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其實就是在撒嬌

郁千飛消化了會兒,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為什麽要給家裏打錢?”他問顏暖。

顏暖咬着嘴唇,一時間整理不出答案。理由很複雜,不成系統,難以表述。但他知道,他若什麽也不說,郁千飛一定會擔憂過度胡思亂想。

“可能是因為……覺得欠他們的吧,”他試圖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平靜,“從小到大,他們沒虧待過我。但我最後卻讓他們失望。”

郁千飛皺眉:“所以打錢?”

顏暖自嘲地笑了笑:“很蠢嗎?”

“五萬塊?”郁千飛又問。

“就算想打五十萬,我也沒有啊。”顏暖聳肩。

學醫的學習周期長,他正式參加工作沒幾年,在醫院第一年收入也不多,這點錢存得不容易。顏暖是辭職去了私立診所後手頭才逐漸寬裕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郁千飛撓了撓頭,“就是覺得……怪怪的。”

顏暖看他一眼。

“你打錢是因為覺得……欠他們的,想彌補?”郁千飛問。

顏暖低着頭,不說話。

他的父母和他一樣,都是性格內斂的類型,很少在肢體或語言上表達親近。相比郁千飛家的熱鬧融洽,他的家庭氛圍顯得嚴肅且疏離,相處時總一板一眼的。

但與此同時,他們對他并不嚴苛。

顏暖從小成績就比郁千飛好一些,中考想和郁千飛去同一所學校,父母平靜地接受了。等到了高中畢業,他提出想出國留學,父母在斟酌過後也給予了支持。

他們家條件普通,這不是一筆小費用。平日總是顯得淡漠的母親也難得的在他面前表現出了不舍。

從小到大,他的父母沉默着付出了許多,他理所當然地享受着,直到他們之間出現無法調和的矛盾。

而此時他的翅膀硬了,有了離開的資本。

“他們需要的應該不是你的錢。”郁千飛說。

“我知道,”顏暖苦笑,“但……我不可能讓他們滿意,我又不是故意要喜歡男人的。”

“你這話說得,”郁千飛瞥他一眼,嘀咕道,“好像現在就有正在喜歡的男人似的。”

顏暖收斂情緒,擡起手戳了戳他懷裏Lucky的小腦袋,說道:“我現在喜歡這個小女孩。”

“反正你也沒對象,幹嘛不圓滑一點呢,”郁千飛說,“你要是只說自己不想成家,消極應對,就算有矛盾也不至于鬧成這樣。”

“又不是我故意告訴他們的,”顏暖無奈,“我根本不喜歡和人聊這個,要不是你亂翻我的手機,我也不會告訴你。”

“是不小心被發現的?”

“嗯。”顏暖點頭。

他說完,郁千飛依舊盯着他的側臉看,似乎想知道得更細致一些。

顏暖無奈:“他們看到了我和師兄的照片。”

郁千飛皺眉:“什麽樣的照片?”

其實很普通,是一次聚會上朋友用拍立得拍下的,當時還是他男友的師兄摟着他的肩膀親吻了他的面頰。他一直把它夾在書本裏。

顏暖不滿郁千飛的追根究底:“沒什麽,這些根本不重要。”

郁千飛不滿:“你看看你的态度,當時你們肯定也沒有好好溝通過。”

“怎麽溝通,”顏暖搖頭,“他讓我改正,不然就滾,沒我這個兒子。”

“我知道了,然後你立刻馬上迅速毫不猶豫地滾遠了,是不是?”

顏暖默認了。

“要我說,你也有不對的地方。”郁千飛批評他。

這話由他說出來,顏暖心裏難受:“那我能怎麽辦呢?我又改不了。”

“我不是說這個,”郁千飛擺手,“我是說,你走得太果斷了,彼此一點餘地都沒有。”

“他讓我走。”顏暖強調。

“唉,”郁千飛嘆氣,“賭氣,這就是賭氣。你也賭氣,你爸媽也賭氣。你氣你爸媽居然讓你滾,你爸媽氣你居然真的滾。”

說完,他見顏暖沉着臉不吭聲,猶豫了會兒,又說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當初不打招呼一走了之,我也賭氣了,那我們現在會怎麽樣?”

顏暖側過頭看他。

“我要是想,這小逼崽子給臉不要,不把我當回事,那我也沒這個兄弟,管他去死,”郁千飛說,“就算見了面心裏也憋着氣,客客氣氣聊兩句就再見,會怎麽樣?”

“……”

“還好我心胸寬廣。我不想跟你散了,就選擇不計較,選擇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不高興,”郁千飛對他笑,“所以我們現在能這樣走在一塊兒,還能說說心裏話。”

“你臉皮厚,像牛皮糖。”顏暖說。

“對,我牛皮糖,”郁千飛聳聳肩,并不介意,“你家要是能出一個牛皮糖,也不至于鬧成現在這樣。”

“……”

“我跟叔叔阿姨也認識那麽多年了,不是沒有了解,”郁千飛說,“你跟叔叔某些地方挺像的。”

“我沒他那麽倔那麽認死理。”顏暖說。

郁千飛笑了起來:“是嗎?”

顏暖不理他。

“你會打錢回去,應該不只是想還情吧?”郁千飛又問。

顏暖心頭莫名羞恥,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對他而言,是一種極為別扭的示好方式。他确實想過,若是父母願意收下,或許他們會擁有再次溝通的契機。

“要不要回去看看?”郁千飛提議。

“不要。”顏暖毫不猶豫地拒絕。

郁千飛又嘆氣。

顏暖皺着眉嘟囔:“他們又不認我這個兒子了,我回去幹嘛?”

郁千飛看着他的側臉,有些突兀地擡起了手。他在顏暖驚訝的視線中把手伸向了過去,停留在顏暖的頭頂上方,頓了頓,又不自然地收了回去。

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郁千飛尴尬極了,扭過頭去,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顏暖心想,他剛才是不是想摸自己的腦袋。因為自己說的話可憐巴巴,看起來很需要安慰,所以郁千飛伸手揉一揉。

“不要亂撒嬌,”郁千飛說,“那麽大個人了。”

顏暖一瞬間漲紅了臉:“什、什麽撒嬌?我怎麽就……”

郁千飛打斷他:“我過段時間要回去一次,你跟我一起吧。”

顏暖張了張嘴,沒出聲。

“去吧,”郁千飛勸他,“我陪你一起回去,萬一你跟家裏吵起來了,晚上還能住我們家,正好。”

顏暖有點想笑,說道:“住你家?不奇怪嗎,你爸媽怎麽想?”

“有什麽怎麽想的,就說你家不方便啊,”郁千飛說,“他們頂多猜你跟家裏不高興,跟我一樣唠唠叨叨地來勸你。”

顏暖有點兒猶豫,一時下不了決心。

“說起來,那麽多年沒見,我爸媽還挺想你的,”郁千飛繼續說道,“他們從小就喜歡你,見到你肯定高興。”

“……”

“去吧。”郁千飛用胳膊撞了撞他。

“我又不可能變成他們滿意的樣子,去做什麽?”顏暖說。

“唔……”郁千飛想了想,“去告訴他們,就算在這方面無法達成一致,你們對彼此來說依舊是很重要的。”

“……”

“反正結果也不會比現在更糟糕,”郁千飛哄騙他,“說不定他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需要你低頭給個臺階呢。”

顏暖淺淺地吸了一口氣:“那好吧。”

他們把時間定在了一周後的星期三和星期四。

星期三早上去,星期四晚上回,來回都坐公共交通。也因此,他們在商量過後只能選擇再次将Lucky寄放到郁千飛的同事家去。

當天路上,郁千飛坐在車裏,一臉讨嫌地向着顏暖叨叨:“你看看,我說什麽來着,正式收養一點好處也沒有,我現在還得請同事吃飯。”

顏暖扭頭看窗外:“我給你錢。”

“行啊,你給,”郁千飛沒好氣,“我們要去吃日料,懷石料理,你先給我五千塊吧,不夠再補。”

顏暖扭過頭,甩了他一眼,懶得搭腔。

“也怪這小東西太嬌貴,”郁千飛無奈地搖頭,“要是它肯老老實實呆在包裏,也不是不能帶它回去。”

他們總把Lucky當公主,把Lukcy養出了一點公主病,出門只能坐在懷裏,不肯獨自呆在箱子或是包裏,一進去就裝可憐嗚嗚叫喚。

郁千飛曾跟他分析過,說這小家夥有心機。被裝在包裏的哭聲和被人丢下獨處時的哭聲不一樣。

獨處時是真的不安害怕,聲嘶力竭,凄凄慘慘。被裝在包裏就是故意哭給你聽的,就好比有些小孩大聲嚎啕卻沒半點眼淚,屬于一種演技。

受寵的熊孩子和壞蛋小狗都知道,有人舍不得自己哭。

但坐在公交車上,總不能讓狗一路叫喚。

“要是有車就方便了,”郁千飛再次感慨,“現在不像以前只有一個人,我真該考慮買一輛了。”

顏暖心想,狗是我的,我也不是你的,你現在明明還是一個人。

但他沒有說出口。

知道郁千飛沒有那個意思,但那句話所引申出的暧昧假設,令他産生了許多虛假的幸福感,那讓他心虛,也令他快樂。

轉了兩趟車,再步行十分鐘,就是他們童年時代所住的小區了。

臨近目的地,顏暖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他在腦中不斷地假設與父母見面後的場景,思考如何措辭才能避免一場災難。

“別慌,怕什麽,”郁千飛在他背上用力拍一下,“幹脆做好大吵一架的準備,沖!”

顏暖轉頭瞪他。

“大不了就是不歡而散嘛,有什麽關系,”郁千飛說,“吵架也是溝通方式,吵過了也算是你努力過了。吵完來找我,我陪你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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