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是我師兄

風華再次回到藥峰恰好是亥時。藥峰之上燈火通明,靈藥香味清新。風華來時,三長老的小徒弟正在院中整理靈藥。

“小師姐。”

“三師叔不在?”

小徒弟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點頭道:“方走,大師兄的藥不太夠,師父取藥去了,讓我先照看着。”

“嗯,”風華往院內看了下:“大師兄怎樣了?”

“醒了一次,說是要回峰處理沒做完的事,讓師父給按回床上休息。二師兄,三師姐,四師兄,還有五師兄他們都過來看望了大師兄,不過還沒半柱香/功夫,大師兄身子太累又睡了過去。”

說着風華準備往院內去,小徒弟當即急了,想攔又不敢攔,只得連忙喊道:“小師姐!”

“嗯?”

“大師兄身子不好,這又剛生病,小師姐……”

風華側頭看着這小徒弟支支吾吾的樣子,心中了然,自打十五歲她同白枳一道出宗歷練回來後,對大師兄态度急轉而下,處處針對大師兄,宗門裏的人都看在眼裏。

這小徒弟是怕自己進去為難大師兄。

風華并不惱,只道:“你若不放心,跟着便是。”

推開門,屋內亮着瑩燈,床上的人眉目輕閉,呼吸淺淡,氣色已經好了許多,但依舊有些蒼白。

風華坐到床邊,伸手探了下人的額頭,溫度正常。

門外的小徒弟悄悄推開一條縫,探頭探腦看進來,瞧見小師姐只是坐在床邊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說,舒了一口氣,又悄悄縮回去。

他是近來才拜入三長老門下,從內門弟子晉升為親傳弟子,親傳弟子見得多,接觸也多。以前總想不明白威名四揚的風承宗宗主親傳大弟子怎麽讓個廢物當,之後想明白了,更是覺得當之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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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姐十分厭惡大師兄,也對,小師姐可是火屬性天靈根,還是宗主之女,成天叫個沒有修為,連路也走不了的人大師兄,心裏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鳳眸輕斜,在那小徒弟退回去後,風華身子往後輕靠在床沿,目光落在床上的人上。

“師兄。”

風華輕喃,床上的人眼睫微動,到底沒有醒過來。

柔和的光照亮側臉,前世沒能好好的看一看,如今重來一遭,才發現怎麽看都看不夠。

師兄八歲被帶回宗門,傷剛養好,一個多月後父親召開收徒大典,将師兄收為坐下親傳大弟子,授予大師兄稱號。

八歲的大師兄,家中慘遭滅族,雙腿被廢,身子殘缺。即便僥幸活了下來,來到風承宗也時時刻刻遭受冷眼相待。

一開始的風華并不知道這個好看的大師兄是需要自己保護的。

大抵因為大師兄來時對自己那一笑,風華很喜歡去大師兄的院子。

總煩別人在她面前說一堆沒用廢話的風華難得聽人講俗不可耐的傳聞入了神,坐在輪椅上的大師兄是好看的,研墨的大師兄是好看的,寫字的大師兄是好看……那時修煉總靜不下心的她,為寫出和大師兄一樣好看的字,會關在書房裏練上一整天的字。

直到那次,大師兄巳時前往理事峰,風華在院中從正午等到日暮西山也沒等到師兄回來。等找到師兄時,連人帶輪椅全被推入湖中。

雙腿筋脈因為別的靈氣湧入,大肆沖撞筋脈,整片湖全是刺眼的血,藍衣浸染成紅,氣息幾欲斷絕。

從那之後,時常坐着輪椅的少年身後多了條小尾巴。

少年為了報答身後的小護衛兼小尾巴,身上總帶着甜食糕點。

本來和睦的他們,究竟是什麽時候變的?

風華閉上眼,原以為記憶中模糊的事,在腦海中清晰如舊。

她十二歲,師兄十五,搬離主峰。同年,她帶回白枳。從此和師兄之間少來走動。

又一年,她十三,師兄十六,正巧遇上修真界舉行十年一次的仙門聚會。

師兄被風承宗的死對頭天衍宗宗主親傳三弟子挑釁,聲稱:想見識見識風承宗宗主親傳大弟子,畢竟可是壓了三位天靈根一頭的風承宗大師兄!肯定有什麽過人之處,不然總不能所謂天靈根連個廢物都比不上吧?!

此話一出,風承宗衆人臉色頓變,尤其二師兄、三師姐恨不得沖上臺殺了那人,心中更是對大師兄怨恨。

天衍宗宗主三弟子口中的三位天靈根,正是指風華、二師兄以及三師姐。父親立師兄為坐下大弟子時,二師兄和三師姐已随從父親修行三年。

父親騎虎難下,本欲拒絕,沒曾想師兄主動上擂。

輪椅上的少年藍袍白邊,面對衆人譏笑,面容清雅帶笑,在對面譏諷着問:親傳大弟子可是想僅憑一雙手就将他擊敗時,師兄只是向父親借來一位修為比對面還低一個小等級的內門弟子。

少年坐于擂臺邊緣,對戰開始,柔和雙眼淡然無波,一轉一動間輕而易舉勘破對面致命之處。

口中指令更是簡明扼要,指揮內門弟子在不到五十招內,靠築基初期修為擊敗築基中期的天衍宗宗主親傳三弟子。

讓一個不能行走的廢物,用幾句話和一個修為還低一階的內門弟子打敗,天衍宗上下臉色鐵青。

二師兄、三師姐就是那時認可了大師兄,而風華卻聽見身後白枳驚呼,似無心感嘆:原來大師兄這般厲害,以前總聽聞風華你護着大師兄,沒曾想大師兄實力這般高深。

陡然間,一種像是被人愚弄的感覺蔓延上心頭。

但這麽多年感情,也非一兩句話就能擊潰。

仙門聚會大師兄一戰成名,之後更是擊敗天衍宗宗主築基高階的親傳二弟子。觀戰衆人原本譏諷嘲弄的眼神在看向大師兄時逐漸改變,變成了惋惜感嘆。

直到大師兄碰上天衍宗宗主之子,築基巅峰。

大師兄五靈根,雙腿不能行,更是不能吸納靈氣,修真門派衆人皆知,所以對戰時自覺只與代替大師兄之人對戰。

然而在天衍宗宗主之子被大師兄借用一位築基高階節節逼退時,竟猛地對大師兄出手。

這一下誰都沒想到,輪椅碎裂,劍尖抵着大師兄咽喉,在大師兄側開臉時,強硬挑過來,擡起下颌。

“邵雲舒,五靈根,雙腿不能行?呵,是下半身都廢了吧,還能人道嗎?”臺下一片哄笑聲。

“連靈氣都不能吸納,對個招還得借別人修為,你這樣的廢物除了只會動動嘴皮子有什麽用?給我趁早滾出修真界!”

從那之後,風承宗與天衍宗更是勢同水火,而比起大師兄實力,流傳更廣的是天衍宗宗主之子那段話。

風華對大師兄态度徹底轉變是在她十五歲,帶着白枳離宗出任務那次。

偏僻的小城裏,簡陋的客棧只擺着幾桌,有人高談闊論:“皆傳修真界有五宗三族一荒一絕地。”

“其中五宗你們知道吧,那風承宗可是不得了,與其餘四宗相比風承宗招收弟子貴精不貴多。裏面的資源、靈脈、山峰……只要天資實力好,那真是豐裕至極啊。風承宗的二徒弟,土系天靈根,十五歲,剛搬離主峰就有座埋着三品靈脈的山峰,啧!”

“二徒弟?大徒弟呢?”

“大徒弟?!哈哈哈哈。”

那時風華正在二樓,聽見有人提起大師兄,手中動作微頓。

“一個廢物,若非當初風承宗宗主念及舊友之情,誰管他?給個親傳大弟子的身份當當,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麽玩意?對了,”那人壓低聲音:“你們不知道吧,三年前,這位大師兄被天衍宗的易天琅一劍擊倒在地,說是個不能人道的廢物。”

“不過,我有幸看過邵雲舒畫像,啧啧啧,那長得可真叫個絕!”那人仰頭喝掉一杯酒,似是想到什麽舔了下唇角酒漬:“要我說,不能人道的五靈根廢物當什麽風承宗大師兄?那模樣,去倌樓當小倌可比當大師兄好多了,老子也能嘗……”

剩下的話還沒說出口,風華一筷擲向樓下,木桌四分五裂。

阻止得了一人,阻止不了千千萬萬的人。

自那之後,白枳總會在關鍵時候提醒她,大師兄不僅是個廢物,還是個雙腿殘疾,不能行走,衆人口中不能人道只配做小倌的廢物。

在對待心裏對大師兄的感情一事上,白枳從來不是罪魁禍首。她只是在自己想要承認時,提醒自己那毫無作用的自尊心,告訴她,和一個廢物沾染上關系是多麽令人不齒的事。

“水……”

微弱的聲音響起,風華睜眼,床上的人眼睫不安抖動。

風華倒來杯溫水,單手扶起床上的人:“師兄,來。”

茶杯遞到嘴邊,雙唇翕張,風華一點點傾斜杯盞,好讓人喝得方便些。

“咳,咳咳咳。”

不知道是不是喝的太急,懷裏的人猛地咳了起來,風華放下茶杯,又将人往這邊帶了下,給人連忙拍背順氣。

順着順着,風華感受到掌下的脊背僵硬,風華側眼看去,果然靠在肩側的人已然轉醒。

“師兄?”

這個位置看不見雙眼,只能瞧見那長睫劇烈地顫了下。

“師兄,口還渴麽?可還需喝點水?”

“不,不用了。”聲音虛弱,尚帶着些啞意。

只着了單衣的身子緊貼着風華,分明有些冷,邵雲舒卻覺得身子燙得厲害,僵硬地往裏挪了挪,禮貌避開距離。

看着挪到最裏面,中間拉開一小臂距離的邵雲舒,鳳眸微不可聞沉了下,随即風華笑道:“師兄感覺舒服點了嗎?”

“多謝師妹,好多了。”

“那便好。”風華撚被子欲給人蓋上,卻在靠近邵雲舒時,人又往後退了點。

“師兄這般怕我?”

邵雲舒愣了下,低埋着頭的他心中浮起幾絲苦澀,一字未語。

單是去到靈秀峰都會讓師妹不滿,更何況同室而處?越接近越是招來厭惡,倒不如離得遠些,至少能讓師妹沒這麽生氣。

“此番師兄病重,青荷、元竹着實照顧不周,我已與父親請示換掉他們。”

風華瞧着面前的人兀然擡頭,在人即将開口拒絕時,對邵雲舒性子一清二楚的風華不急不緩道:“師兄可知三師叔因為這事為你勞費多少心神?”

“父親知道了又該多着急?”

“若師兄實在不想麻煩別人,只從外門雜役弟子挑一個進來便可。”

“那青荷、元竹他們?”邵雲舒問。

風華道:“師兄放心,我自會好好安頓他們,他們随師兄認字習武這麽多年,回了俗世,好日子差不了。”

“也好,有勞師妹……”

話音戛然而止,邵雲舒僵直脊背抵住最裏側,淺色瞳孔中映着陡然傾身靠過來的風華。

“師,師妹?”

“嗯。”風華看着近在咫尺,連着淺淡呼吸都亂了的人,目光落在細長脖頸上,下面是淺淺合攏的衣襟,露出若隐若現的鎖骨。

風華伸出手指,邵雲舒退無可退,只能往旁微微側頭,鎖骨窩深陷,青色的血管在白皙膚色下說不出的誘人。

指腹堪堪停在衣襟邊緣,風華斜了眼藏在柔軟頭發下發紅的耳尖,心情莫名好了起來。

火靈氣漫出,烘幹方才喂水時不小心濺上的丁點水漬。

“這裏染了水。師兄身子還虛,可不能再着了涼。”熱氣落在頸間,連着一整片膚色全染上了紅暈。

“嗯?嗯,謝,謝謝……”

“以前那些話都是假的,當不了真。師兄大可不必放在心裏,你是我的師兄,怎樣都是。”

淺瞳震住。

沒等邵雲舒反應過來,風華已經退開回到床邊:“師兄好生休息,明日我再來看望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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