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途中波折
天空中泛着白,灰雲層層,夕陽躲在其中只剩下淡淡輪廓。
林若鴻與單重翼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此刻已行了到宣州境內。
此刻正是晚飯時分,城中人跡稀少,連做買賣的都不見幾人,看來大夥已歸家吃飯,遠處可見陣陣炊煙,空氣裏依稀能聞到做好的飯菜飄來的香味。
單重翼與林若鴻并肩騎着馬,一天下來,兩個人看起來毫無倦意,倒顯得分外神采奕奕,身下的兩匹黑色駿馬也是精神抖擻,不時地擺擺尾巴,碰碰鼻子,彼此看起來很喜歡自己新得的同伴。
“天色已晚,你騎了一天馬必是也騎乏了,咱們一行人找個客棧住下,順便吃飯,小妹覺得可好?”
“二哥不用事事都要征求我的意見,倒顯得生分了,凡是二哥決定的,怎麽都好。”林若鴻看着單重翼,微笑道。
兩個人本就已心意相通,只是難以開口明言,如此同行了一天,一路上單重翼跟林若鴻講了許多見聞,林若鴻也跟着說了好些話,兩個人的關系又已似當初親厚,不複初時的少言寡語。是以聽到二哥做決定時又先問自己,她便直言直語便說了出來。
單重翼一笑,“不遠處就有家客棧,已有手下前去打探過了,咱們直接去便是。”
“二哥何時派人去的?我與你一路同行,怎會不知?”林若鴻奇怪道。
看着車馬已開始前行,單重翼才道:“你這是第一次随我外出,上次出任務時又有雲管家全程打點,所以沒有留心到,我們的人每每外出行事,都會事先打探好路線,算好行程所需的時間,提前确定好走哪一條路,住哪一家店,吃哪一家飯。如此大費周折與工夫,你可知是為何?”
見單重翼眼神又已變得嚴肅,林若鴻也皺起眉沉思,半晌才開口道,“是為了躲避行蹤與仇家的耳目。”
“的确是這樣,這十幾年來,祝陸兩家一直派出人手尋找大伯的蹤跡,我們以單字為姓,改換身份,建起了落梅山莊,創立了龍游商幫,名振江湖。雖行事如此高調,卻從未被他們找出與十幾年前失蹤之人相關的線索,靠的就是這份小心謹慎。不僅止于此,我們躲避了他們的追蹤不說,反過來也要知道他們的一舉一動,以備後招。所以,二哥說這些話,只是希望你也要學會處處提防,江湖險惡,人心險惡,我們的大計已到了關鍵階段,大伯要交給你的事以後會更多,可二哥諸事加身,并不能時時照看着你,所以你一定保護好自己的安全,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叫我擔心。”
聽到最後一句,林若鴻心中一震。自幼他都以二哥自居,從未在她跟前自稱過“我”,這可是第一次。看着他因為憂心她而真情流露,她又怎能不解他的心意?可他凡事只為着別人着想,幾時又想過自己?
“保護自己,就等于保護好莊中衆人,二哥說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也希望二哥你,你也能明白我的心,你若是能明白我的心,也許就不會如此擔憂了。”
“也許你就會知道,為了不讓你擔憂,為了不讓衆人擔憂,一直以來,我有多麽的努力。”
這後一句,林若鴻沒有說出口,而是揚起缰繩,策馬向前方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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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中的意思,單重翼聽的似懂非懂,可他同樣感受的到,她言語裏包含的真摯與情意。
看着她衣袂飛揚的背影,他沒有遲疑,揚起鞭,朝她的方向追去。
一別半載,短暫相聚後,不知何時又要別離。
他想她時刻都在自己的視線裏,看着她的眉眼,看她的一笑一嗔。他還有好多話要跟她說,有好多事要跟她一同做。他想同她一起騎馬,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他要與她同行共止,他如此珍惜每一刻與她共度的時光,所以他不會糾結,不會猶豫片刻,不會浪費一丁點兒與她在一起的時間。
就像此時,沒有片刻遲疑,追上去,追上這份有她在的時光,融入這份有她在的時光。
悅賓樓。
一樓是飯廳,二樓是客棧。
單重翼一行人攜着行李,在小二的引導下上了樓。
林若鴻在上房簡單整理梳洗後,敲了敲隔壁的牆,然後出門,看到二哥也自隔壁出來,兩人會心一笑,一起朝樓下走去,身後則跟着一起同行的幾個手下。只見樓下喧鬧的吃飯聲頓時一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二人身上。
林若鴻跟單重翼似已習慣了,兩個人都不以為意,下了樓穿過大堂,選了處人少僻靜的角落坐下,其餘人也紛紛落座,酒菜不一會兒就擺了上來,大家奔波了一天,話也不多,只是埋頭吃着飯,也不理會時不時傳來的探究的目光。
不一會兒,門外又進來一行人,衆人的目光又紛紛被他們吸引過去,擡眼望去,原來是幾個高鼻深目的波斯商人,只見他們雖穿有人身穿漢服衣帽,可那卷曲的棕發與高大的身材,再加上一雙引人注目的碧色眼珠,無不彰顯着他們的特殊之處。
其中一個穿着波斯服裝的帶頭男子跟店小二比劃着手勢交談着,語速流利,看起來頗為精通漢語。
說了一會兒,店小二也帶着他們上了樓,看起來這些人也是住店。
“宣州城怎竟也有波斯商人?”林若鴻的視線緊緊随着那幾人,看起來很是好奇。
“宣州雖不比茂陵,但它作為一條交通要道,是通往都城茂陵的必經之路,最近茂陵浴佛節,乃是盛會,各地信衆聚集,前往茂陵禮佛,這些商人本輾轉各地,因時逐利,又怎會錯過這份得利的好時機。”
“如此說來,我們去過慕王府,也能去瞧一瞧這佛節盛況了?”林若鴻興奮道,眼睛又發起亮來。
單重翼看她開心,微笑着點了點頭“待事情辦完,若不急着回去,我便帶你好好去逛一逛。”
林若鴻雖也時常偷溜出去玩一玩,見一見世面,但每次也不敢跑太遠,是以此番出門,能一睹傳言中的佛節盛會,而且是跟二哥一起,心裏自是開心不已。
兩人正低聲說着話,只聽樓上傳來一陣聲響,依稀可辨有人悶哼的聲音,大家紛紛擡頭張望之際,只見那為首的波斯男子連滾帶爬地地自樓上沖下來,登時沖出了大門,林若鴻正要起身,單重翼按住了她,說了句“你先坐着。”便朝同坐的幾人一使眼色,示意樓上,自己也朝門外沖了出去。看着同行幾人朝樓上沖去,林若鴻沒有遲疑,也跟了上去。
來到樓上,只見不遠的廂房地上橫斜躺着幾人,一名屬下探了探幾人氣息,朝林若鴻搖了搖頭,林若鴻心中一凜。她從未真正踏入過江湖,雖說每日都練武,但又何時真刀真槍地與人拼殺過,不僅未殺過人,連傷都未傷過人,因此看着倒在地上的幾具屍體,心裏又怎能不震動。要知道,他們剛剛還在說話,在交談,此刻卻已變成了幾具動也不動的屍體,他們也有家人,也有親友,但他們的親眷卻将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臉龐,林若鴻第一次感覺到了江湖的殘酷,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怕,她靜靜地看着幾具屍體,一動不動。
“似是中了毒,可看不出用的是什麽毒。”那屬下朝她禀報道。
幾名屬下自其它廂房裏沖了出來,也搖了搖頭,朝林若鴻禀報道:“房間裏東西都很整齊,似有人下毒,看來一行人中就那為首的波斯男子一人逃了出去。”
見衆人都看着她,林若鴻才反應過來,二哥此時不在,她又身為莊中大小姐,接下來如何做,衆人都等着她的回複,她凝思了片刻,朝那幾具身體走去,走到跟前,她仔細看了看他們的面容,不僅翻了翻他們的眼皮,連口中也仔細探看了一番,然後才起身道:“這幾人中的是枯心草,也是江湖中少有的毒藥。中毒之人容色無改,唯有眼角內與舌下呈紅紫色,不細辨不能發覺,毒走心經,毒發迅速,轉瞬間人會因心跳驟快而竭,此藥融入水中無色無味,卻會在陽光照射下呈淡紅色,你們以後也要小心。”
“屬下遵命。”看着林若鴻片刻就辨認出所中之毒,幾個屬下不由心中嘆服。他們不知,林若鴻自十歲起就開始學習辨毒試毒,江湖中已很少有連她也不了解的毒物。
“屍體先放在這裏,掌櫃的想必此時已報了官,就由官府來處理吧。那人急匆匆跑了出去,看這些人行事如此狠辣,定也不會放過他,我們現在去就找二哥。”
“等一等”,林若鴻又想了想,揮一揮手,“留下一人呆在客棧,看好咱們的東西。其餘的人跟我走。”
天色已暗,待單重翼追出去,那波斯商人已騎了匹馬隐入了夜色裏。
單重翼找了匹馬追上去,走了不多時便聽見了刀劍聲,尋聲而去,只見幾個蒙着面的黑衣人,或持劍或執刀,朝着那波斯人刺去,只見那波斯人武功也不弱,手拿一柄波斯彎刀奮力抵擋。怎奈勢單力薄,寡不敵衆,體力漸漸不支,身上已是多處受傷。單重翼并不猶豫,從馬上一躍而下,擋住了刺向那波斯商人的一劍,他的出手穩而準,那人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覺自己持劍的手腕被人緊緊抓住,還未看清來人面目,只覺手腕處鑽心疼痛,不由慘叫出聲,倒在地上。
不過片刻,未動一刀一兵,那幾人倒的倒,傷的傷,都已無力再戰,他們不由驚懼地看着單重翼。
“告訴你們的主子,不管事出何因,既被我龍游幫看見,就不能坐視不管,我跟這商人同為商道,既為同道,豈有不幫之理?這人我既救了,就會護他周全到底,你們再派人也是勞而無益。”單重翼緩緩道,語氣不容置疑。
看着這些人雖是驚懼,卻還無退意,單重翼又道,“我不喜殺人,若你們還要拼死相争,就上前來。”
這些人聽言不由退了兩步,其中一人道:“你是何人,報上名號,我們回去也好跟主子做個交待!”
“龍游商幫幫主,單重翼。”單重翼淡淡說道。
這些人面面相觑,又後退了幾步,然後轉身消失在夜色裏。
單重翼見人已走,便扶起因受傷不支躺在地上的商人,舉指封了他幾處穴道,說道:“你已多處受傷,先封你幾處穴道,以防流血過多。你此刻應先專心調息,以圖後計,莫要勞神動氣,空耗氣血。”
那人聽了單重翼這幾句話,起伏的胸膛漸漸平穩下來,只是蒼白的臉上強忍着痛苦,雙目仍緊閉着,讓人分不清是傷口疼痛還是心中之痛。
“二哥!”
聽見熟悉的聲音,單重翼回頭,只見林若鴻已跳下馬,跑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眸子擔心地看着他。
“我沒事。”單重翼還未等她開口,便先開了口。
林若鴻這才移過視線看向被他扶在懷中的波斯商人,“此人看起來已流了好多血,要保住性命,需得趕快醫治。”
單重翼點點頭,跟幾名屬下一起幫着将人扶上了馬背趴着,然後道:“大家先回客棧,官府的人想必已到了。”
今夜無月,衆人的背影隐沒在夜色裏,而此時夜色已被黑暗吞噬,唯有點點燈火明亮了夜空。
遠處的蒿草叢裏,幾個黑衣人人伏着身子隐在其中,一動不動地看着這點點移動的燈火,目中滿是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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