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高二的暑假是高中生考試前最後能夠狂歡的時間了, 放假後11班的學生都如同脫缰的野馬一樣，到處瘋玩。

韓進原本是打算在暑假多接些單子，甚至在考慮要不再去找個兼職。只是暑假開始的第三天, 他的計劃完全就被打破了。

林粟帶着書包, 白淨的臉上帶着幹淨的笑意, 就這樣人畜無害的站在了他家門口。

韓進出門買早飯回來時看到門口的林粟時, 眨了兩下眼，差點以為是幻覺。

“你怎麽來了？”韓進問道。

林粟目光中帶着克制的好奇，不過他也沒有不禮貌到處亂看, 面對韓進的質問, 他微微偏頭回道：“不是悅姐讓我來的嗎？”

韓進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麽回事，就被剛起床的韓悅從屋內推了出去。

韓悅拿着水杯牙刷，先是對着林粟爽朗一笑, 抓過韓進手中的早餐，就開始趕人了：“一個大男孩天天窩在家裏像什麽話，你應該多出去和朋友玩下，去聞聞花香, 曬曬太陽。”

其實她也有些驚訝，她只是在偶遇林粟後，随口邀請林粟過來玩, 沒想到他真的過來了。

韓進還想說話，韓悅就塞給他一個鼓囊囊的錢包：“之前的健身餐賣得不錯，家裏有錢。再說錢才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子擔心的事情。”韓悅是知道韓進在網上接單子賺錢, 但他現在還是個學生, 不應該承擔太多超過他身份的責任, 韓悅用拳頭擂韓進肩膀, 壓低聲音說道, “進哥，我是媽媽呀。”

媽媽這兩個字從韓悅口中說出帶着與她的鋒利明豔不同的柔和，照顧他，養育他，本來就是她的責任。她的心願也很簡單，讓韓進能如同普通孩子一樣有一個快樂的童年，至少沒那麽孤獨。

這兩個字把韓進想要說的話都逼回去了，他只能順從的帶着林粟出了家門。

韓進的家在城北，算不上繁華，道路不寬，街道兩旁都是小商販，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韓進一大早上就經歷了同學找上家門，被親媽掃到出門後，可能有些沒回過神，不鹹不淡和林粟交談了兩句諸如“吃了嗎？”“怎麽過來的？”之類的社交問候，兩人之間的空氣就安靜下來。

韓進把手插進褲兜裏，低垂着眉眼，神情沉靜，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樣子。

林粟也像是在想事情，半晌後才開口感嘆似的說道：“韓進，你的媽媽是個很柔軟的人啊，真好。”

韓進瞥了林粟一樣，等了半晌，原來他就想要說着這句話。其他人看到韓悅，喜歡她的人說她熱烈張揚，不喜歡她的人說話她性子太野。

還是第一次有人說韓悅柔軟。

韓進嘴角向上翹了翹，面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嗯，她就是這樣。”

韓進不擅長表達感情，但林粟還是他的表情與語氣中感覺出了韓進對韓悅的深厚感情。

林粟心中的枷鎖松動了許多，他孩子氣的說道：“我媽媽也很溫柔，她是世界上最好的母親了，做她的孩子，非常幸福。”

韓進瞥了他一眼，垂眉笑了笑：“看出來了。”他的聲音很輕，說完後，像是禮尚往來般，補充了一句，“周阿姨确實很溫柔。”

幾句話後，兩人間冷清的氣氛破了冰，說話也随意了起來。

“你想玩什麽？”韓進其實沒有和同齡人玩耍的經驗，他唯一熟悉的就是去網吧。但是林粟這樣的唇紅齒白的乖學生，與網吧嘈雜的環境一點都不相配。他幹脆直接問道。

林粟也沒想過來找韓進做什麽，他只是想要離他們近一些，但是來了之後做什麽，他也沒提前想過。

他沉吟片刻後，說道：“唔，要不你就當我沒來，平時該做什麽就做什麽吧。”

說完，他期待望着韓進，希望能幫上些忙。

要是林粟沒來，他現在多半窩在卧室裏寫網頁代碼吧？不過林粟這麽大個人在眼前，怎麽可能當他不存在。

韓進對上林粟的眼睛，半晌後，他終于想到一個勉強林粟可以參與的活動——買菜。

林粟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說實話他長這麽大确實沒去菜市場買過菜。

韓進帶着林粟往菜市場方向走去，說是菜市場其實更像是集市，上了年紀的婆婆爺爺提着菜籃坐在路上擺攤。

林粟看什麽都新鮮，油炸的糖果果子、燒烤鹌鹑、紅彤彤的冰糖葫蘆，看得他心癢癢的，每次掏錢想要買，都被韓進給阻止了。

“太油了，你不能吃。”

“炭烤的致癌，不衛生。”

“有色素，別吃了。”

林粟：“……”

“韓進，你說話的口氣好像醫生。”一點都不溫柔，他也沒有說要吃呀，林粟在心裏默默狡辯。

韓進也不慣着林粟，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上次醫院的事情你忘了？”腸胃這麽弱，還敢對街上的小吃這麽饞，真的沒長夠記性。

林粟一僵，想忘都忘不了，他嘟哝：“我就看看，又沒說要買。”

韓進的目光從林粟流連過的食物上掃過，淡淡說道：“這些我會做。”

林粟驚訝的睜大眼睛，他跟在韓進身後：“韓進，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要給我做嗎？”

韓進不回答他，蹲在小攤販前，挑選着水靈靈的新鮮蔬菜。

擺攤的是一個老婆婆，韓進娴熟得和老太太交流了幾句，他沒講價，選了一把空心菜，他給的現金，老婆婆裝進錢袋後，滿是老年斑的手挑了一根草繩，正打算把菜捆好。

“我自己來。”韓進接過菜，動作利落的把菜捆好帶走。

就這樣，韓進帶着林粟買了菜和排骨，整個過程林粟都很安靜，雖然眼裏都是好奇和躍躍欲試，但他都沒有打斷或者強行嘗試。

韓進因為林粟的安靜，轉頭看向林粟，就見林粟白皙清秀的面容，乖巧而崇拜的看向韓進。

韓進沖着林粟挑眉，用眼神表達疑問。

林粟感嘆樣的說道：“沒什麽，就是覺得韓進你很溫柔，也很堅強。”

韓進不清楚林粟是怎麽從他買個菜的行為中看出堅強與溫柔的，他收回目光，拎着菜肉往家的方向走去。

林粟加快腳步走到韓進的身前，他拉着韓進的手臂。

韓進垂眼，視線落在林粟秀氣的手指上。

“我說得是真的，”林粟認真的說道，“韓進你會買菜做菜，看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讓人有種很安心的感覺，雖然你不怎麽愛說話，但是會特意照顧老婆婆的生意，還幫她理菜，你真的是我見過最溫柔的人了。”

這種溫柔不是韓進的語氣态度有多柔和，而是在同齡人都在懵懂的時候，總是充當一個索取者或者被保護者，韓進像是已經邁進了另一個人生階段，在不經意間為他人考慮，成熟而包容的承受一切。

林粟發自內心的話，讓韓進的步子一頓。

他哂笑，語氣有點淡：“溫柔？這個詞和我沒關系。”他覺得林粟真不會看人，他這種人，就只能是和陰郁暴戾扯上關系，溫柔這種東西，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林粟不服氣，明明就很溫柔。

韓進在他開口前說道：“你想吃什麽？”

林粟：“我想吃什麽你都能做？”他有些驚訝，在周雪和林崇的溺愛下，他可以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勉強會的就是煎蛋了。

韓進潑他冷水：“今天只買了這些菜。”言下之意讓林粟考慮現實。

“額，排骨除了紅燒還能怎麽做？”林粟充分暴露着自己的無知。

韓進也意識到讓林粟這種沒進過廚房的小少爺點菜是一個錯誤，他說道：“那你就随便吃吃吧。”

林粟讀懂了韓進的敷衍，他也沒生氣，只是笑着說道：“沒關系，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吃。”

韓進眉心一跳，不在說話。

林粟，你就不能矜持一點嗎？

韓進看向林粟，就撞進了林粟笑盈盈的目光裏。

他的心髒又跳得快了兩拍，韓進抿唇，不再說話加快腳步走回家。

兩人回到韓家時，韓悅穿着運動短袖，頭發濕淋淋的，應該是剛洗過。

她正用毛巾擦着頭發，看到兩人還有些驚訝:“進哥，你怎麽回來了？沒帶着你朋友到外面去吃嗎？”

韓進也知道韓悅塞錢給他，是讓他帶林粟到外面去下館子，家裏确實沒有什麽好招待林粟的。

“我買了些菜，就在家裏吃。”但是韓進覺得以林粟的性格，他應該更喜歡待在他家裏吃吧？而且他不介意把他的家庭展現在林粟面前。

要是林粟因此疏遠他，他應該會——高興的吧？

想到這個場景韓進心口一滞，不過他也沒再想下去。

林粟面對韓悅時，總要些近鄉情怯的羞澀，他有些腼腆開口：“韓媽媽，我還沒吃過朋友親手做的菜，我很期待。”

林粟一副羞答答的模樣，惹得韓進又看了林粟一眼。

韓媽媽？

這是什麽稱呼，他記得林粟遇到班上其他同學的父母都叫的叔叔阿姨。

這樣的稱呼是不是太親密了？韓進不想多想，但是林粟那副孺慕的表情，和韓悅看得電視劇中，乖巧兒媳尊敬而仰慕看向婆婆的表情迷之相似。

韓進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句韓悅看得電視劇中的臺詞——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

他有種感覺，林粟想要加入他們家，并且叫韓悅一聲媽。

韓悅看着林粟臉上帶着羞澀的表情，又是親切又是想逗他，她拍了林粟的肩膀：“你和進哥一樣，叫我悅姐吧。”

林粟臉更紅了，但還是搖了搖頭，這個稱呼藏着他一點點的小心思。

韓悅越看林粟越覺得可愛，也不覺得林粟把她喊老了，說道：“那就随你喜歡吧。對了，進哥的廚藝很好，是我們家的大廚，你想吃什麽盡管點菜。”韓悅對自己的廚藝很有數，不然也不會去賣健身餐，直接把韓進推了出來。

韓進無奈的看了韓悅一眼：“就沒想過讓你下廚。”

韓悅：“你同學在，怎麽不給我留點面子，再說我也會打下手的好嘛！”

說着韓悅就要去幫忙，韓進還沒有說什麽，林粟先把韓悅攔住。

“韓媽媽，我來吧。你先去把頭發吹幹，洗了頭不吹，頭會痛的。”林粟很認真的囑咐道，說完他四處尋找吹風機。

韓悅還沒被小輩這麽貼心的囑咐過，心裏忽然有些柔軟，她感慨：“你媽媽有你這樣的兒子真幸福。”

林粟搖了搖頭，是他有周雪這樣的母親很幸福才對：“韓進也很孝順。”

韓悅接過林粟遞過來的吹風機，她如同每一個謙虛的家長一樣，心裏認同，表面卻推辭說道：“我就不指望進哥能像你一樣貼心了，他的心思比鋼筋還粗。以後能找一個溫柔細心的女朋友，我就安心了。”

林粟驚訝的看向韓悅：“可，可高中不是不能談戀愛嗎？那是早戀，是不對的。”

韓家不大，韓進在廚房裏聽到林粟的聲音，洗菜的動作一頓，心說原來你還知道早戀是不對的。

林粟的語氣讓韓悅也些吃驚了：“都多少年過去了，不會現在學校還要抓早戀吧？”

林粟覺得韓悅和他見過大部分的家長都不太一樣，他有些疑惑：“難道不是嗎？”

韓悅回答：“當然不是，要是我家進哥真心喜歡上某個女生，我肯定不會做棒打鴛鴦的事情。不過我不對反他談戀愛，卻不會允許他做不負責任玩弄女生感情的事情！他戀愛我不管，要是做了玩弄別人感情的事情，我肯定打斷他的腿！”

韓悅後半句話不像是玩笑，聽得林粟身子抖了抖。

韓悅忽然壓低聲音說道：“林粟，你偷偷告訴我，進哥是不是戀愛了？”

戀愛？林粟屬于很乖的學生，他的心思很單純，認為高中生的任務就是學習，他之前都沒關注過同學間的感情。他想了想和韓進相處的場景，又默默回憶了下書中的劇情。

都沒有找到韓進戀愛的蛛絲馬跡。

“應該沒有吧。”林粟回答。

韓悅又問道：“那他有喜歡的人嗎？”

韓悅問得認真，林粟又仔細回憶了會兒：“應該也沒有吧。”不僅現在沒有，之後好像也不會再有了。

失去了母親的韓進陰狠暴戾，他報複了所有欺負過他的人，但卻好像沒有再開心過。

林粟想到韓進的未來，忽然有些鼻酸。

他突然有些不忿，為什麽這麽好的韓進以後會有那麽悲慘的結局。

韓悅還想再和林粟說什麽，廚房的抽拉門忽然被拉開。

韓進拿着鍋鏟目無表情的站在廚房門口：“你們誰來幫我剝個蒜。”

林粟和韓悅尴尬的對視一眼，明明他們承諾去幫韓進忙，現在卻躲在一旁說韓進的八卦，是有點過分了。

兩人都争着要來，韓進沒管，把蒜頭放在林粟掌心，又看了韓悅一眼，眼神有些複雜，然後淡淡說道：“你快去吹頭發，我提醒你了，別說我不貼心。”

韓悅讪讪一笑，解釋：“進哥，我只是開玩笑，你是媽媽心中最完美的寶貝。”

回應韓悅肉麻話的是被合上的廚房門。

韓進都不知道怎麽說韓悅了，她還好意思說他不細心，難道她都沒有發現林粟都要哭了嗎？還一直在林粟面前說他女朋友的事情，林粟只差沒在臉上寫着想叫韓悅一聲媽了。

要是他真有女朋友了，林粟還不得哇的一聲哭出來。

一想到林粟掉眼淚的樣子，他的心裏就有些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