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陸宵從小就想有個妹妹。

他很喜歡毛茸茸軟乎乎的小東西, 比如各種小貓小狗小兔子。

但他的身體又要求他不得不離這些可愛的生物敬而遠之,所以他想要個妹妹。

印象中,他好像纏着媽媽說過很多次這句話。

終于有一天, 媽媽說要送他個禮物, 是他五歲的生日禮物,她說大概在那個時候,宵宵會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

但陸宵就想要個妹妹,每天趴在媽媽肚子上聽胎動, 并堅信一定是個妹妹。

他确實猜對了。

在他五歲生日幾天前的晚上,媽媽說肚子痛去了醫院。

她離開的時候一切正常,甚至還摸着陸宵的頭笑得一臉幸福, 對陸宵說明天就接他去醫院看妹妹。

陸宵特別高興, 拉着在家陪他的阿姨興奮了一晚上,當時阿姨明明也很高興的。

可第二天早上,阿姨出去接了通電話,回來的時候就不那麽高興了。

阿姨抱着陸宵直接出門,連陸宵給妹妹做的黏土娃娃都忘記帶,陸宵本來想提醒她,但他看到阿姨的眼睛紅了。

後來陸宵确實到了醫院,但他沒看到妹妹。

媽媽躺在一張很白很白的床上, 身上蓋了很白很白的被子, 所以陸宵能從一片雪白中看到隐約的紅色。

媽媽的臉也很白, 嘴唇都裂開了, 她很輕的摸了摸的陸宵頭,聲音也很小, 陸宵站進了一點, 聽到媽媽用細微的聲音讓他不要害怕。

然後他聞到了一股腥味, 從媽媽身上傳來,周圍忽然湧進很多人,他又被阿姨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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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陸宵最後一次見到他媽媽。

大約過了一年多,爸爸帶了一個很漂亮的阿姨回家,要給他當媽媽。

陸宵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換一個媽媽,但沈阿姨很溫柔,她和他媽媽一點都不像,但她們都很溫柔。

陸宵也很喜歡沈阿姨。

沈阿姨會烤很好吃的小熊餅幹,陸宵每次能吃好多。

一個下午,陸宵睡醒午覺,照例去找在陽臺澆花的沈阿姨,撒嬌說想吃小熊餅幹。

沈阿姨對他一直有求必應,當時就牽着他的手往樓下走。

下樓梯的時候還笑吟吟地問他想不想要其他形狀的小餅幹,比如小兔子小松鼠小貓咪。

陸宵高興極了,說全部都要。

那個下午他們明明也是很高興的。

陸宵一直很乖的小朋友,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過于活潑。

哪怕再高興,陸宵從來都是乖乖走路,從來沒有跑跑鬧鬧蹦蹦跳跳過。

可那天不知道怎麽了,大概是太高興了吧,他只拉着沈阿姨的手稍微走快了一點點,竟然就滑到了。

他和沈阿姨一起摔下了樓梯。

陸宵被吓得哮喘犯了,躺在地上起不來。

沈阿姨竟然也起不來。

她穿了條白色的連衣裙,躺在地上一直發抖,然後陸宵就看到她的裙子漸漸變紅了。

和當時媽媽被子裏的紅色一模一樣。

那股紅色越來越多,在白瓷磚上散開,陸宵才知道沈阿姨流血了,然後他又聞到了那股腥味,原來那個就是血腥味。

沈阿姨渾身都在抖,但她還是緩緩拿手遮住陸宵的眼睛。

只是她手上也全是血,陸宵看不見,卻可以聞得到。

沈阿姨聲音也在抖,她說:“不怕啊,宵宵……”

陸宵聽出來她哭了。

然後他在窒息中失去了意識。

醒來之後大家還和從前一樣,什麽都不告訴他,什麽也不怪他,但陸宵偷聽到了爸爸和沈阿姨的悄悄話。

他知道他又沒有了一個妹妹,還是因為他自己。

陸宵做的第一個黏土娃娃是給妹妹的,第二個就是給沈阿姨,之後的所有都給沈阿姨。

他第一次捧到沈阿姨面前的,是個漂亮的女娃娃,他跟沈阿姨說:對不起。

那天沈阿姨看了他很久,看到眼睛都紅了,才收下娃娃,彎腰抱住陸宵,很傷心地哭了一場。

當天晚上他又吃到了沈阿姨烤的小餅幹,不僅有小熊,還有各種小動物。

大家都知道那只是一個意外,沈阿姨也從來沒有怪過他,對他十年如一日的溫柔。

只是陸宵知道,沈阿姨從來只收下他送的禮物卻不擺出來,就是還有心結。

只是他們都心照不宣的從不提起,也從不探究。

“宵兒……”

“寶貝兒……”

“陸宵!”

熟悉的聲音把陸宵從幻象裏拉出來,但鼻尖還是能聞到可怕的血腥味。

梁懷钰看到陸宵渾身一抖,抓着他衣袖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陸宵臉色也慘白,淺色的瞳孔空洞黯然殘存恐懼,被喚醒的瞬間,豆大的淚珠掉落,像只會哭的玻璃娃娃。

梁懷钰給他把淚珠揩掉:“寶貝兒?吓壞了嗎寶貝兒?沒事啊,沒事的,我在呢……”

陸宵的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幹淨,梁懷钰不得已放棄對付這些淚珠子,轉而把陸宵緊緊抱在懷裏:“不怕,不怕啊寶貝兒,已經沒事了,乖,放松一點……”

梁懷钰不知道什麽時候把他帶離了旋渦中心,他們站在商場的入口,冷風吹得陸宵耳廓發痛,思緒卻清醒了些。

只是頭腦一旦清醒,感官知覺也會複蘇。

陸宵心口脹痛胃裏翻攪,忽然胃像被翻過來擰了一轉,痛得陸宵眼前都黑了一秒。

他只來得及推開梁懷钰,踉跄着趴到入口玻璃門前的垃圾桶上吐了起來。

梁懷钰從身後摟住陸宵,替他把圍巾摘下來,手在他脊背上不停輕拍安撫。

陸宵吐得太厲害了,弓起的腰背崩得緊緊的,全身都在發抖,他似乎不太站得住,全靠梁懷钰抱着才沒跌到地上。

陸宵食量一向不大,今天一整天也沒吃多少東西,幾乎是幾口就吐了個精光。

胃裏空了後,陸宵還是無法停止嘔吐,只能不停地幹嘔,甚至吐得越來越兇。

梁懷钰按住他胃,隔了厚毛衣都能感到那裏在不斷地痙攣抽動,弄得梁懷钰聲音都有些顫抖:“輕一點,吐輕一點寶貝……”

只是他的話太過于蒼白,陸宵吐得耳鳴充血,大概根本就聽不到他在說什麽,還是一邊噼裏啪啦掉眼淚,一邊劇烈嘔吐。

梁懷钰不得不加大力道壓住那陣痙攣,俯身吻了吻陸宵的耳廓:“停下寶貝,真的不能再吐了。”

這次陸宵好像聽到了他的話,又是幾下重重的喘息後,終于堪堪停止嘔吐。

但胃痛還在不斷叫嚣,折磨得陸宵直不起腰。

梁懷钰拿出水給陸宵漱了漱口,又拿紙把他臉上的淚汗擦幹,才輕輕抱起陸宵往停車場走。

他把陸宵輕柔地放到後座,加熱坐墊打開暖氣,又打電話叫了個代駕,再坐進後座抱住陸宵。

短短一小段路的功夫,陸宵額頭臉頰又出了一層汗,梁懷钰給他擦幹,又脫下陸宵的羽絨服,手從毛衣下擺伸了進去。

陸宵的裏衣全濕了,黏黏糊糊貼在身上,冒着寒氣,這麽下去肯定生病。

梁懷钰想都不想下車去後備箱裏取出厚毛毯,把陸宵上衣扒光,拿毛毯把他嚴嚴實實裹住,再把羽絨服搭在身上。

車裏暖氣很足,這樣至少不會再着涼。

陸宵胃還是很痛,難受得說不出話只能發出本能的嗚咽。

幾乎是哼出聲的立刻,額角就被溫暖的嘴唇親了一下,梁懷钰的手穿過毛毯覆上作亂的胃腹,熱度一下子傳了過來:“疼嗎寶貝兒?”

陸宵很瘦,身上的皮膚也很薄,梁懷钰能清晰感受到他胃腹冰涼,底下的器官比起剛才消停了些,卻還有些輕微的抽動。

他放緩力道慢慢按揉,手掌只要稍微上移一點,就能摸到陸宵跳得有些快的心跳。

梁懷钰心率也跟着加快,溫柔親吻陸宵的眼尾:“不怕,不怕……”

代駕小哥來得很快,看到車裏的情況不禁愣住。

後座的兩個人,一個坐着一個裹了厚厚的衣物被抱住。

被抱着的人看不清,可另一個即便是坐着,也能看出高大的身形和舒展的骨骼,彎曲的膝蓋幾乎要抵到前座,黑褲下能看出堅硬的骨骼輪廓。

只是車內的氣氛有些過于沉悶壓抑。

代駕猶猶豫豫,試探道:“那個……請問要去哪兒?”

“最近的醫院。”

坐着的男人終于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在車頂晦暗的燈光下五官顯得生硬又冷漠。

然而下一刻他那張臉上立刻充滿柔情,只因為懷裏那坨大白團子動了動。

代駕小哥聽到他用極度溫柔的聲音在問:“寶貝,痛嗎?”

代駕一時間看呆了,坐在駕駛座上沒動。

那個男人又擡頭看了他一眼,眉毛都皺了起來,顯得更可怖:“麻煩快一點!”

“哦!……好好!”

代駕立刻發車啓動,沒過幾分鐘就開到了最近的市人民醫院。

梁懷钰抱陸宵去了急診,折騰半天又花了好些功夫才給陸宵弄了個單人間。

檢查下來胃沒有太大的問題,但又被拉去做了更詳細的心髒檢查。

結果出來前,陸宵在病房裏打着吊針睡着了。

梁懷钰趕在他醒之前回家收拾了些衣物和必要用品,再沿途打包了份清粥回來。

陸宵醒來後,雖然沒怎麽說話,至少看上去情緒穩定了很多,梁懷钰喂他喝粥,他也乖乖的一口一口銜過去。

喝了一小半後大概還是有些不舒服,他手臂橫在上腹閉上眼不張嘴了。

梁懷钰立馬把粥碗放到一邊,去摸陸宵的胃:“沒事寶寶,吃不下就不吃了。”

陸宵淺淺吸了口氣,緩緩把臉埋到梁懷钰頸側。

當晚梁懷钰是抱着陸宵睡的。

陸宵睡得很不安穩,不知道是身上不舒服還是在做噩夢,眉毛一直皺着呼吸也偶爾急促。

梁懷钰揉着他的脊背低聲安撫了好久,陸宵眉頭才終于舒展了一點。

半夜,梁懷钰快要昏昏沉沉睡過去時,懷裏的人突然劇烈顫抖了一下,梁懷钰瞬間清醒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快要完結啦,不會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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