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雲中雲家(十六)
副本結束
驚鴻劍一出, 舒朗轟然倒地。
池衡一襲白衣若雪,飄然落地,掌中托着不斷聳動的鎖妖囊。他眉目未動, 修長手指飛快畫了一道法陣, 打在鎖妖囊上。舒朗立刻停止掙紮。
有弟子上前,自他手中接過鎖妖囊。
不愧是天州大陸第一劍仙!雲千媱一時忘了疼痛, 興高采烈跑過去, 行了一禮:“小師叔!”
池衡點點頭,打量四周一瞬,擰眉道:“我又來遲一步。”
雲千媱知他指的是薛獴,于是将剛才發生的事情告知他。當然, 隐瞞了薛獴說“因她而生”那些話。
池衡目光微閃, 若有所思地望向路歸朝。雲千媱也随他視線看去。
池衡到來時,路歸朝早已不着痕跡地收手, 于是雲千媱回頭看到的, 便是他那不堪一擊的“柔弱”模樣。
雲
千媱跑過去扶他, 關心問:“師弟,哪裏受傷了?疼不疼?”路歸朝眉頭輕蹙,裝模作樣咳嗽幾聲, 說:“師姐, 很疼, 但又說不出哪裏疼。”
聞言,雲千媱擔憂地摸了摸他胸口和胳膊:“到底哪裏疼?皮外傷還好, 要是內傷就麻煩了,我這兒有療傷靈藥, 先吃一顆, 回雲家我找醫藥長老給你好好檢查一下。”
“嗯。”路歸朝任由她的手在身上游走, 唇角悄悄抿起一個弧度。
另一邊,靳扶州和飛星勉強站起,走過來和池衡見禮。見兩人皆受傷,池衡分別給予了靈藥治療。
月娘消散後,只剩雲千善孤零零一人躺在地上。雲千媱想了想,走過去,準備将他扶起帶回去,突然,腳下踩到一個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一本小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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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将它一頁頁吹開,露出舒朗的筆跡。應該是剛才打鬥時從他身上掉下來的。
雲千媱仔細看了看,恍然大悟。
從舒朗失去記憶開始,或許身邊陪伴的只有月娘一人,他日常記錄着月娘的一言一行,從她洗手作羹湯,到梳妝打扮,到溫言軟語,漸漸的,文字從平鋪直敘到充滿感情,直到半年前,他突然恢複記憶,雖然疑心月娘別有用心接近,卻更怕她離開自己,于是選擇繼續裝失憶。
“怪不得聽到我說月娘死了,他入魔更深。原來,他也離不開月娘。”雲千媱喃喃,愈發不明白,這到底是人的癡情呢,還是九尾狐妖的媚術呢?
她彎下腰,準備撿起這東西,這時,一只沾滿血的手按在冊上。雲千媱順着手臂看去,只見雲千善不知何時醒來,眼眶通紅。
“堂哥?”
雲千善并不應答,而是像失了魂,手腳并用爬起,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抱着這本小冊,又哭又笑起來。
雲千媱被他神情吓得悚然,後退一步,撞到一個懷中。她扭頭望去,路歸朝也低頭看她。
雲千媱心跳忽然劇烈了下,忙退出來,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師弟,踩着你腳了。”
路歸朝低頭一看,白色雲紋靴靴面果然印着一個淺淺鞋印。
他擡頭道:“無礙。只是雲千善舉止異常,師姐不要靠他太近的好。”雲千媱嗯一聲,轉頭繼續看看雲千善,頭疼道:“所以,他現在這樣子,我該怎麽把他帶回去呢?”
路歸朝目光灑向遠處:“師姐不必擔憂,幫我們解決問題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一個聲如洪鐘的聲音自半空中響起:“乖女!爹爹來救你了!”
雲千媱仰臉,看見幾十道踩着仙劍的人影從天而降。雲父一落地,尋到她的身影,張開雙臂急忙走過來:“我的乖女,有沒有哪裏受傷?!大晚上的你怎麽到這裏來了?吓死爹爹了知不知道!”
“我很好,一點也沒受傷!”雲千媱在他面前轉了一圈,示意自己活蹦亂跳的——她并不想讓雲父雲母擔心。
雲父見女兒無恙,放下心來,這才想起他們是來捉拿妖物的,轉頭一看,小院裏并無想象中窮兇極惡的妖物,倒是站了一行白袍飄然、腰佩靈劍的仙門中人。
雲父和池衡打過幾個照面,不熟卻也認得,此刻眼睛一亮,抱拳迎上去,殷切道:“五長老,什麽風把您吹到我們雲中來了?雲某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作為天州大陸第一劍仙,修仙界百年來一枝獨秀的天才,池衡走到哪裏都很受尊敬歡迎。雲父當即發揮一個反派的基本功底——谄媚巴結!
馬屁拍得誇誇其談,連雲千媱聽了都臉紅。
然而池衡一直保持着不失禮數、卻淡漠疏離的态度,只淡淡道:“那就有勞您了。”
“五長老客氣,您的到來簡直令寒舍蓬荜生輝!”雲父招招手讓雲千媱過來,将她拉到池衡面前,“這是我家小女,自幼入無塵山拜師學藝,平常多虧仰仗姜掌門和五長老的照拂,沒少給你們添麻煩吧?阿媱,還不快謝謝你五師叔。”
雲千媱依言道謝。
只聽雲父又道:“我家小女最近研習了一套劍法,我瞧着不錯,不如讓她給您當衆表演一番,你随便指點指點她?”
雲千媱:“?!”
她都這麽大的人了,居然還要被父母逼着在長輩面前表演?!雲千媱大驚失色,拉了拉雲父衣角,低聲說:“爹,這樣不太好吧?”
雲父道:“你這孩子害羞什麽,五長老是你師叔,都是一家人。”
雲千媱:“……”您這近乎套得未免太明顯了吧?
還好池衡說:“夜色已晚,還有諸多要事處理。不如回到無塵山,我再親自指點阿媱劍法。”
雲千媱松了一口氣。雲父臉笑成一朵花:“那就麻煩五長老了。”
池衡帶來的弟子和雲家人在小院搜尋一圈,并無發現其他異常。一行人收拾了殘局,帶上雲千善準備打道回府。
雲千媱走到池衡跟前,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師叔,我爹他……一向熱情,可能有點過了頭,哈哈哈,您別介意啊。”
池衡瞥她一眼道:“無妨。我既是你長輩,理應指點你一二。更何況——”他頓了頓,琉璃般的眼眸似能穿透人心,“和薛獴交手,你只受了點小傷,說明潛力巨大,來日可期。”
“啊……小師叔謬贊,我只是運氣比較好。”雲千媱總覺得他看出了什麽,臉上笑意差點挂不住,低頭恭敬地行了一禮,走回雲父身邊。
雲父拉着她問:“乖女,剛才你五師叔說了什麽?爹爹和你講,你五師叔這個人實力強悍可怖,但生性淡漠,從不收弟子,你若能入他的眼,得他指點一二,對修為增進絕對大有裨益!”
雲千媱知他為自己好,點點頭:“爹,我都知道的。”
回到雲家,雲父帶着一行人去和雲天霸彙報。而雲千媱一路上心事重重,正要回去房間,突然被路歸朝叫住。
他眼睛黑白分明,望向她的目光中似有擔憂:“師姐為何悶悶不樂,可是在為薛獴的那句“因你而生”憂心?”
啊呀,男主,你可真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呀。雲千媱盯了盯他,點頭。
路歸朝抿唇道:“我倒覺得,此妖魔詭計多端,說不定想亂師姐道心。師姐若為此煩憂,豈不是中了他的計?”
雲千媱之前也這麽認為。但從今晚的事情看,又猶豫了。
她猜測,這個薛獴會不會是她的心魔之類,又或者,是她的第二人格實體化了?畢竟連穿書這種事情都會發生在她身上……诶不對,她的第二人格為什麽會是個男的?!
雲千媱思緒雜亂,嘆了口氣:“師弟,你說得有道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路歸朝輕啄下巴,見她腳步沉重地走出一段距離,又忍不住上前一步,叫住她。雲千媱回頭:“還有什麽事嗎?”
路歸朝喉結上下一動,黑眸倒映着月光,緩慢而堅定道:“師姐,不管怎麽樣,或者未來發生什麽,只要你回頭,我永遠站在你身後。”
雲千媱失眠了。
一來是思考薛獴和自己究竟有什麽聯系,燒腦得睡不着。
二來是因為路歸朝。
這幾近表白的話語,他真的沒有在喜歡她嗎?
雲千媱很想立刻抓起金盞玉酒問一問,男主角人設有沒有被改變的可能,可它還在消音袋裏修養,呼呼大睡正香。
雲千媱只好獨自郁悶,一會兒用被子蒙住整張臉,一會兒翻來覆去地一腳踹開被子,一會兒跳下床打開窗戶透氣兒,就是睡不着!
于是第二天,雲千媱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來。
在院中碰到了李暮楚,他的形容簡直比她還要憔悴。
她疑惑:“表哥?你……”
呃——好像一直把他忘在了西南城角的牆角下。
那邊地偏,好幾天不見個人影,要不是昨天來了兩個新乞丐和他搶牆角睡,李暮楚根本不知道這事兒已經結束好多天了!
所以,他被抛棄了?
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打擊下,李暮楚病倒了。雲千媱和路歸朝前來探望時,他正躺在被子裏,有氣無力,渾身發熱。
雲千媱心中愧疚,端出親自熬的靈藥,将他扶起靠在床頭,說:“表哥,這段時間辛苦你了!現下事情了結,我們明天就要随小師叔回無塵山,你先把藥喝了,身子好些才能趕路。”
李暮楚心中委屈,但雲千媱給他帶了許多好吃好玩的東西,還溫言軟語地哄他,再怎麽有脾氣都該消了。更何況,他也沒怪雲千媱,要怪也應該怪……路歸朝。對,就該怪他,要不是他天天纏着阿媱,阿媱還能把他忘了?
念此,李暮楚擡頭,狠狠瞪了路歸朝一眼。
路歸朝:“?”
李暮楚接過藥碗,卻因為手上沒力氣,差點将湯藥灑掉。
雲千媱見狀忙道:“我來喂你!”
她拿回李暮楚手中的藥碗,舀了一勺正要放到嘴邊吹吹,這時,一只修長的手伸過來,端走藥碗。
雲千媱莫名其妙看他:“嗯?”
路歸朝掌心托着藥碗,面不改色道:“小廚房還炖着藥膳,師姐過去看着吧,免得燒糊了。這裏交給我來就好。”
說着,一掀白袍,坐在床邊。
雲千媱見他有模有樣地舀了一勺靈藥,提醒道:“師弟,小心燙,要吹吹的。”
路歸朝道:“好。”說着,低頭吹了吹,然後将勺子遞到李暮楚唇邊,不容拒絕道:“喝。”
李暮楚愣愣地張大嘴巴。
雲千媱見他挺會照顧人的,放下心來,說:“那我去廚房看藥膳了。表哥,你要聽師弟的話乖乖吃藥。”
“好……好的。”
雲千媱出去後,路歸朝表情明顯陰冷下來,喂了李暮楚一勺藥後,似乎嫌麻煩,直接上手捏住他下巴。
李暮楚見他大有将一碗苦得要命的藥全部灌入的架勢,吓得掙紮:“小廢物,你你你……你別亂來啊!”
掙紮之下,湯藥灑了幾滴。
路歸朝冷笑地挑了下唇,臉色意味不明:“師姐親手替你熬的藥,別人求也求不來,你敢浪費一滴試試?”
李暮楚聽他說話陰陽怪氣,本想發作,但不知為何,被他身上散發出的一股氣場壓了壓,喉間難受得緊。
好漢不吃眼前虧,不和這個瘋子計較!李暮楚搶過藥碗,咕嚕咕嚕一口氣灌了下去。
咦,忽然覺得這藥不苦了,就是酸掉牙。
和靳扶州、飛星告別後,離開雲家前,雲千媱去看望了一趟雲千善。
各種靈藥靈石砸下去,他雖撿回一命,但靈核粉碎,這輩子不可能再修煉。雲千婵偷偷出了禁閉,來探望時和雲千媱撞了個正着。
她有些尴尬,雖傷心,但對這些天發生的事情早已有所耳聞。望着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雲千善,她咬咬牙道:“雲家上下都在幫他,可他自己不争氣,怪不得誰,都是咎由自取。”
回無塵山的馬車停在雲家大門的不遠處。
雲千媱正要上去時,聽到背後有人喊她,回頭一看,是小流。
她将行李遞給李暮楚,讓他捎上馬車,轉身折回去,問:“怎麽了?”
因為昨晚差點闖禍,小流滿臉愧疚,雙手不安地絞着衣角,默了半響,才說:“神仙姐姐,聽說你們要走了,我是來和你告別的。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只有變得強大,才能保護喜歡的、重要的人。所以我準備去南方拜師學藝,聽聞那裏仙門衆多,我資質不夠,名門不要我,去拜入一些小宗門也好的。”
雲千媱摸了摸他的頭,鼓勵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
小流露出欣喜神色:“真的嗎?神仙姐姐也看好我?”
雲千媱從乾坤袋摸出一粒靈藥,遞給他:“你的病還未痊愈,這顆靈藥不如上次的,但也比尋常的要好。去往南方一路艱險,你若是受了什麽傷,可以保你一命。”
小流雙手捧過靈藥,仰起小臉問:“神仙姐姐,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雲千媱微微一怔,笑道:“可能是有眼緣吧。”
馬車上,路歸朝和李暮楚大眼瞪小眼。
一股緊張的氣氛在狹窄空間內漸漸彌漫。
片刻,李暮楚冷哼一聲,突然問道:“小廢物,你是不是喜歡阿媱?”
路歸朝瞳孔微縮,表情雖未變化,但擱在膝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縮。
李暮楚瞥了一眼他手,心中了然,不屑道:“我勸你別白日做夢了。你配不上她。”
路歸朝依舊沉默不言。
李暮楚繼續諷刺道:“論家世、論修為、論前程、論相貌,你渾身上下哪點配得上阿媱?哼,要不是師尊可憐你,收你為徒,你怕是連她的面兒都見不着。”
路歸朝臉色沉沉,如積雨的雲,手背用力到青筋凸起。
“阿媱根本不會喜歡你。這些日子,你表現得其實挺明顯的,連我都看出來了,你以為阿媱會看不出來?她這樣聰明的人,只不過給你留個臉面,沒直接拒絕、疏遠,你不會就以為她對你也有意思吧?告訴你,不可能的,她要麽看在師尊的面子上,要麽是在可憐同情你。”
仿佛被戳中某點,路歸朝猛然一怔,死掐住膝蓋的手指驀地松開。泛白的指尖充血,變得暗紅。
“……并未。”他嗓音黯啞。
“什麽?”李暮楚瞥眼。
路歸朝臉色蒼白,似失了渾身血氣,無力地阖上眼睫:“我說,我并未喜歡她。是你誤會。”
李暮楚瞪大眼睛:“阿媱這麽好,你憑什麽不喜歡她?!你若不喜歡她,為何幾次舍命救她?”
路歸朝掀開眼皮,黑瞳壓着譏諷:“她一向心眼如針,如果不救她,記恨上我,我在無塵山的日子恐怕更不好過。她之前如此種種對我,一幕幕記憶猶新,我又怎會喜歡她?所謂她的好,那只是在你眼裏,并非所有人都同你一般。”
“在我心中,她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值得喜歡。”
路歸朝背對馬車門而坐,當然沒有看到,車簾子早被人從外面掀開一角。
當他發現李暮楚神色不對時,皺眉回頭,看見一道杏黃色身影站在外面。
落花紛飛,少女長身玉立,明媚而鮮活。她手中捧着幾根糖葫蘆,眼裏的笑意慢慢褪去。
作者有話說:
男主,叫你嘴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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