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嫌棄

趙堰在整個回去的路上,腦內響起一遍又一遍的是周浦和給他說過的話,每一句每一次,無不都是在他的□□裸嘲笑。

想當初他将銀子擱在媒婆那兒時,媒婆笑得那叫一個歡,直給他拍着胸脯保證這回她幫他找的這個姑娘可是頂頂的好。

不僅容貌那可稱為一絕,整個郡內就沒見過還能長得比她更好看的;而且那性子又是無比的溫順,乖巧得很,就像只小白兔一樣,他只管将心放到肚子裏便好。

若說趙堰在迎親的前一晚,沒做過美夢到底是不可能,他都想好了該如何表達自己的一腔“情誼”。他這人最是講義氣,在宋家握住宋檀的手的那片刻,他心中更是決定要一輩子地待宋檀好。

媒婆可是還說了,她幫他找的這位姑娘可憐得很,從小就沒過過好日子,如今嫁到他這兒來,心中定又是比誰都開心,定是十分滿意這樁婚事的。

那他更就要待她好了。

可思緒回歸,趙堰只要一回憶起昨晚所發生的一切事情,是越想越覺得丢老臉,自個兒的腰杆都要挺不直。

什麽矜持,什麽口是心非,什麽滿意,都他娘的見鬼去吧。

趙堰回到家,自來毛躁躁的性子又是使得他跟昨日一樣,先一腳地将門給踹開。

他止不住想,再怎麽的,這氣勢還是得拿出來是吧。

視線在院子裏尋了一圈,趙堰發現宋檀此刻正蹲在院角處,像是在洗刷着什麽東西一樣。

宋檀的身材本就要屬嬌小,再一背對着趙堰蹲着,若非趙堰眼尖,一時還真發現不了她。

趙堰板着的一張臉始終是沉着,他站在原處開口喚,“宋檀。”

宋檀聽見聲音回了頭,淡淡地瞥了一眼趙堰,眼皮也未多眨一下,又靜靜地轉了頭回去。

手裏的繡鞋已被她刷了不下十遍,她還是覺得不幹淨,依舊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洗刷着。

一雙手因跑在水中太久的時間,手心手背都已紅透,指腹位置處甚也泛起白色的細皺,但抓着的繡鞋卻是一直未松。照着她目前的這個架勢,似是非得把鞋底刷落一層皮才作罷休般。

這邊的趙堰在宋檀回過頭時,無意間撞見她紅了一圈的眼眶,所有淩盛氣勢宛如瞬間被凍住,啥也發洩不出來,甚至他都快忘了一路上想得最多的事。

眼裏心裏就只剩了宋檀微紅的眼眶。

他好像又沒有惹了她吧?

“怎麽?”趙堰繞到宋檀的面前問,注意到她現在洗涮着繡鞋,又問:“鞋襪髒了?”

宋檀低低地“嗯”了聲。

“你摔糞坑裏去了?”趙堰擰了下眉,除了這他是再也想不到還有別的理由夠得着如此刷鞋的,“多大點兒事啊?洗洗不就得了?還值得這般?”

宋檀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好不容易緩過來,此刻再一聽趙堰和劉氏說得都一樣,心裏堤防又一下子崩塌。

“你才掉進去了。”宋檀咬了咬唇,眼淚直在眼眶裏打着轉,她聲若蚊蠅,如同委屈至極般地控訴,“我是踩着雞糞了。”

趙堰一時沒憋住,道德地笑出了聲,“我說多大點事?不就是踩着了嗎?我還踩着過很多次呢,也沒見像你這樣。”

宋檀的臉色白了白。

趙堰以為宋檀這是還在為着鞋子憂傷,他拍了拍她的肩,妥妥的一個過來人般的資深,“我教你一個方法,以後再踩着了,就跑到長有草的地方,在上面多摩擦幾下就幹淨了,根本洗都不用洗。”

“我跟你說,你就是太嬌氣了,這點都能哭?三歲小孩兒都不像你這樣兒的。”

趙堰話落後直搖頭,想想他一個堂堂殺豬的,娶的婆娘竟然連個只因踩着了雞糞都得哭,說出去那還不得笑死個人。

聞他言,宋檀面無表情地提起繡鞋,握住木盆的邊緣,一用力,将裏面的水給倒出。

趙堰恰站在宋檀的面前,如此這水是朝着他的方向淌了去,如若不是他反應夠快,就直接倒他的鞋上去了。

趙堰不禁來了些燥脾氣,難得地終于自己回來這趟的最終目的,脫口而出便是不經大腦思考的話,“你這毒婦,昨晚那茶也是你動的手吧?”

“是。”宋檀擡起頭,坦白地凝着趙堰。

從今早一醒來,或是從她踩到不幹淨的東西時,她就已逼着自己想得差不多。

總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總得同他說個明白,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她又何須再怕他。

雖話是這般說,可宋檀提着繡鞋的左手,終究是不着痕跡地緊了緊。

“你!你!你!”

趙堰指着宋檀,好半天說不出話,昨日他的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落了她的耳,怕就是真的跟個放屁一樣了。

“我要與你和離。”宋檀站起身,仰起頭望着趙堰一字一句地與他清晰道。

“什麽?”

“和離,我要與你和離!”

“為什麽?”

宋檀垂了垂腦袋,憶起今早那份溫在鍋中的早膳,到底是不願将話說得太直白,只是小聲道:“我和你性子不太和。”

“你嫌棄我是個殺豬的?”趙堰慌張問,心中止不住地發急發緊。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其實他讨不到媳婦兒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幹的活兒是殺豬的。

在宋檀之前,趙堰不是沒找過郡上的媒婆給他說親,可每一回,媒婆替人捎回來的話,不是說嫌棄他是個殺豬的,就是嫌棄他大大咧咧的性子。

他知道,最後的那一句話,其實還是前一句的意思。她們那些人,不過還是瞧不起他是個殺豬的罷了!

如今宋檀說出來的這句話,又是和此前媒婆替別人帶回來的一模一樣,他聽都聽膩了。

說白了,就是嫌棄他是個殺豬的罷了,還非得說是什麽性子不合,真是裝模做樣,裝腔作勢,虛情假意,表裏不一,心口不一!

“明明之前我去你家提親的時候,你爹娘都不嫌棄的。”趙堰握緊了拳斥聲道。

為了這個婚事,他攢了足足三年的銀子。當時媒婆對他說的是,她給他尋了一個特好的姑娘,那家正缺銀子,只要他給得多,她保準給他說到親,如此他可是把這三年的銀子全給砸進去了。

怎麽着?鴨子都脫了毛了,還得飛?

“你們這叫強娶強賣!”宋檀顫着聲無比認真地道,當初她連人的面都沒有見着過,爹娘就将婚事給她定下來,還不是強娶強賣是什麽。

“我們郡的規矩就是兩年內不許和離,你就是想也和離不了啊。”趙堰道。

這句話趙堰可沒說謊,宋檀也是知曉的,這也是昨晚她越想越愁的主要緣故。

淮武郡小也就罷了,規矩還多,成了親的新人兩年內無論何種原因,都不許和離。

當然,除了喪偶。

直至整個晚間,因兩人在白日裏将話給說穿,二人之間的氣氛多少一夕之間變得有些如置冰窖。

還是在個充滿了尴尬氣息的冰窖裏,誰也不再願多說一句的話。

趙堰雖說是個比較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人吧,但他自認為自己又不是沒有臉皮的人,哪兒還能舔着臉上去貼冷屁股,自他從宋檀的嘴裏聽到“不合”二字後,他是連話都不想再和她說。

昨日的一番種種,如今回想起來,他自個兒都覺得臊臉皮。

堂堂一個大男人,必須得講面子!

是以,屋內燈燭方點上之際,趙堰想也不想,當着宋檀的面,直接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再對着她故意揚眉吐氣地一字一停頓道:“我、的。”

宋檀站在屋門口,剛踏進入的右腳,默默地又縮了回來,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昨日好歹趙堰沒對她說過任何的重話,或者是做過什麽,她全程的嬌氣還有做作,都是有人給她兜着底。

如今畫面一轉,風水輪流轉,同樣的時辰,同樣的場景,卻是她與趙堰恰徹底地換了個位置。

坐在床榻上不許人進的是他,站在屋門口被不讓進的人則輪到了她自個兒。

宋檀扶着門框,指甲深深扣着木頭,她垂了垂眸,只字不言,唯剩的半點脊梁骨讓她轉身便淚眼模糊地沖進了夜色之中。

腳步聲噠噠噠地跑遠。

大不了就是睡大街罷了,再差還能差到哪兒去呢。

但美人轉身的那刻,依舊還坐在床榻上的趙堰恍惚間看見宋檀的眼眶好像又紅了。

他扣了扣後腦勺,心中着實煩躁,無比的想罵人。

不肖片刻,他也确确實實地低聲咒罵了一聲,最後一字落下的時刻,身子卻終究是猛地起了身,一步不停地朝着宋檀的方向追了去。

夜色靜谧,星火半點,隐隐狗吠聲接二連三地從遠處傳來。

青石街上的腳步聲由率先的一道,變成了急促的兩道。

“跟我回去。”趙堰在屋外拐角的地方發現宋檀,他攥住她的胳膊,開口便是讓她跟他回去。

宋檀被攥得生疼,她蹙了蹙眉,此時的眼睛腫得跟倆核桃似的。

她掙脫開趙堰的手,明知故問扭頭道:“跟你回去做什麽?”

“除了睡覺還能做什麽?”趙堰的心中又是一陣煩,越發覺得女人就是麻煩,他這人直來直往慣了,還真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兜圈子。

“大不了我分你一半床就是。”他又道。

宋檀被趙堰嘴裏吐出的話臊得不行,“你就不能文雅些?”

“文雅能當飯吃?”

宋檀踢了踢腳下的一粒石子兒,小聲嘀咕,“至少也不該是這般。”

趙堰懶得再聽宋檀說話,幹脆一彎腰,抱住宋檀的腿彎,一把将人給扛到了肩頭之上。

“啊!”

宋檀被甩得腦袋陣陣發暈,視線迷糊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慢慢變得清晰起來,反胃的感覺接二連三的襲來,她捶了捶趙堰的背,使勁地蹬着腿,“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啊。”

饒是趙堰的力氣再大,也禁不住宋檀這般胡亂蹬腿。

“啪”一聲,他直接一掌拍向宋檀的臀,皺了皺眉道:“你再動!再動我就把你給扔下去。”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打我,你竟然敢打了我。”宋檀不可置信,愣了片刻後旋即哭出聲。

這輩子她都未被人這般對待過,雖不怎疼,可卻是真的要沒臉見人了。

最後宋檀捂住臉,根本不願睜眼看一下,哭得抽噎,肩頸都一聳一聳。

趙堰才不是什麽會懂得溫聲細語哄姑娘的人,他一聽宋檀的哭聲不歇,是完全地只想着宋檀能閉嘴。

“你再哭,我就把周圍的所有人都叫出來看你。”他佯呵道。

宋檀多多少少被趙堰的氣勢給吓到,死死咬住手背不讓自己嘴裏再溢出一聲的哭聲,生怕趙堰會真的叫人出來,那她是連活都不想活了。一雙紅透的濕潤眼眸裏,實打實地寫滿了弱小的無助。

這邊的趙堰再聽到擾耳的哭聲終于消了下去後,煩躁的心情才算勉強好了點,他平生最厭的就是女人哭了。

嘤嘤嘤嘤的,着實讓他不喜。

偏生如今這嘤嘤嘤的人又是他娶的婆娘,真是倒黴到了家,離譜邪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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