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晉江文學城獨家

“我不吃！不吃！不吃！拿走！”

“放我出去！小川,小川，你要害死媽媽是不是？”

“季明，季明…季明你來接我了。季明…”

穿着病號服的女人,歇斯底裏的砸碎季菱川遞過去的碗。

碎掉的瓷片，在地上開出了清脆的聲響。

她揪着少年衣服領口,聲音激動,整張臉憔悴又激動,眼睛無神的瞪着,嘴裏喃喃念着一些無意義的聲音。

忽然，她又悲切的哭了出來，清秀的臉顯出一股深情和哀痛。

“季明…”

她朝着空中的方向伸出手，唇角顫着翹起。

“媽，別這樣。”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透出藏不住的疲憊,黑眸深處是藏不住的血絲。

“滾開！你滾！”

女人用力推開他,“你把季明吓走了,是你！你滾！”

她拿起枕頭用力砸向季菱川。

枕頭柔軟，但被人全力扔過來,依然不免有些沖擊力。

曾經天真溫柔的母親形象，一夕間崩塌破碎。

她認不得自己的兒子了。

像對待畢生最仇恨的敵人那樣，瞪着通紅的眼睛,仇視的看着少年。

枕頭砸在少年胸膛。

他長了一點的劉海,搭在額前，蓋住了黑眸，看不清眼底神色。

模樣依然清俊，卻透出頹廢的脆弱感。

“是你！是你吓走了季明！都是你！啊！！”

女人一頭撞過來，像是發狂的母獅子,用力捶着打着少年。

拳頭落在季菱川身上，發出了沉重的咚咚響，她甚至擡腳去踹自己的兒子。

少年一動不動，冷白的臉沒什麽表情，垂在身側的手，擡起，又無力的垂下。

門口看了很久的護工，連忙沖進來，一邊一個按住了還在發狂的女人，給她注射鎮定劑。

沒多久，女人安靜了下來。

病房裏恢複了壓抑的死寂。

季菱川沉默的站在床邊，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冷白的手背浮現青筋。

像碎掉的拼圖被風吹散，有些落向海洋，注定有些東西再也回不去原樣。

走廊上，主治醫師拍了拍少年的肩，嘆了口氣。

“她這個情況，暫時不能再受刺激。”

誰是刺激？

他的出現就是刺激。

他一出現，就會提醒着媽媽，她失去了愛人，失去了丈夫，失去了曾經美好的三口之家。

季菱川沒有說話，只有喉結緩慢又艱難的滾了滾。

像是有許多難言的嗚咽和心碎，全部吞回腹中。

他不知道。

不知道命運為什麽會這樣作弄人。

原來人的力量如此有限。

站在迎面而來的海浪中，一瞬之後就變得面目全非。

在收到那束康乃馨之後的好多天裏，蘇芽都會做夢。

夢境裏，她的少年在海的那一邊，隔得好遠。

他還是那麽好看，身形也挺拔修長，可是背影卻透着孤寂和無助。

她用力喊：“季菱川！”

用力用力的喊和揮手。

然而少年卻只有一個背影，越走越遠。

他看着快消失在對面了。

蘇芽大哭。

她迎着海瘋狂的跑過去。深藍色的海水好冷啊，如此真實。

它沒過了腳踝、小腿、又朝着腰部和胸膛淹去。

蘇芽怕死，怕得大哭，卻不敢往後退，也不敢停。

她怕季菱川不見了。

“嗚嗚季菱川！季菱川！”少女哭着喊，海水沒到了脖子，将要把她吞沒。

面前卻忽然多出一道身影。

有人将她從海裏抱了起來。

像曾經在小樹林裏，她表錯白那樣，被人一把抱起。

于是剛才看着可怖的海面，連她的一點衣角都碰不到。

少年低沉的聲音滿是無奈和疼惜，響在耳邊，一字一頓。

“傻瓜。你怎麽來了。”

蘇芽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宿舍的小床上，臉上都是眼淚。

心裏是絞着的痛。

也許季菱川是躲起來了，躲在某個地方，等着她去尋。

是了，她要去找季菱川。

十一月的A市，已經過了十月黃金周的旅游旺季，卻依然不缺來臨江古城的人。

這座城市，并不那麽陌生。

她曾經來過。

蘇芽站在火車站，下來看着四周熙攘的人群，心像被一只手捏着，一顫一顫的酸澀。

她什麽東西都沒有帶，只帶了一個手機。

選了周五下午來A市，是一件沒有深思熟慮，卻順應靈魂的事。

少女抿着唇，眼眶酸澀。

大二的蘇芽，已經不再是高一時的那個未成年小少女。

然而她擡眸時，唇紅齒白的模樣，茫然乖巧，依然像走丢了的小朋友。

少女亭亭玉立，淺藍牛仔褲包裹緊身，腿很細很直形狀好看，腳踝露出來一截，肌膚白皙瑩潤。

上身白色針織毛衣袖子很寬大，手收在袖子裏，一頭烏黑長發只別了一個小發卡，柔順的散在肩膀。

耳垂柔軟白皙，側臉都精致幹淨。

少女整個人就很乖很軟的模樣，軟白臉蛋沒有化妝，可天生膚色漂亮，嘴唇又紅紅的，像是童話世界裏走出來的白雪公主。

那雙杏眼尤其清澈，長睫毛彎彎翹翹，小芭比一樣的漂亮幹淨。

路過的行人，在看清少女模樣時，都會下意識回眸多看兩眼，眼中閃過驚豔。

蘇芽無暇注意四周的人。

她緊張的鼓起小臉，翻出自己從買花店鋪裏問來的手機號，沉默着點開。

在按下撥打鍵時，心裏像是有一萬只小兔子在蹦，忐忑又不安。

給她訂花的手機號，號碼歸屬地就是這裏。

在來這裏之前，她好多次想撥通這個號碼，卻不敢。

怕希望破碎，怕這個號碼不是季菱川。

既然要尋他，不如直接沖來找。

她來的倉促突然。

去見喜歡的少年，卻一點準備也沒有。

他在這裏嗎。

他會見我嗎。

他還好嗎。

蘇芽抿唇，漂亮的眼瞳浮上了一層透明水汽。

…

一間咖啡館裏，靠牆的位置，穿着白襯衫的少年，正專心盯着屏幕調試代碼。

他修長手指在薄膜鍵盤上飛快敲動。

白襯衫袖口被卷起來了一點，露出了骨節分明的手腕。

冷白手背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現。

就他坐在這裏的半小時，來來往往過來了好幾個小女生，想要號碼。

然而少年眼神冷淡，透着疏離。甚至只是微微擡眸，瞥來一眼。

琉璃似的漂亮眼珠，就帶着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吓退了搭讪女生的勇氣。

申鵬看着這一幕，坐下來搖頭失笑。

“該說你魅力大，還是說你脾氣大呢。你看這麽多小姑娘，眼巴巴湊過來找你，都被你吓跑了。”

他對這認識還不到半年的合夥人，心裏觀感是很複雜的。

只覺得少年身上像是蒙了一層謎一樣的紗，看不清，窺不真切。

剛認識季菱川的時候，還是通過網絡，他想做一個小游戲，但是自己光有創意，對代碼之類的不擅長，就在本地論壇上發了一個個人招聘，想找一個能完美做出自己腦海創意的程序員。

結果就是，找來的人裏面，就屬季大佬最牛逼。

技術狠話不多，做出來的游戲效果最好。

別看人家長得跟偶像劇裏的言情男主似的，可人家是真的有本事。

一款小游戲，硬生生做出了他想要的感覺，甚至還在這個基礎上優化了一些設計。

最離譜的是什麽，他覺得這哥們的編程技術，是在一日千裏的進步。

上次合作是這個水平，下次合作又飛速進步了一截。

這就很可怕了。

搞了半天，他找了個天才合作。

因為做了幾個小游戲，反響都不錯，申鵬萌發了創業的念頭。

就辭掉了以前的工作，想開一個游戲工作室，只是缺一個合夥人扛技術。

他第一個想到的合作對象，就是季大佬。

聞名不如見面，見到季菱川本人之後，申鵬是真正被刷新了天才是什麽樣。

大佬來無影去無蹤，每天都要預約，才能騰出時間來商量游戲設計。

但效率卻奇高，無論什麽樣的游戲需求和問題，都能在第一時間給出解決方案。

大佬除了話少，性子顯得過分寡淡外，沒別的毛病。

就是帥的有些過分了，直接把他這麽一個還算清秀的大小夥兒，給襯托成了路人臉。

來來往往那麽多妹子，但凡來搭讪的，全都是沖着季菱川，就沒一個看到他申鵬。

哎。

嗡——嗡。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震動。

來電人是一串沒有保存的數字。

專心跑代碼的季菱川，平淡的眼神在觸及屏幕上的號碼時，睫毛顫了顫。

他條件反射撈起了手機。

修長手指捏着手機，卻沒有第一時間按下接聽，只怔怔看了片刻，眼神在一瞬之間閃過糾結、掙紮等等複雜神色。

有些人的號碼，記在心裏成了DNA代碼。

它一出現，其他的一切就都變得不再重要。

因為沒忘過。

申鵬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往嘴裏剝了顆糖，饒有興致的看着季大佬。

他直覺打電話過來的人，一定是個對季大佬很特別的人。

然而這時，季菱川卻忽然擡眸朝他看了過來。

“你接。”

少年聲音暗啞，捏着手機的指骨發白。

像是做了個艱難的決定，剜去了一塊肉一般，刻骨銘心的疼。

“啊？”

申鵬剛扔到嘴裏那顆糖，愣是被吓得直接滑到了嗓子眼兒，然後進了肚子。

晚上八點多。

蘇芽站在這座江濱城市，看着天空黑下來，只剩漫天的路燈。

這裏很漂亮，街道上吹來的風，大概是從江邊裹挾過來，所以濕潤又帶着涼意。

少女蹲了下來，心裏空落落，是希望破碎的難過。

好不容易找到的電話號碼，撥過去接聽的，卻是一個陌生人。

并不是她以為的季菱川。

蘇芽沿着馬路，垂着腦袋，漫無目的的往前走着。

要找一個人，好難啊。

少女仰起臉，努力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可是眼淚它自己止不住，一個勁往下掉。

她想季菱川。

想他…

經過一個酒吧，裏面燈紅酒綠熱鬧萬分，走出來幾個帶着酒氣的男人。

蘇芽抿着唇，擡眸看了一眼酒吧閃爍的招牌。

她從來沒去過這樣的地方，可是這會兒心裏倒是苦澀難過的想要大醉一場。

看看是不是真的一醉解千愁。

少女長得乖，一頭柔順烏黑的長發籠着軟白的小臉。

她嘴唇紅紅的，鼻梁又小巧翹挺，哭過的眼睛看起來濕漉漉又水汪汪。

杏眼紅唇，像走迷路的小仙女。

她站在酒吧招牌不遠的地方，怔怔看着裏面，清麗單純的氣質，太招人的眼。

幾個走出來的年輕男人，一擡頭看到她，一個個眼睛都亮了幾分。

“美女，一個人嗎？”

幾人并肩走過來，圍住了蘇芽，臉都幾乎要湊到少女跟前去。

蘇芽一怔，反應過來用力搖頭，扭頭就走。

“唉唉唉，別走啊，我們又不是壞人。”

幾個男人幾步追過去。

“就是交個朋友嘛！”

有人按住她肩膀，大概是覺得逗這麽漂亮清純的姑娘很有意思，聲音帶笑。

然而這場面只是出現了一秒鐘。

他們還沒來得及和蘇芽再說些什麽。

身側沖來一道身影。

碰到蘇芽肩膀的那個人，被狠狠揍了一拳，哎喲一聲倒退兩步，跌坐在地上。

他低頭一看，鼻子都流了血。

“我靠！”幾個男的一愣。

像是從天而降，一道身影擋在了蘇芽面前。

他身形修長筆挺，側臉立體分明。

丹鳳眼凝着戾氣，看着那幾個逗少女的男人，像狼王守着自己的伴侶，氣場冷凝強勢。

幾個年輕男人愣了愣，反應過來這是人漂亮姑娘的男朋友。

行吧。理虧。

幾個人看出來季菱川不好惹，那眼神都是戾氣，紛紛酒醒了一半。

“走了走了。”他們拉起地上被打了一圈，還在懵逼擦鼻血的同伴開溜。

“對不起啊，哥們幾個喝大了。”有人道歉，然後攙扶着走遠。

蘇芽怔怔的，像傻掉了一般，呆呆看着冒出來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季菱川。

嗚。

少女明媚的杏眼，彎成了月牙的形狀，卻有眼淚掉下來。

又哭又笑。

季菱川抿唇，牽起掉眼淚的蘇芽小朋友，扭頭離開。

他修長白皙的手，緊緊扣着她纖細手腕。

失而複得。

像握住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