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回家後陸宵休息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去了趟學校找老師。

六月底天氣已經很熱了,即便是清早,太陽剛出來沒一會兒, 将将懸在天邊刺破雲層, 透出的幾柱光束也曬得陸宵出了一頭汗。

陸宵單肩背包,一手在臉前扇風,直到進了大樓吹到冷氣,臉上的灼熱感才漸漸消去些。

手機震了一下, 是梁懷钰發來的消息,問他什麽時候可以結束。

陸宵去自助販賣機買了瓶礦泉水,一邊喝水一邊擦汗沒工夫回消息, 随手發了個句號回去。

那邊心領神會, 幾秒後電話撥了過來。

看到來電顯示,陸宵嘴角微微揚了揚,擰緊瓶蓋按下接聽。

“剛幹嘛呢宵兒?”

清早的大樓裏人少安靜,隐隐約約能聽到梁懷钰那邊有敲鍵盤的聲音。

“沒什麽,剛買了瓶水,太熱了……你還在忙嗎?”

“不忙,你等會兒啊……”

陸宵站在樓道等電梯,聽那邊起身衣料摩擦, 再開門關門兩聲“咔噠”, 最後梁懷钰聲音再次出現, 清晰透徹了不少。

“還不就那些事兒, 你咋樣,沒熱得不舒服吧?”

“沒有, 還不至于, ”陸宵進了電梯按下樓層, “我大概11點前能結束,就是說下畢業設計的事。”

“那正好啊,我等下來接你吃午飯,想吃啥?”

陸宵想了想,他其實沒什麽胃口,“解暑一點的吧,天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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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我來安排。”

“叮”一聲,電梯門開了,陸宵走出去,“我到了,先不跟你說了啊。”

“你完事兒了給我說一聲,出來的時候貼牆邊樹根底下走知道嗎,別擱那大太陽下面曬。”

陸宵笑了笑:“知道啦。”

挂斷電話,陸宵打開工作室的門,老師方年已經到了,手裏拿着刻刀正擺弄一具初成型的石膏像,見他進來,放下手裏的工具。

“今天心情挺好啊?”

方年是個有點微胖的中年男人,笑起來眼睛眯成條縫,無數人說過,比起雕塑家,他看起來更像個中學老師,教語文的那種。

“有嗎?”陸宵摸摸臉,大概是跟梁懷钰聊出來的笑還沒退下去吧,“可能有點吧……”

方年脫掉黑圍裙去一邊洗手,不忘八卦,“談戀愛啦?”

“沒有!”陸宵有點羞,想了想,又說:“大概也許可能,快了吧……”

方年聽完哈哈大笑起來,“你可得抓緊啊!”

他擦幹手從包裏拿出個東西遞給陸宵:“你方宴姐姐都要結婚了,別到時候你連個對象都沒有。”

陸宵接過來看了下,是封婚禮請柬,眼中溢出欣喜:“恭喜宴姐啊!”

方宴算是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姐姐了,當初他外公還健在,方年作為外公的關門弟子經常帶女兒來他們家玩。

後來陸宵媽媽難産去世,生下的妹妹沒幾天也夭折了,外公就更是把方宴當成親外孫女疼。

後來外公也去世了,方年一家也把陸宵當成小兒子看,陸宵和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和自己親爸還要久,過年也回去他們家小住一會兒。

“可是宴姐不是一兩個月前才帶男朋友回家嗎,這就要結婚了?”

“可不是嗎,”方年喝了口茶,“閃婚,多流行啊。”

陸宵笑起來,翻開請柬看了看,上面手寫的字跡清隽雅致:誠邀姜延先生參加婚禮,很明顯是他宴姐親筆所書。

下面還有排小括號:不給姐當伴郎你就死定了。

姜延是外公姜松庭給陸宵取的名字,方年一家習慣這麽叫他。

或許是因為一種隐晦的傳承,陸宵做雕塑,在業內也只用姜延這一個名字。

“小延啊,”方年按住他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下,“你剛說有對象了,什麽時候帶回家見一面啊,讓你師母給把把關。”

“還沒成呢!”陸宵臉一紅,“等成了再給您看。”

“哈哈哈好,”方年笑得看不見眼,“你抓緊……但也別太緊,別整得跟你姐一樣的速度,我受不住——對了你喜歡的那小姑娘人品還好吧?”

“人品絕對沒問題的。”陸宵認真道。

想着方年口中小姑娘,陸宵對比了下梁懷钰那體格,似乎跟小姑娘差得有點遠。

他猶豫了會兒要不要老實交代他和梁懷钰的事,半晌還是把話咽進肚子裏。

雖然他知道方年對同性戀的态度一向比較溫和,但畢竟他和梁懷钰現在還沒真的在一起,說什麽都是虛的,等時機成熟了,再慢慢說吧。

“人品過關就行,別的都可以再考慮,”方年喝了口茶聊起正事:“你那畢業設計打算怎麽弄?”

其實按陸宵在業內的名氣和得過的獎,足夠支撐他跳過畢業設計和論文的部分,直接畢業。

但之前他們商量過,陸宵還是會做一個作品,就當回饋母校,最後成品會被擺放在B大的校史展覽廳。

陸宵說:“我準備就做一個人像吧。”

方年點頭,“可以,你自己打算吧,我也插不上什麽手了。”

“哦對了,”方年手指了指門口,“今早我來開門,看你有個郵件寄到這了,還是個拍賣行寄過來的,怎麽你要賣什麽東西嗎?”

陸宵去門口拆開郵件,确實是封邀請函,“對,這是個慈善拍賣,所有善款都會捐給貧困山區的孩子。”

他拿着邀請函回到原處坐下,“我準備出一塊去年雕的玉佩。”

方年想了想,“那可是好東西啊。”

陸宵笑了笑,又說:“這個拍賣結束後,我們還可以一起跟去山區看看,我覺得挺有意思的,老師您要一起嗎?我記得您喜歡去鄉下玩。”

方年眼中流露出向往,卻擺手作罷:“算了,我哪有時間,你姐結個婚鬧得急吼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個性子,又急又作,婚紗已經挑了十幾個店了。”

“倒是你,”方年坐正,“你去鄉下的話,那婚禮能趕得上嗎?”

“當然可以,我去鄉下最多待一個星期,宴姐婚禮還有一個月呢。”

“那就行,”方年松了口氣,“你要是不來,她指不定怎麽念叨呢。”

陸宵把婚禮請柬和邀請函都收進包裏,“宴姐的婚禮我說什麽也要來啊,伴郎當定了。”

“知道你倆感情好,”方年起身拍拍陸宵的肩,“行了小延,你先回去,等下越來越熱。”

陸宵聞言看了眼窗外,日頭确實大了起來,便起身告辭。

出大樓時差幾分鐘到十一點,陸宵給梁懷钰發了消息,就貼着牆邊的樹蔭下走。

到了快中午,學校裏人也多起來,迎面走來一群穿志願者大褂的學生給陸宵發了幾張傳單,請陸宵多多參與一個什麽活動。

陸宵接過來邊走邊看,竟然是和梁懷钰他們學校的聯合活動,還取名叫“破冰聯誼”。

要知道A大和B大雖然就隔了一條街,但關系其實一直很一般,除了兩邊男男女女會跨校談個戀愛以外,明面上兩邊建校百年來從沒一起組織過什麽活動。

今天真的是活久見,竟然能看到兩個學校冰釋前嫌。

傳單上寫着,“破冰聯誼”旨在促進兩校團結友愛,增進學生之間的感情,共同學習共同進步,為祖國作貢獻。

陸宵看得稀奇,走路沒注意,冷不丁和對面的人一撞差點摔一屁股登兒,幸好有人從後面拉了他一把。

那人握住他胳膊的手力道極大,瞬間就把快要跟滾燙大地親密接觸的陸宵拉進懷裏。

陸宵猛地撞在那人胸肌上,腦袋都震懵一瞬間,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誰。

“摔着沒?”梁懷钰摟住他的腰。

“沒事沒事。”陸宵從他懷裏分開,去看和他撞一起的人。

“你還好嗎?”

那人是個姑娘,不過她運氣好些,靠近大門口,身邊就是豎起的告示欄,她撐在告示欄上,倒也沒摔着。

姑娘搖搖頭,十分愧疚,“我沒事,不好意思啊,走路沒注意。”

她也拿着那張“破冰聯誼”的宣傳單,眼睛一瞟看到陸宵手上同樣的單子,笑起來,“你也是因為這個嗎?”

這個破冰實在破得稀奇,校園裏來來往往的人都低頭看着單子,他們不是唯一撞到一起。

兩人都沒傷着,互相道歉一番也就各走各的,梁懷钰不大樂意,“啥破玩意兒啊,差點把你摔了。”

陸宵晃晃手裏的單子,“我們兩邊學校要搞聯誼了,還不夠稀罕嗎?”

梁懷钰直接搶過單子放到陸宵頭頂給他遮太陽,“我早知道了,這事兒大半年前就在籌劃了吧。”

陸宵睜大眼睛,“你怎麽知道的?”

梁懷钰沒說為什麽,拿紙給陸宵擦了擦額頭的汗,只說:“之前兩邊校長去上頭開了個會,上面的意思是他們一直這麽暗戳戳搞對立影響不好,讓趕緊解決。”

“這不,”梁懷钰努力努嘴,看着那張單子,“搞得多大張旗鼓啊,做作得生怕別人不知道咱倆學校關系變好了呢。”

“甚至啊,”梁懷钰摸出自己的學生卡,“現在只要出示我們學校的學生卡,可以直接進到你們學校,也多虧這個,不然我剛才就沒法拉住你,你又得摔着。”

陸宵倒不想管這個活動內部有多少門道,只覺得如果梁懷钰以後能自由出入他們校園了,那他是不是可以也可以帶梁懷钰到處玩玩。

正想着,他餘光瞟到告示欄上的話劇宣傳海報,眼睛亮了亮。

梁懷钰一心摟住陸宵往校門走,不想讓他曬太陽,陸宵卻停了下來。

“咋了?”梁懷钰貼過來。

陸宵圓圓的眼睛看着他,全都是笑意,“你想不想來我們學校看話劇?”

B大的劇院全國聞名,不少有名的話劇都在這裏演出,他也想和梁懷钰一起看。

他在太陽底下站久了,皮膚又薄,臉頰紅彤彤的,額上全是細汗。

梁懷钰看得心軟軟,“好,我們去看。”

他輕輕給陸宵把汗擦了,“但現在咱先去車上好不好?你不能再曬了寶貝兒。”

“嗯。”陸宵笑得甜甜的,任由梁懷钰護着他出校門,“這周六下午就有一場,到時候你過來呀。”

周六下午,離現在還有五天,梁懷钰心裏一動,隐隐約約有了主意。

他還攬着陸宵的肩,手指上滑,捏住陸宵的耳垂下意識摩挲起來,若有所思,“好,就周六下午。”

陸宵被他捏得渾身起雞皮疙瘩,從耳垂到臉頰整個人紅得更厲害。

他啪一聲打掉梁懷钰的手,“說過多少次了,別動手動腳。”

梁懷钰剛是真走神了,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做了什麽,看到陸宵臉通紅,直接軟下嗓音開哄:“好好好我不動了,保證不動。”

嘴上這麽說,手卻又極度自然地攬住陸宵往外走,“咱先出去。”

後來陸宵還是有點被曬到了,梁懷钰帶他去吃了點涼面涼糕,陸宵胃口也不好,人有些蔫蔫的。

他看陸宵狀态這樣,沒再繼續帶陸宵玩,只把他好好送回家,叮囑他洗完澡休息一會兒。

目送陸宵進屋後,梁懷钰回到車裏,撥通了一個電話。

“喂?爸,我要談戀愛了。”

那邊沉默兩秒,“行吧,明天帶回來吃飯。”

梁懷钰愣了愣,“不是您說啥呢,是要談了,即将要,這不還沒談上嗎!”

那邊又是一段沉默,再開口有些暴躁,“意思是沒追到?那你說個屁!”

“不是不是,”感到他爸似乎要挂電話,梁懷钰趕忙阻止,“我這不是就想跟您取點經嗎,您當初跟我媽表白送了啥?”

梁懷钰握着電話聽得格外認真:“镯子送過了,而且那玩意兒多俗啊……他喜歡啥?他就喜歡有點手工那類的玩意兒吧,木雕啥的,是不是像個仙兒?”

他爸聽着自家兒子的傻笑,有些無奈,“木雕我不清楚,但最近有個慈善拍賣,就後天,姜延你知道吧,他要出個東西。”

梁懷钰眉毛皺起,“姜延?誰啊?我當然不知道。”

他爸恨鐵不成鋼,“姜松庭姜老先生的外孫啊,你小時候不還見過嗎?”

姜老先生他倒是知道,國內最具盛名的雕塑大師,但他是真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外孫。

“沒有吧,我完全沒印象啊。”

“你小時候不是跟你爺爺去過他們家一次嗎?當時沒看見人?”

去他家?

梁懷钰閉上眼,好像……确實去過,在他五六歲的時候。

記憶中姜老爺子人挺和善,但他外孫,梁懷钰使勁想了想,腦子畫面一點點閃過。

忽然他睜開眼,好像确實見過,那小孩兒怪得很,不出來見人也不說話,梁懷钰還是跑上樓意外看見的。

有間房的門沒關緊,梁懷钰聽到裏面有動靜,就扒着門縫看,結果看到一小孩兒坐地上,滿手不知道是泥巴還是黏土,玩得可認真,身邊還坐了個比他大點的小姑娘。

那小男孩長什麽樣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了,畢竟他們連話都沒說過,那小孩甚至沒擡頭看他一眼。

梁懷钰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文靜,換成他自己絕對不可能一個下午都窩在房裏玩泥巴。

“我好像有點印象了,”梁懷钰握着手機問他爸,“那姜延是不是有點自閉症啊?”

“自個屁,人那是藝術家,你以為誰都跟你似的成天只知道瘋跑?”

梁懷钰:“……”

他才不管什麽藝術家,他只關心後天能給陸宵買到什麽禮物。

他清了清嗓子,“行吧,所以後天那姜延要出什麽?”

“我記得好像是一塊玉佩吧,我現在忙,等會兒把邀請函跟資料發你,去不去你自己看着辦。”

梁懷钰笑道:“謝了啊爸。”

“謝就別了,我只說一句,老子當年是直接就把你媽拿下了,你可別給老子丢臉。”

梁懷钰胸有成竹,他和陸宵那可是兩情相悅。

“放心吧,我絕對比您快。”

挂了電話後,梁懷钰很快收到他爸秘書發來的資料,姜延本人的照片沒有,據說是比較低調,但出的那塊玉佩相當合梁懷钰眼緣。

玉質通透靈動,雕刻家的手藝也相當出色,是塊同心結樣式的玉佩,他摸了摸屏幕上的圖片,尋思着正好後天買下來,周六跟陸宵看話劇就順勢表白,水到渠成。

梁懷钰越看越喜歡,覺得這禮物選得可真好。

他們宵兒最适合戴玉。

作者有話要說:

過渡一下,明天淺掉個馬,先掉馬後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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