角度,他看起來都是帥氣的,今日又與往日不同,冷漠給溫柔讓路,他看起來很溫柔。

不是那種肆無忌憚的,濃烈異常的溫柔。

他的溫柔是陽光照在初春清澈湖水漣漪上閃動的粼粼波光。

水是冷的,但陽光是燦爛的。

楊久愣住,心撲通撲通動了起來,有一種情愫在胸腔裏跳動。

她無意識地捂住胸口,感覺內裏的心髒把羞澀的血液推送到四肢百骸,臉上給的最多,不然臉頰為什麽會感覺到發紅變燙

有些煞風景的是,她腦海中出現了個詭異的想法:寧王,難道是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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