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趙圓圓
一家子吃完糖葫蘆,趙音音看着三個小孩把手臉都洗幹淨,問許雲海:“李宏爹媽都叫啥?也是廠子裏的嗎?”
“對,”許雲海皺了皺眉,不太願意提起這一家子,“李宏爹叫李向陽,以前算是我徒弟,我一出事兒,他就臨時頂上去了。”
趙音音一聽許雲海這話,就自己把剩下的內容都補出來了。師徒關系,這可不是随随便便叫的,一個徒弟半個兒。
倆人雖然年齡差距不大,有師徒這個名分,那就是長輩了。剛剛那一家子,可一點恭敬的意思都沒有。
“那就是不認你這個師父了?”趙音音以前在宮裏,太監收個徒弟或者義子可太多了,但哪個徒弟得勢了也不敢這樣,“也不怕別人唾沫星子淹了他!”
“你看學校裏的老師都叫人揪出去鬥了,哪還有師徒這一說,破四舊啊,”許雲海的親爹就是大學老師,被一群自己的學生舉報了,“我剛收下他就後悔了,這小子在家打媳婦真下狠手,往死裏打。”
“所以,他你生病了他一直不來看你,你也沒什麽表示?”
許雲海也是生氣的,但他當時更多的是心冷,等到從醫院出來搬回院子,還有幾個侄子侄女操心,也沒顧上這個徒弟。現在回頭一想,這個“徒弟”在知道自己的腿不行了之後,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自己。
“我當初收他做徒弟,也不是為了叫他報答的……”
趙音音打斷他:“我從搬來這院子裏,就覺得不對勁。你也算是這廠子裏的功臣,不說叫他們都感激咱們,至少也得有點恭敬吧?除了齊大嫂之外,都沒有人上門串門的,倒是你這個徒弟家裏頭挺熱鬧的。”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大家都看出來李向陽是小人,許雲海是君子。得罪許雲海沒什麽後果,誰也不想得罪李向陽,結果倒是都開始冷淡起許雲海了。
“你是說,他們都覺得我好欺負,怕惹到李向陽,所以就都跟咱冷淡?”
許雲海沒從這邊想過,他還以為是自己剛殘廢的時候太消沉,這才惹得大家都跟許家不來往。
“我本來覺着院子裏大家都挺好的……”
趙音音道:“絕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壞。地上撒一把錢,誰都會過去搶上一把。想讓身邊的人都是好人,那就得叫人看見錢旁邊還放着把刀子,伸了手就得被剁手指頭。”
宮裏頭帶她的姑姑帶了她三年,臨出宮前給她留了句話:千萬不能叫別人看見你的弱點。老虎受了傷也得把傷口舔幹淨,不然就有那豺狼聞着血腥味要來吃他的肉。
“這話也是趙……叔叔說的?”許雲海本來還想說趙老狐貍,但那到底是趙音音的親爹,“他倒确實沒叫人欺負過。”
“那照你這麽說……我還是得把李向陽弄下去,”許雲海又覺得有點怕得罪這人,“我之前有點不想得罪他,就怕這種小人狗急跳牆。”
趙音音嗤笑他:“這等小人,你現在就沒得罪他了?一個天天在家打媳婦的男人,根子裏就是個慫貨,狗急跳牆了又能怎麽樣?小徐天天上李宏他們家唠嗑去,當初她故意撺掇周群芳來得罪我,不就是故意的?”
順便也試探試探,她這個校長的閨女好不好惹。
“好,”許雲海只是一時間沒想到這些事,并不代表他的腦子想不到這些,“我想想,這件事怎麽做。”
趙音音笑道:“行,你想出來了就告訴我,我也出口氣。”
許雲海的輪椅靠着炕沿,趙音音一條腿耷在炕下,正挨着他的輪椅。坐得近,又剛談論過這樣的“小壞事”,就有種很親近的感覺。
小寶和莎莎都在炕上橫七豎八地睡着了,伊伊正在努力把莎莎塞進被窩裏去。趙音音正做着針線活,低着頭,白皙的脖頸就從棉襖裏頭露出一截,一縷黑發貼在上面蜿蜒着伸進了衣內。
許雲海趕緊把目光別開,轉動輪椅往後退了退:“我把小寶抱過去,你也早點睡吧。”
“我抱吧,你那腿還傷着呢。”
趙音音身上的襖子已經是自己改過的,掐了腰,又給褐色的小襖下面接了一條粉邊,一下子俏麗許多。俗話說,燈下看美人,燈泡略微昏黃的光,給她臉上也帶了一圈光暈。
她的長相本來就有些古典,鵝蛋臉櫻桃口,眼角微微飛起一點。許雲海突然想起來當初看紅樓,說林妹妹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他初時不理解這說法,現在突然理解了。
第二天,許雲海破天荒地出門了。
陽機二廠的家屬院雖然逼仄,但是路修得還不錯,這年頭路上車又少,沒那麽多壓壞的地方。趙音音要推他去,他沒同意。
“咱家屬院離廠子近,這一路都沒什麽車,不用擔心的。家裏頭三個孩子呢,你在家歇着就行了。”
趙音音也去過廠子裏,這一路确實很近,又沒什麽車,她走路也才走了五六分鐘左右。
“那你路上注意點。”
許雲海點點頭,出去的時候回頭看了幾次,趙音音都領着小寶站在門口看他。
天氣還挺冷的,他手上戴着趙音音縫的綿手悶子,一路往廠子裏去。
這一路上碰到不少熟人,紛紛停下來跟他打招呼。
“許哥!”
“許技術員,我推你!”
“沒事沒事,我自己能行。”
許雲海趕緊推辭,卻沒成功,還是被人一路熱情地送到了書記辦公室。
“許哥,你幾點走?我回頭過來送你?”
“不用了,”林書記聽見了門口的聲音,開門出來,“一會兒我叫人送他回去。”
“林書記!”
林書記一直很欣賞許雲海,雖然剛來的時候廠子裏有人質疑過成分問題,但是這年輕人聰明、肯幹,又有本科知識,解決了廠子裏不少難題。
雖然成分有些問題,但是他就是覺得這小夥子是個好同志!
後來,事實果然證明了這一點——許雲海奮不顧身地去撲救廠子裏的數控機床。
他本來還盼着小許重新出來工作,可是腿壞了之後,這小子日漸消沉。他勸了幾次都沒用,總不能硬壓着還要坐輪椅的人出來工作吧?那不成了周扒皮了?
“小許啊,這還是你出事兒之後第一次來找我吧?怎麽樣,想通了?願意出來做事情了?”
“書記,您別開玩笑了,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麽工作?最多也就是去倉庫看個大門吧,”許雲海搖搖頭,“我家裏頭還有仨孩子呢,怎麽也得有個人看着。”
林書記也沒指望這小子突然想開,按照他之前的情況,能出門就不錯了。
他拎起保溫瓶給許雲海泡了杯茶:“說吧,是有什麽困難了嗎?只要廠子裏能解決,就絕對不會委屈你們這些功臣的。”
許雲海雙手接過茶杯:“書記您上次問過我,說我之前推動的那個攻關項目組誰能頂替我的位子,我想了想,就過來給您建議了。”
“哦?”林書記坐到椅子上,“說來聽聽。”
許雲海來的路上已經打好了腹稿,說得很順利。林書記一邊聽他說,一邊點頭:“這麽說來,小李是領不起這個項目組的任務了?”
他站起身來走了兩步,狀似無意地問道:“小李是你的徒弟吧,我聽說自打你動了手術,他就沒去看過?”
許雲海這件事上是有私心,但是行的卻是陽謀。他那個徒弟人品不行,理論知識更不行:“小李平時在人情世故上确實不那麽在意,不過張工王工他們也不太計較這些,平時有點小摩擦,笑笑也就過去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林書記就明白怎麽回事了,他本身也不認識小李,更沒有給個小技術員出頭的打算。
“嗯,那就還是定小鄒吧。小李這個年輕人,幹活來是利索的,既然處事方法不太圓滑,就先去工會培養培養。”
工會算是坐辦公室,不用下廠,可是也有壞處——比起工人和技術崗,每個月的糧本上少了八斤半粗糧和半斤保健油!而且,雖說是坐辦公室,可是成天的活計可不少。
這消息用不了半天,就傳遍了整個家屬院。大家都看見許雲海出門了,也都聽說是去找書記,再一聯想李向陽這些天的作為,頓時明白了怎麽回事。
齊大嫂跟張組長憤憤道:“要我說,這小許早就該去找一找了!手把手帶的徒弟,住在一個院子,師父腿不好使了,別說噓寒問暖了,連水都沒給挑過一回!”
“小許之前不是挺消沉的嗎?怎麽突然去找廠子裏了?”
張組長也有點奇怪:“我之前還勸過他,不拿出點師父的樣子,以後這李向陽還不得翻天。當時他挺無所謂的,怎麽到現在就想得開了?”
齊大嫂抿嘴一樂:“這你有啥想不到的,你想想,那天跟李向陽戗戗起來的是誰?是小趙!誰娶小趙那麽漂亮能幹個媳婦不得放手心裏疼?”
趙音音撺掇許雲海去給李向陽上眼藥,的的确确是為了這一家子以後着想。叫大雜院裏的人別看輕了許雲海,就算是只能坐輪椅,這也是在廠子裏頭有發言權的人。
可是沒曾想,整個大雜院裏跟她關系好的,看見她都一副笑眯眯“我懂”的神态。
李巧忍不住伸手輕輕推了她一把:“真看不出來,許雲海成天悶在屋裏頭不出來,倒是個疼媳婦的主兒!還沒怎麽樣呢,就急吼吼去告了李向陽一狀,這要是碰了你一手指頭,他不得找上門去啊?”
周群芳也有點羨慕,她男人對她不可謂是不好,但在這些小事上卻不盡如人意了。她之前被小徐擺了一道,跟她男人說了一遍,才說了兩句就聽着鼾聲震天。
她嘆了口氣,對趙音音道:“小許這也算是對得起你了,跟他好好過吧。”
趙音音趕緊拿話岔過去,回屋白了許雲海一眼。
“行了,現在我可成了什麽褒姒、陳圓圓似的人物了!”
都傳成沖冠一怒為紅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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