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7)
◎讓她知道他過去有多仁慈◎
裴傾玉得知自己不必再插手陳茶彥案子的時候,當日恰逢休沐,他幾乎是連衣裳都沒有換,便匆匆趕到了大理寺卿府邸,親自詢問。
“一直以來負責陳茶彥這樁案子的人是我,況且查案本就是大理寺的職責所在,怎好突然變更?”
對方卻嘆氣道:“這案件的特殊性你心裏又不是沒數,涉及宗室不說,且又是那位昭王的父親,人家既是想要親自負責,又有哪裏不對?”
“況且這也只是一宗案子罷了,他接手過去,還省得咱們清靜。”
裴傾玉憤怒道:“聖上當真如此行事,豈不兒戲?”
那大理寺卿聽他這麽說,頓時挑起眉頭,“大膽,聖上的旨意又豈是你我可以質疑的!”
“我再與你強調最後一次,那位昭王的行事做派京城裏無人不知,你更該清楚,更何況,這案子他也不是沒有資格去接手,真要論起資格,人家的資格可在你之上呢!”
大理寺卿将他訓斥一頓,末了緩了語氣寬慰他道:“倘若你是一心為民,我也可以把手頭上的案子都交由你負責,給你磨煉的機會就是,就怕你到時候忙得腳不沾地,指不定又要找人分攤。”
裴傾玉聽他說完這些,臉色卻很是難看。
這案子自然并不是非大理寺負責不可,也并不是非得他負責不可。
只是落到誰的手裏不好,偏偏是趙時隽。
對方的目的又焉能純良?
……
這廂茶花在見到裴少婵後,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有一段時日沒見過裴傾玉了。
她顯然都還不知道外面出現了些什麽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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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寥寥幾月不見,裴少婵便清減了不少,舉止也比從前更加拘束了許多。
她來到這處先是同茶花賠了不是。
“上回是我太過分了,我想捉弄你,便叫婆子将你丢在船上。”
“虧得你只是迷路走丢了,要是不小心從那船上掉進水裏去,那……那我每天晚上只怕都要做噩夢了。”
她說着便忍不住紅了眼,語氣是滿滿的委屈。
茶花不擅長安撫旁人,便也只能遞了帕子給她。
“不知裴姑娘今日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裴少婵擦了淚,收斂了那些後怕才緩緩道:“都忘了同你說,今日過來這裏其實也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是我家裏人的意思。”
“我家裏人希望你能去一趟昭王府。”
茶花手中刺繡的動作微微一頓。
裴少婵說:“昭王這回在宮裏挨了打之後便生了場大病,據說好幾日都下不來床……”
發覺茶花詫異,裴少婵也很是意外,“你竟然還不知道嗎?”
“他是為了接手你哥哥陳茶彥的案子,才進宮裏去向聖上求的,結果他為此是生生得挨了一頓板子呢。”
“不過這也不怪人家,畢竟你哥哥是害死了人家爹,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嘛。”
說罷見茶花緊緊攥住手指,面色都蒼白幾分,裴少婵才發覺自己又說錯了話,偷偷拍了拍嘴。
“想來那位昭王你也是聽過對方名號的,我們裴家雖有官身,但也只是尋常人家罷了,并不希望得罪昭王。”
“我也沒有旁的意思,就是希望你可以上門去探望他,倘若沒有什麽龃龉便是份好心,畢竟也是為了你哥哥的案子才這樣,倘若真有什麽,那當面說清楚,萬不能波及我哥哥。”
茶花心亂如麻,起身将手裏尚未完成的繡品塞到了木筐子裏去。
裴少婵卻跟着她挪步子,繼續在她身後勸道:“茶花,你是個好心人,想來你也不願牽連我哥哥吧?”
“而且往後你若是要進我們裴家門的話,不也得為自己打算打算?”
後面的話多少都顯得有些刺耳,倒像是茶花已經和裴傾玉有了什麽不清不楚。
茶花只能低聲道:“我與你哥哥并無私情。”
她見裴少婵這樣上門來游說,心中自然也明白裴家人并不希望裴傾玉在這件事情陷得太深的心思。
許是真的希望她去一趟,探探口風。
又或者根本不在乎她去不去,只是想要尋個由頭讓她明白他們對于這件事情的态度罷了。
想明白這點,茶花才緩緩承諾:“裴姑娘放心,我會去的。”
倘若真的是因為她,她自然也沒有多少顏面繼續心安理得地躲起來,讓裴傾玉受到影響。
況且哥哥的案子落到了趙時隽的手裏,一切的變數也都成了尤未可知的事情了。
隔了幾日,茶花專程去了趟昭王府。
這段時日昭王府幾乎一直都門庭若市般,來攜禮探望的人數只多不少。
茶花遞上拜帖時,恰好遇見打外面回來的馮二焦。
他打量了茶花一眼,頗有些不可置信,卻又揣着手上前來讓人放行。
“姑娘是來見我家主子的?”
茶花點了點頭,馮二焦若有所思地掃了她一眼,便親自将她帶進了內宅。
他将她帶到了一個庭院,對她道:“殿下這回是傷得不輕,且每日想要求見殿下的人都有很多,怕是忙都忙不過來的。”
“姑娘暫且在這裏等候片刻,等裏面的人出來了,也許姑娘就能見到殿下。”
說罷,他便又匆匆離開,顯然是身上仍舊有旁的事務,只是中途帶了茶花一程罷了。
茶花立在那門廊下,心中掠過諸多心思,過片刻裏面出來一個丫鬟,對方很是詫異地打量了茶花一眼。
“你是做什麽的?”
茶花與她說明來意,那丫鬟卻皺着眉,眼中略是鄙夷道:“這年頭怎麽什麽阿貓阿狗都找上了門來?”
言下之意,好似如茶花這樣想要借着昭王生病求見的女子不在少數。
“她是與我一起來的,有什麽問題嗎?”
茶花身後陡然響起一道清潤的聲音。
她驀地回眸,卻見裴傾玉今日竟也踏足此地。
那丫鬟不認識茶花,卻顯然認得這位年輕有為的裴大人。
丫鬟神色尴尬,深知對方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頓時漲紅了臉同茶花賠了句不是,又匆匆進去傳話,不敢怠慢半分。
“抱歉,婆子告訴我,你今日出了門,所以我……”
裴傾玉本也無意窺探她的生活,但這幾日因她哥哥這件事情,他難免生出幾分有負于她這托付的念頭,尚未想好要如何開口,便叫婆子多留意她這幾日的動向。
可一旦知曉茶花有了旁的去處,他又無法裝作不知。
“關于你哥哥的案子,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茶花對他道:“大人不必自責,我只是擔心昭王殿下尚且還有什麽心結,故而才想過來……探望。”
裴傾玉道:“既然來了,那就一道去看看吧。”
茶花點頭。
待丫鬟重新出來将二人引入室內時,便瞧見一個穿着水色錦裙的少女正坐在榻前耐心地攪拌着碗裏滾燙的藥汁。
榻上的男人嗓子裏似有幾分癢意,那少女便立馬貼心地放下手中的碗,給對方拍撫後背。
直到見有客人到來,趙時隽才柔聲開口,“阿淺,你先下去吧。”
溫淺擡眸見是一男一女,心中也并未在意,與丫鬟一并退到了門外。
裴傾玉今日親眼打量過了,才覺這位昭王殿下果真比以往都要憔悴許多,且完全不是僞裝出來的模樣。
他已然養傷一段時日,可雙頰卻消瘦一些,面無血色,就連唇瓣都泛着淡淡的蒼白,是從前從未有過的虛弱。
這一幕卻叫人不由聯想到他在宮中受刑的慘狀。
如此裴傾玉才不那麽驚訝,料想天子當初能答應将陳茶彥案子交給對方時,對方同樣也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殿下這又是何必?”
趙時隽聽見裴傾玉的話後,才略掀起眼皮。
他彎起唇角,輕聲道:“不知裴大人何出此言?”
“那是我的父親,想來裴大人也有自己的父親,何不體諒我這一片孝悌之心?”
裴傾玉微微沉默片刻,話語卻仍舊含着幾分質疑,“殿下果真沒有夾雜半分私心?”
一旁茶花略是詫異,似沒想到他會問得這樣直接。
耳側卻傳來一聲輕笑。
趙時隽握起手中白帕掩在唇邊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病态的模樣仿佛将周身的淩厲都削弱三分,看着着實是沒什麽攻擊力。
“險些就忘了……”
“我們幾個月前都還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現在想來,可真真恍如隔世。”
男人擡手将帕子丢入水盆裏去,那骨節分明的手指堪比上等白玉。
“也不怪裴大人會誤會,倘若換成我站在裴大人的角度,興許也很容易會想多,但裴大人何不站在我的角度來想一想?”
“我再不濟,也是昭王啊。”
微微喟嘆的語氣摻雜着一絲無奈。
趙時隽從頭到尾都不曾看過茶花一眼。
他再不濟,也是個昭王。
所以怎麽可能會去冒着險些被打殘了的風險,或是叫他自己留下病根。
若單單為了一個女子,這樣豈不是顯得很喪心病狂?
裴傾玉看了茶花一眼。
她畢竟只是個身世可憐的孤伶女子。
今日既然主動來昭王府,若能求和對她反而才是最好的結果。
趙時隽的話是滴水不漏,是以他也只能順着這番話意向對方提議道:“殿下若能寬心那就再好不過,既然如此不如讓茶花今日給殿下敬一杯茶,二位的前情便可一筆勾銷。”
茶花擡眸看向對方,卻見裴傾玉面含幾分鼓勵。
她的目光徐徐落到榻前,瞧見男人坐倚在床頭。
他今日只穿着單薄的雪白中衣,長發未束,垂落的幾绺遮掩在頰側,當下是神情難辨,卻隐約可見彎起的蒼白唇角。
茶花收斂心神,抛開過往那些雜念,去斟了一杯茶水遞到榻前。
時隔數月,才叫趙時隽再度聽見她那副軟綿的嗓音,輕輕啓唇說道:“願殿下往後無病無災,百歲無憂。”
趙時隽聽了這話,嗓子又發癢似的想要咳嗽。
可最終卻化成了一聲輕笑。
“好啊。”
“這一杯喝完,你也同意與我前情一筆勾銷了是不是?”
他再沒有像三個月之前那樣,反倒坦然地接受了這種和解的局面。
茶花“嗯”了一聲,他便接過杯子,将裏面的茶水喝盡,态度與從前都截然不同。
茶花伸手接回杯子時無意碰到他手指略僵了僵,卻仍是穩穩地将杯子拿了回來。
這時溫淺卻又去而複返,掃了屋中二人一眼,随即溫聲對趙時隽道:“殿下,大夫說了您還需多休息,這會兒用了膳便該睡了。”
雖沒有直接驅趕的意思,但裴傾玉與茶花自然不會逗留太久。
他二人離開時候,趙時隽還令下人相送。
待湯膳盛上來時,溫淺才好奇道:“方才那女子……”
趙時隽垂眸道:“是裴大人的未婚妻。”
溫淺聞言頓時松了口氣,“那就……還真是匹配。”
趙時隽笑了笑。“什麽匹配不匹配的,只要阿淺願意,那裴家你也是配得上的。”
溫淺露出幾分驚訝,臉頰也熱了幾分,搖頭道:“我還不想嫁人。”
趙時隽這才擡眸掃了她一眼,想起溫姨母近日來對她的諸多念叨。
“你若是有了可心的人只管來告訴我,也省得姨母為你操心。”
溫淺盯着他,緊緊揪住手中的帕子,終究還是“嗯”了一聲。
她看着他那張俊美無俦的面容,仍舊感到難以啓齒。
她是喜歡他的……
可當下還有丫鬟在這裏。
她只能酸楚地憋回去,又寬慰自己,女兒家臉皮薄,現在說不出口也是正常,來日方長,她總會有機會的……
打從昭王府回來後,裴傾玉亦是告訴茶花,趙時隽今日這番态度指不定是真将過往的事情給放下了。
以他的性情,倘若不待見誰,只管惡言惡語相待就是。
畢竟不論是茶花還是裴傾玉,想要他去假意奉承都未免還不夠格。
“也許他也是真的想要查出關于他父親暴斃的真相,待他看過了仵作呈上去的證據後,必然也會察覺其中疑點。”
往好的方向去想,趙時隽手中的權勢比裴傾玉要更加深廣,但凡他有心去查,有許多不便的流程都會變得簡單起來。
茶花想到男人坦然喝了她敬的茶水,心中亦是不由地往好的方向去想。
案子是誰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方願意查出真相,能夠還哥哥一個清白才是。
便是抱着這樣的念頭,茶花才能将懸起的心稍稍放平一些。liJia
可偏偏沒幾日,京城裏便傳開了一些流言,從那大街小巷傳到婆子耳中,再從婆子嘴裏傳到茶花的耳中。
他們議論的便是裴傾玉先前負責陳茶彥那樁案子的時候,曾破例為對方在監獄裏請了大夫。
而百姓的口中往往是以訛傳訛,很快,說他背地裏給陳茶彥高床軟枕,三餐酒肉,兼之美婢伺候,叫那陳茶彥在牢獄裏活得比平頭百姓都要快活……
不僅府上的婆子憂心忡忡,就連裴少婵也再一次過來見茶花。
“茶花,你哥哥是哥哥,我哥哥也是哥哥,我們做妹妹的心都是一樣的,對不對?”
裴少婵都快急出淚來,“求你不要再讓我哥哥幫你查案子了好嗎?我哥哥他霁月光風,從小到大都不容許自己有半分污點,好端端地怎麽就被人這樣诽謗诋毀了?”
說是诽謗诋毀,也不完全。
因為裴傾玉的确曾經給大牢裏的陳茶彥請過大夫。
可這樣的事情并非是他的特殊職權,而是牢獄裏歷來便有的一些法外容情之處。
只要家裏人誠心捐了錢銀,不影響案件流程,那些在監牢裏重傷的人是可以請個大夫來看望的。
但這樣的事情真要擺到明面上去說理,卻是一點理都不占。
茶花聽得心慌意亂。
然而隔天裴府卻派了婆子親自請了茶花過府。
裴夫人是個面相和善的婦人,可這段時日下來,待客時臉上也不由得敷上厚厚脂粉遮擋憔悴。
“你便是茶花吧?”
她唇角噙着善意微笑,輕握住茶花的手,溫柔道:“我兒與我提及過你,但他卻不希望家裏人過早打擾你的生活。”
“只是往後你若願意便住在裴府都使得的,誰讓我們裴家虧欠了你們這麽多年。”
茶花聽得怪異,卻拒絕了這提議,低聲道:“裴大人待我與哥哥并不算差,夫人也無須時時刻刻都将這恩情記挂在嘴邊。”
裴夫人聞言笑容微微收斂,道:“茶花,你不想要我裴家報答你嗎?”
茶花莫名地搖了搖頭。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提過報答的話,一心只想要哥哥得到清白罷了。
裴夫人微微颔首,道:“那好,你随我來。”
她說着便起身,在嬷嬷的攙扶下,将茶花帶去了另一個地方。
在另一個院子裏,裴夫人進了一間屋後,卻告訴茶花,“這裏是我兒的寝居。”
茶花愈發詫異,正遲疑還該不該避嫌時,餘光卻陡然看到了榻上躺着的男子。
對方雙眸緊阖,面如紙色,額上卻不知何時被纏裹上了厚厚的繃帶。
這人赫然是裴傾玉。
“他前夜為了與同僚打聽你哥哥案情,與對方應酬下飲了些酒,出來卻被屋頂一片掉落的碎瓦給砸中了。”
“同行之人卻看見了屋頂黑影一閃而過,事後派人檢查,屋頂上的瓦片卻絲毫無損。”
“後來我揪着他的小厮細細詢問過後才知曉這已經不是第一回 了……但凡與陳茶彥有關的事情,他都會或多或少的遇到問題。”
最後一次,便是這一回了。
“這是有人警告他不要再插手你哥哥的案子。”
裴夫人紅着眼,語氣悲怆道:“茶花,我不想為難你,但我只有這麽一個兒子,你……明白嗎?”
茶花看着榻上的裴傾玉,心口霎時一片冰涼。
裴傾玉幫了茶花很多,也幫了陳茶彥很多。
她想過事情的無數種結果,好的壞的都有。
可茶花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裴家人聲淚俱下地哀求。
裴夫人就差要給她跪下,被一群人給攔住。
而茶花看到榻上之人凄涼的光景,心口亦是自責到無以複加。
她幾乎都忘了自己是怎麽走出的裴府,耳畔卻都是裴少婵與裴夫人哭訴的話語。
先前的僥幸到底還是沒有給她帶來半分希望。
而數日前男人接過那杯茶水,笑着與她說“一筆勾銷”的畫面,也變得極其虛僞。
可回了私宅後,婆子卻向茶花抱抱怨怨,說是方才昭王府派了人來。
冷不丁地聽見那幾個字,茶花只覺耳側都是嗡地一聲,心口陣陣恇駭。
偏偏婆子毫無察覺,仍繼續道:“那昭王派了個下人,說他家殿下與姑娘一筆勾銷後,便該将從前的物件也都逐一理清。”
“言下之意若不在就罷了,若還在的話,希望姑娘可以将之歸還。”
婆子說罷,嘴裏嘀咕個沒完,“那昭王怎麽如此小肚雞腸,送出來的東西還能往回要的?”
她驚訝于昭王殿下的小氣,卻沒有留意到小姑娘攥得發白的指尖。
隔天一早,茶花将東西送上門後,馮二焦過來看了一眼,見那些東西真真是一絲一毫都不見少,甚至根本就沒有被用過的痕跡。
“我想再見殿下一次。”
茶花垂眸,聲音含着幾許艱澀。
馮二焦打量了她一眼,“姑娘可是想清楚了?”
茶花沒有回答。
馮二焦嘆了口氣,轉頭說道:“姑娘随我來吧。”
被引入的房間仍舊是趙時隽的寝屋。
然而今日茶花過來的時候,隔着那道半透的薄簾,卻隐約能看見男人還在沉睡中。
茶花安靜地坐在外間的凳子上等着。
可等許久,從晌午一直等到黃昏,茶花甚至支額睡了一覺,重心不穩地一晃,睜開眼來卻看到一片深色的衣擺。
她下意識站起身,看見了立在她面前的趙時隽。
茶花心惶惶地開口,“殿下……”
趙時隽語氣恍若關懷,“方才可是做噩夢了?”
茶花搖頭,目光卻微微閃爍。
“是在擔心你哥哥嗎?”
他仿佛只是口渴,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才徐徐說道:“你哥哥的事情其實我也聽人說了。”
“其實監獄裏會給犯人請大夫,也并不是什麽稀罕事情……”
“水至清則無魚,犯人也是人,你說對嗎?”
他逐字逐句幾乎都充滿了善意的解讀。
可小姑娘卻反而受到了什麽驚吓般,渾身一個寒顫,轉而屈膝跪下。
“求殿下對裴大人高擡貴手……”
她今日是為裴傾玉而來,她哥哥卻是連提都不敢提及半分。
趙時隽眸光不定地低頭掃了她一眼。
“起來。”
他杯中的茶水不知何時被他飲盡,又将那茶杯不輕不重地擱回了桌面,對她道:“給我倒茶。”
茶花擡眸瞥見那杯子,不知是不是錯覺,竟好似仍舊是那日她為他奉茶的那只杯子……
她見他臉上一派古井無波,只得起身順着他的意思走到桌旁,将他喝過的杯子重新斟滿。
趙時隽捏起那杯子打量了一眼之後,卻遞送到她的唇瓣,溫聲道:“倘若你喝了這杯茶水,我也許可以考慮一下呢?”
茶花眼睫驀地一顫,擡起手指想要接住那杯茶,他卻避開她的手指拿開。
“別動。”
語氣恍若嗔怪,他似笑非笑地制止了她的舉動。
茶花只能僵硬着手臂貼在身側,由着他将那只他用過的杯子貼在她的唇畔,撬開她的唇縫,将那茶汁一點一點喂到她的口中。
可這到底不是茶花自己端拿的茶水,他喂得再慢,她微仰着腦袋,小口吞咽的動作還是出了差錯,嗆咳起來。
他當即便拿開了杯子,複又一下接着一下拍撫她的後背。
察覺出了她的顫意,他才輕聲安撫,“別怕……”
“過去的不都已經忘記了嗎?”
“不如便當我們重新認識過,你說好不好?”
茶花阖了阖眼,卻搖頭道:“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欺騙殿下……”
她說着,淚潸然而下。
趙時隽沉默地望着她,随即卻勾深了唇角。
“我是個什麽樣的人,瞞得過旁人,到底還是瞞不過茶花你。”
他擡手撫去她面頰的淚,手掌幾乎将她半張臉頰都包裹住,“別哭了,誰讓裴傾玉那麽不長眼,得罪了我呢?”
“你這麽聰明,不如猜猜我為何會受傷?”
茶花被他掌心托着小臉,語氣哽咽。
“我不知道……”
即便沒能得到滿意的答案,男人卻仍舊是彎唇貼在她耳畔低沉道:“你可以猜看看的。”
“譬如我險些被聖上打死,這會不會……全是為了你呢?”
他每每阖眼間想到桃林那一幕時,恨不得縱上一場大火,将那地方全部燒光的想法有過,恨不得殺人,将裴傾玉五馬分屍的想法也有過。
他無數的想法中,唯獨沒有放過。
所以在寺廟裏看到他二人親昵的姿态,他面上是笑着的,可五髒六腑幾乎都要被焚燒殆盡。
可他趙時隽能忍。
忍到陳茶彥這樁案子落到他手裏,再慢慢一個一個地收拾。
他擡手攬住茶花的薄肩,口中發出一聲喟嘆。
“茶花,人這一輩子這麽長,哭得日子在後頭呢,現在眼淚流盡了,豈不也是白費?”
過會兒馮二焦進來,撞見屋中這幕,小姑娘眼圈紅着,雪頰蒼白,而男人一只手攬着她的肩,好似在低頭溫聲安撫什麽。
馮二焦莫名想着,倘若這畫面中的小姑娘不哆嗦得這麽厲害,這不得比跟那裴大人在一起時要匹配多了?
“殿下,外面同茶花姑娘一道來的婆子催了,想要茶花姑娘早些回去。”
茶花帶來的婆子沒能被允許進府,便一直都在府外等候。
趙時隽聞言亦是不惱,只緩緩問她:“你要回去嗎?”
小姑娘僵硬地搖了搖頭,眼中淚霧彌漫,幾乎是逼着自己說出了拒絕的答案:“不、不回去了。”
趙時隽指節刮撫着她的頰側,柔聲誇道:“真乖。”
“過去的事情對我而言是有些打擊,但也不是不可原諒。”
“你服侍我,服侍好了,我不僅饒了裴傾玉,還放你回去和他成親,你說可好?”
茶花嗓音更是哽咽,“我……我不要和他成親。”
趙時隽眸色不可捉摸地盯着她,良久才輕笑道:“好,都依你。”
又隔了兩個時辰,溫姨母才在前廳張羅晚膳。
府裏平常若都在家,往往都是趙時隽和溫姨母母女倆一道用膳。
可今日溫姨母卻詫異地發現在趙時隽的身側多了一個陌生的小姑娘伺候他用膳。
溫姨母多看了幾眼,更是驚愕,“這不是裴大人的未婚妻嗎?”
趙時隽卷起袖口,餘光掃了茶花一眼,“是啊,原來不止我一個人知道,她竟是裴大人的未婚妻——”
茶花聽到這話,垂着眼睫,嗓音愈發澀然。
“我不是,我一介草民,不配。”
溫姨母看着她那張漂亮到足以令人心動的容貌,又見茶花毫無笑意的模樣,驀地皺眉道:“殿下,人家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怎麽好這樣做……”
“你往日性情霸道慣了,但……但怎麽能做出這樣強搶民女的事情?”
趙時隽的動作不由頓住,卻一臉無辜。
“姨母冤枉我了。”
他轉而聲線沉了幾分,“告訴姨母,你可是自願?”
茶花能夠察覺到很多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她僵直着背,連頭都不曾擡起,盯着鞋尖,沙啞着嗓音答了句“是自願”。
對面的溫姨母反倒眉頭皺得更深。
這姑娘前段時日還和裴家公子出雙入對,轉頭抱上了趙時隽的大腿?
她幹脆将筷子放下,“就算這樣……”
“你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又怎麽好看着誰身份高,便跑來攀附着誰呢?”
她說着捂了捂心口,身子好似生出些不适來。
趙時隽見狀,頓時放下手中筷子。
“姨母可是心口又疼了?”
溫姨母卻搖頭道:“你是不是怪我總還管着你,故意找個人回來要氣我?”
趙時隽道:“怎麽會呢,誰要是敢将姨母氣出個好歹,我決不輕饒。”
說罷便沉聲道:“還不下去?”
茶花被馮二焦暗中拉扯了一把,回過神,這才僵硬着離開了廳中。
出了那暖融融的廳中,茶花一氣兒走出了很遠很遠。
她腦袋裏幾乎亂成了一鍋粥,就像是個沒頭蒼蠅般在這府裏亂撞。
忽然間,一個下人出現在她面前,将她攔下:“姑娘要去哪裏?”
茶花失魂落魄,口中嗫嚅,“我想離開府裏……”
可卻又不知離開府裏以後還能去哪裏?
可不管她怎麽想,對方顯然都沒有要讓開的意思。
對方面無表情道:“姑娘想要離開,必須征得殿下的同意。”
……
茶花在外面耽擱磨蹭了許久。
她回到趙時隽寝屋的時候,趙時隽卻坐在次間泡着茶。
見茶花進來,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對她吩咐:“臺子上有本書,你去取來。”
茶花抿了抿唇,轉身去了。
待将那本書取來後,他卻讓她打開來學學。
“我記得你認得字的,對吧?”
而且顯然也不是她當初告訴他的那樣,只是同村裏的書生學過一些。
他盯着她,字字句句都仿佛在訴說她昔日的謊話連篇。
茶花低下頭,僵硬着手指将那書翻開,發覺這裏面是一副接着一副的畫。
這畫都畫在了一種特殊光滑且似緞非緞的布料上,整本書也幾乎都是布料裁制而成。
而畫更是用了各種珍貴的顏料,因而比墨水畫出來的畫面要更逼真數倍。
可上面的東西卻是茶花從未見過的情景。
女小人似痛非痛的神情,微張着小嘴……
黑墨畫不出的顏色,彩墨卻可以。
大片的雪白,星點旖旎軟紅,而書上的男小人則是抓住這女子的腕,緊緊挨在一處。
茶花的掌心開始發燙。
而上一回憑着手掌揣測出形狀的物件,在這些畫面上連同色澤都呈現得清晰無比……
她手指被燙到般猛地将手裏的東西丢開。
看着便價值不菲的錦書瞬間滾落到地上。
趙時隽見狀頓時沉下臉,“把它拾起來。”
茶花坐着沒動。
他便起身将那書親自撿起來後撣去灰塵,而後放到她的面前,讓她打開。
茶花眼眶酸澀,淚珠滾落。
她偏過頭去不看。
可臉頰下一刻卻被身後的人一把掐住,不容許她有所躲閃。
“嫌髒了不成?”
那些和善的僞裝恍若頃刻間撕開條裂縫。
趙時隽眸底漸漸凝結冰霜。
他俯身貼着她耳畔輕笑,“你不學怎麽來取悅我?”
不學,又怎麽知道他過去對她有多仁慈?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2-19 20:51:27~2022-02-20 22:32:3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44885681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茕茕白兔,東奔西顧5瓶;小蝦米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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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更嗎?】
【怕怕,吓壞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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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你今天是在搞60個幣的大招嗎?要不然為什麽還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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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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