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開荒第五一天

“我們這麽做等于和王爺搶生意, 能成嗎?”

暗夜裏,沒有點燈,就靠着窗外的月色勉強看清楚彼此的輪廓。

沉默在空氣裏蔓延, 看不清屋子裏究竟聚集多少人, 是男是女。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知道誰發狠地說。

說完了,其他人卻沒有吱聲,大家都等着有個人站出來當領頭人。說膽小怕事不敢承擔責任也好, 說槍打出頭鳥也好, 總之,這是個官府和王府對着幹兒的買賣,弄不好要殺頭的, 還是別貿然吭聲的強。

安靜的時間越長, 越使人不安, 有人挪挪屁股,衣服摩擦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才讓人反應過來,原來屋子裏有人,還不只是一個。沉默在持續,尴尬也随之出現,來時大家信誓旦旦,等下決策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吭聲, 不知道誰壓着聲音罵罵咧咧的,“娘希匹的, 老子回去睡,你們愛咋樣咋樣, 別……”

外面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罵聲立刻就和癟掉的氣球嘶地沒了……聲音由近及遠, 漸漸消失,是城中巡夜的士兵,要是查到他們在此地夜半聚集,那可糟糕了。沉默中不僅僅有尴尬了,還有緊張和畏懼,被巡夜的腳步聲吓破了膽子,角落裏傳出低低的女人的嗤笑聲,聲音聽起來老實巴交的,卻有着這群老爺們沒有的狠厲和果決,“憑啥不做。”

女人從角落裏走了出去,黑暗中有摸索東西的聲音,不一會兒,就有一點亮光,原來女人用火石點了油燈,旁邊的人反應過來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燈光已經亮了,照在附近幾人的臉上,照出一張張或樸實或愁苦或呆若木雞的臉,都是普通人。

“你們膽子小的就和針尖一樣,怕這怕那,能夠賺到錢才怪,就等着窮死、餓死。”女人看起來三十歲上下的樣子,荊釵布裙,因為生活的重擔,眉間、眼角壓着明顯的皺紋,她看着周圍這些男人,一個個畏首畏尾、膽小怕事,為了做不做的問題讨論了好幾天都沒個思路,現在壓根就不敢做了。

男人們在她的目光下無所遁形,紛紛低頭回避。

陳二娘說:“你們就只看到幽州嗎,只看到靖州、單州嗎,外面地方多着呢,北境有多大你們心裏面沒點數?鬧蟲災的,可不僅僅是咱們這裏。大牛,你親戚從外面逃難來的,他咋說,他是不是說又旱又鬧蟲子,冬日裏沒糧食忍不住吃了點種子,好不容易捱到春天了種子剛下地就鬧蟲子,過不下去了只能夠全家老小來投奔你。他們那邊沒王爺、沒楊公子想辦法,蟲子鬧得兇着呢……”

她心頭火熱,目光堅定而明亮,“那都是生意,把雞趕過去,雞養大了,蛋也有了,還能夠賺到除蟲的錢,只是人辛苦點。辛苦點怕什麽,只要能來錢,咋辛苦我都願意,再不掙錢,孩子們就等着餓死,我們沒錢沒地,還不如那些村子裏種地的。”

那些回避着的男人擡起了頭,哪裏能讓一個女人沖在前面,那他們這些男人算什麽玩意兒!

“那個誰,隔壁巷子裏那個癞子,我知道他偷摸牧雞,還是在咱幽州城,王爺都沒有說什麽,我們出去牧雞又怕什麽。”有個濃眉大眼的男人站了起來,壓着嗓子幾乎低吼着。

本來退縮的想要向前,本來猶豫的堅定了信念。

日子難過,能夠賺錢為什麽不豁出去。

忽然,外面響起了巡衛的聲音,“大晚上怎麽點着燈,家裏面有事嗎?”

剛剛聲音振奮的男人們瞬間啞了火,陳二娘嘴角勾着嘲諷的弧度,她理了理自己的鬓角,聲音提高了點對外面的巡衛說:“鬧老鼠呢,咬了家裏面的糧食口袋,我們兩口子正抓着呢。”

“哈哈哈,那抓到了就是一頓肉。”巡衛哈哈大笑了兩聲,叮囑着早點熄燈,就走了。

陳二娘鼓起嘴,忽地吹滅了燈,随着燈火熄滅,家徒四壁也隐藏在了黑暗中,但沒有消失,窮困一直都在。

糧食口袋空落落的,連個老鼠都不會光顧的家。

·······

私營的牧雞陸陸續續出現,一開始偷偷摸摸藏着,規模不大,後來規模做大了,哪裏能夠藏得住,如陳二娘這些私營牧雞的,提醒吊膽就怕官府追究,不過擔心來擔心去,最後都是白擔心,官府不僅僅沒有追究,還派人上門來說了衛生健康飼養的守則,雞棚裏要撒石灰消毒、發現病死的雞一定要及時清理等等,可別撿了芝麻丢了西瓜,得不償失啊。

寧王治下,幽州三地,母雞抱窩的熱情空前高漲,一只只黃毛球團子迎着朝陽發出稚嫩的咯咯咯聲,它們很快就會投入到吃蟲大業中。

漸漸的,幽州三地的蟲害得到了控制,瓢子已經不是地裏面踩一腳就能夠踩死一大堆的程度,零星見到的幾個不足為患。地外面,散養在草叢裏的大小雞還在努力吃吃吃,田裏面的蟲子不夠吃了,野地裏還有,等野地裏吃完了……唔,大概就是雞群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

雞蛋很好吃,雞肉更好吃啊。

不是所有母雞生蛋還要去窩裏的,不少母雞屁股一撅,咯咯咯幾聲,一個還帶着母雞體溫的溫熱的蛋就掉進了草叢裏。母雞展展翅膀,咯咯咯跑了,渾然不在乎這顆雞蛋。

小孩子的腳步聲很快傳出,一只小手抓住了雞蛋,粉嘟嘟的小臉蛋上盡是興奮的光芒,但等人看過來了,還要假裝老陳,絲毫不在意地把雞蛋小心翼翼地扔進籃筐裏,并且配上鄙視的目光,“瞎下,啧啧,這母雞不講究。”

小娃娃稚嫩的嗓音偏偏要學他爹的玩世不恭,最後四不像,惹得旁邊的人忍俊不禁。

“哇,寶哥兒好厲害,又找到一顆蛋。”是小藥童。

宋珏背着手說:“這事簡單,我一眼就看到了。”

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沒腳踝的草叢裏走,低頭找着雞蛋,兩個人羨慕地看着不遠處的小女孩,那孩子身邊帶着一只小狗狗,圓頭圓腦的,發現雞蛋就汪汪汪提醒小女孩去撿,小女孩清脆的笑聲裏滿滿的高興,這才是高手。

今兒個把府裏面幾個孩子帶了出來,沈千戶的兩女一兒,小藥童,巴魁的兩個孩子等等,六七個孩子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處,和農家的孩子一樣撿着雞蛋,沒人覺得他們幹活是不應該,沒有仆婦奶娘發出大驚小怪的聲音,電視劇那種讨人厭的事情沒有發生,大人們很樂意見到孩子們勞動。北境苦寒,幽州更甚,溫室裏的花朵長不大,只有經歷過風雨才能夠茁壯成長。

楊久和沈琦走在一處,兩個人都是短打的男裝,做事幹脆利落些。

楊久說:“大妹妹,你總結出好的家禽飼養手冊很是好用,我已經讓人刻印、發了下去。”

成群飼養的時候最怕出現病害,她就聽人說過雞鴨吃的抗生素不比人少……當然,她沒法确定真假,只能夠盡量少食用毒素積聚的翅尖等等,嗚嗚嗚,這可是她最愛的部位。

沈琦柔柔地笑着,“不是我總結的,是農戶們總結的,我只是整理了下以文字的形式落于紙上。”

“大妹妹,小冊子的事情當記你一功,你畫的那些畫生動形象、簡單易懂,不看字便能夠學會。”

“你可別一直給我堆功勞了,忽視了你自己,你的功勞可是最大的。牧雞的法子是你提出來的,規範養雞也是你提出來的,就連我繪畫的方式亦是你提出來的,阿久,你真厲害。”沈琦發自內心地佩服着楊久,更感激楊久,是她讓自己的閨閣生活變得精彩紛呈。

如果不是楊久,那她只是寫詩作畫的才女,只會強作愁緒、無病呻|吟,而不是腳踏實地地參與到耕耘中。

她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曾與阿兄哭訴的場景,為自己年紀到了即将被父母送回京都而哭泣。

阿兄那時候說,你可與楊久多接觸接觸。

果如阿兄所言,與阿久接觸,她能夠發現生活的意義,如阿久所說,實現自我價值。

楊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她覺得自己就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提了一些點子,真正付出勞動的是田莊的莊戶,是那些辛苦勞作的人。

沈琦目光郎朗,神采飛揚,少女還是那個溫婉的少女,卻又有許多不同,變得更加奪目,她說:“阿久,爹娘暫時不會送我回京都了。”

“真的嗎?!”楊久驚訝又高興,沈琦是她的工作好助手,又是個能說話的朋友,一想到沈琦要離開去嫁人,她心裏面就不得勁兒。

沈琦用力點頭,“嗯,我會讓他們看到,我除了能夠嫁人,還能夠幹更多的事情。”

鬓發飛揚,沈琦說:“阿久,謝謝你給我的勇氣,我想,我會自己去尋一個中意人!”

了不得!

自己無意間促使古代閨閣少女思想解放了?!

楊久呼吸略局促,她不知道自己是擔憂沈琦在當前時代中的決定是否合适,還是激動于朋友不陷入盲婚啞嫁、相夫教子的生活中……

現在說什麽都太早,人沒法一眼看到未來。

她握住沈琦的手,目光堅定而清朗,笑容燦爛而誠摯,“大妹妹,我們一起努力,創造幸福。”

“嗯!”沈琦用力點頭。

兩個人相視一笑,繼續并肩走着,跟在孩子們的身後。

宋珏和小藥童在前面走了一會兒,感覺渴了,宋珏就噠噠噠往後走找姐姐要水喝,喝完了用手背胡亂地擦着額頭上的汗,遭到了大姐姐嫌棄。沈琦抓住弟弟給他擦汗,弄得像是個花臉貓,身上花花綠綠的,不是沾的泥巴就是草的汁液。宋珏耷拉着臉任由姐姐作為,男子漢什麽都可以忍。小藥童羨慕地看着,忽然一片溫柔落在自己的額頭上,他扭頭看到了楊久溫柔的眉眼,九歲的小家夥頓時就羞答答地紅了臉,腼腆地說:“謝謝。”

“後脖子上的紅疹沒了呀。”楊久給小藥童擦汗的時候看到。

小藥童點頭,“嗯吶,爺爺回來過,給開了藥塗,塗兩天就沒有了。”

“肯定是被小蟲子咬到了,所以才長小疙瘩。”楊久覺得自己想太多,神經過敏,只是普通紅疹嘛,沒大問題。

“我帶爺爺配的藥包了。”小藥童急于告訴楊久,自己不會再被蟲子咬了呢。

楊久摸摸小藥童的腦袋,“好呀,我們都帶着。”

小藥童不好意思地笑着,“楊公子,你真好,真漂亮,糖糖也做的好吃,我長大了想像你一樣。”

楊久被誇獎了,多高興呀,“你是男子漢,可不能像我呢,是要像王爺,像你爺爺那樣,長得魁梧、高大、勇猛,或鎮守一方,或妙手回春,身為男兒,要比女嬌嬌更多一份責任,知道嗎?”

男人守護國家,女人守護男人,男女共同守護家庭。

楊久認為,男女從來不是對立的,應該是相互扶持、相輔相成、共同前進的。

小藥童無措地張張嘴,最後憋紅了小臉悶悶不樂地說:“嗯。”

“去玩吧。”楊久在小藥童肩膀上拍了拍,讓孩子們繼續玩耍。

她招來護衛多加留心,不要讓孩子們受到傷害。沈琦留在這兒繼續看着孩子們,她提前一步回田莊,今兒個要殺一頭豬,為春種祭祀祈福,更是為忙碌的莊戶添一道肉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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