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伊人歸來

此刻正午己過，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循着莊門前鋪就的青石板路緩緩踏了來，停在了莊前。

自遠處望去，山莊朱門門頭匾額書着的“落梅山莊”四個黑色大字，筆力遒勁。而莊門前視野開闊，四周蒼翠蔭庇，花木環抱，風景優美。遠望依稀可見散落點點的田園村舍，煙火人家。

林若鴻取了頭上的雲紗鬥笠，跳下馬背，未待敲門，莊門己自內緩緩打開。

雲管家背負雙手，站在門前，笑望着林若鴻道：“的确是大小姐回來了，快去通報莊主，再來個人牽馬，其餘的人，快去通知廚下準備熱水跟飯肴。”

林若鴻己換回了女裝，着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裙，可依舊掩不去她滿身的風華。看着雲管家如此周到，她卻沒說話，進了門才撅嘴嗔道：“好啊雲管家，你們倒回來的早，都丢下我一個人先跑了回來，害我兜了好大幾個圈子，換了幾匹馬，才到了家。”

雲管家哈哈一笑，“若一起走，目标豈不是太大太容易暴露，看來雷家倒是也懷疑我們的柳公子了,着了些人跟蹤你，不過你雖費了些力氣，倒也甩掉他們了不是？只是這些道理你明明都懂，今日怎的耍起性子來，怪起老夫來，倒也少見。”

“雲管家你明知我的意思，我怎會怪您老人家，我就是氣悶。事情未辦成就如此草草結束，白費了大家一番準備事小，我該怎麽向大伯交代，雲管家你倒是說說。”

“小姐原來是為此不快。放心吧，不打緊的，我回來時就己跟莊主講過事情經過了，他倒只聽你安然歸來就放心了，餘事只是一笑不提，你也不必想太多。”

“可畢竟是我第一次出任務，就這樣莫明其妙草草了事...”

“無妨。先快去換洗衣裳吧，我吩咐下人去燒水，用過飯後去找一趟你大伯。無願已先你一步回來了，你完了也去看看他。”

“好，多謝雲管家，那若鴻先告退了。”

雲管家搖搖頭，看着林若鴻的背影道，“這孩子，心氣太重，太想把事情做好，還需多沉澱啊。”

憑月小築。

林若鴻沐浴過後換了身衣服，着一身緋紅色細紗長裙，外披件白色镂花雲衫，随意梳了個髻，簡單簪一只檀木釵，款款走下閣樓來，整個人多了份閑适嬌柔之态。

飯菜已在廳中擺好，林若鴻吃了幾口，又開始發呆，回過神來，又勉強潦草吃了幾口，便放下筷子，朝門外走去。

走過鵝卵石子路，繞過綠湖長廊，經過一片假山，便才出了築玉園。剛往東走了兩步，她又折了回來，想了想，朝西邊走去，直走到莊子最西側，這邊粉白的牆上開了一個小小的偏門，她拉開小門，低頭弓腰鑽了出去。向外望去，不遠處的山坡上立着一座小小的書堂，隐約可聽見孩子們稚嫩卻又洪亮的讀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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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鴻望着不遠處的書堂，若有所思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來，眉頭也舒展了不少。她沒有再遲疑，快步從坡上走去，一會兒便立在了書堂外，站在外邊透過窗戶看着室內的情形。

只見書堂內坐着些年齡不同，穿着也各有區別的小孩子，都在認真地聽教書先生講課。

那先生已過不惑之年，鬓間夾着白發，面容清朗，眉目有從容明達之氣，分明是單莊主。

只見他手持一卷書，身着灰色粗袍，卻掩不住那一身的松蘭氣度。

孩子們都仰慕認真地看着單老莊主，聽他投入地講解史記中的內容，講到項羽被圍困垓下，虞姬随項羽自刎之處，單莊主放下了書，道：“孩子們，講到此處，你們都有什麽感想，可說說看。”

一個小女孩托着腮說道:“我覺得虞姬很可憐，項羽死了，她也不願活了。”

“那如果是你，項羽死了，你怎麽辦？”

“我可不要跟他一起死，我要好好活着，不讓父母擔心。”

“真是個好孩子，這樣做很對。每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論發生什麽事，都要珍惜自己，要堅強地好好地活下去。好了，還有誰想說？”

一個小男孩蹦了起來，激動道：“我長大了，也想做像項羽一樣的英雄，力拔山兮氣蓋世，號令群雄，天下無敵！”

單莊主笑了笑，道:“做英雄很好，你也很有志氣。可是，項羽被稱為英雄，略有不妥。大家有人能不能說出為什麽項羽算不上英雄？”

一個斯文瘦弱的男孩子小聲道；“因為他喜歡殺人。”

單莊主微笑道:“不錯，項羽殺人，不僅殺敵人，對無辜百姓也不放過。英雄也會殺人，卻是為了救更多的人，不得已才去殺人，這就是英雄與莽夫的區別。不管大家以後想做什麽樣的人，都要心懷善念，以天下百姓為重，記住了嗎？”

大家都點了點頭，那個要當英雄的小男孩頭點的格外用力。

單莊主欣慰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書：“大家先相互談論一會兒，先生出去一下。”說罷，他自堂內走了出來，看着等在門外的林若鴻，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林若鴻微微躬一躬身，“見過大伯。”

“此番一路奔波，想必你也乏了。回去好好休息，後天就是你的生辰日了，大伯要好好替你過一番。”

“大伯”，林若鴻頓了頓，“此次未能完成任務，有負大伯重托

，若鴻心中慚愧不已。”

“這是從何說起？我已聽雲管家說了，那雷方宇身中了麻毒，并無大礙，需休息兩天方能痊愈，只是因此賭局無法再繼續，你又何錯之有？”

“這雷方宇如何中毒，我卻沒有察覺，實在是不該。”

“你這孩子，賭局之中，正是全神貫注之際，如何分心？你再埋怨自己，就白費了大伯的一番苦心。此次要你前去，只為練練你的膽

識，也測測你的能力如何，你已表現得非常好了，大伯很是欣慰。如此小事，縱敗了又何須介懷，可非做大事要有的氣度，懂了嗎？”大伯呵護鼓勵的言語中又多了一絲嚴厲。

林若鴻這才勉強斂了慚愧之色，鄭重道“若鴻懂了。若鴻定會記住大伯教訓…”

單莊主見她神情躊躇，便道：“還有什麽事，跟大伯說便是。”

“大伯，若鴻心中有個疑問，不知該不該問大伯。”

“你問便是，該與不該，大伯又何時為此責怪過你？”

“那若鴻便直言了。這次在碧軒賭坊，我見到了雷萬千之子雷方宇，跟他也小敘了幾句，看他的氣質跟言談，也是良善之輩，心性恬淡并非好賭之人…”，林若鴻仔細看了看大伯的面色，見他并未有生氣的意思，便繼續道：“所以我想，我們如此做局，針對的雖是雷萬千，可對雷方宇而言，是否有些不公平？畢竟大伯說過，我們要了結的是上一輩的仇怨，與下一輩無關，不會牽扯到下一輩。”

“你的話，大伯已聽明白了。大伯是說過，仇怨只跟仇人了結，不會牽涉旁人，哪怕是他們的子女。所以我們步步為營，報仇之路才走得如此緩慢而艱難。這些年來江湖中複仇之事并不鮮見，結果卻是我們所不願看到的。你殺我，我殺你，到最後，舊仇未了，又添新仇，世世代代陷入複仇的怪圈。若鴻，你擔心我們以雷方宇為餌，已經牽扯到了他的安危，對他并不公平。但你不知的是，那雷家本就以經營賭坊跟錢莊還有放貸為生，雷方宇如你所言，并不好賭，自幼耳濡目染，賭技倒也不差，可雷萬千卻心心念念想将雷方宇培養成賭中高手，雷方宇雖不願，卻也由不得他，最重要的推手是雷萬千，我們只是推波助瀾，加速了事态的發展而已。不想牽涉，不代表就不會牽連，如此你可明白了？”

“不聽大伯如此說，若鴻并不明白其中緣由，不過此刻若鴻已明白了！”

單莊主點點頭，繼續道：“如今在我們的安排下，雷方宇已贏了兩年有餘，咱們搭進去的也已有萬兩黃金，雷萬千這兩年錢莊經營不善，是以此時若贏了他，拿回咱們投進去的黃金，雷家的賭坊與錢莊因資金匮乏難以周轉必定會一蹶不振，如此就算雷家傾覆，雷方宇的性命依舊無恙。不論上一輩有怎樣的仇怨，雖說不牽涉，難免也會波及到下一代，想想你衆位哥哥弟弟的身世，你便無需太過心軟，考慮太多。”

“大伯說的是。大伯如此說，若鴻已完全明白了。那若鴻就不打擾您了。只盼大伯以顧惜身體為先，莫要太過操勞”，說罷，她深深一揖，才轉了身。

單知秋看着若鴻漸遠的背影，嘆道，“這孩子，不是自己的錯，也要攬到自己身上，想來總是太過在意我的看法。這份心病，大伯要如何替你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