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長夜将明(1)
04
胡蝶進去後撇了一眼床尾的名片。躺着的女人叫楊平暮,楊嘉一的母親。
年歲不大,剛過四十五。因先前化療的緣故,頭發已經剔除幹淨,現在是光頭,滑溜溜的腦袋像個鴨蛋。
楊嘉一在她推門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起身靠近她,聲音壓得很低:“我媽剛睡,我們出去說?”
胡蝶正要點頭轉身,卻看見病床上的人翻身睜開了眼睛。胡蝶向她點頭,琢磨了一下稱呼,還是開口叫了聲阿姨好。
床頭被搖上去,楊嘉一扶着楊平暮坐起來,又給她後背塞了兩塊枕頭。
楊平暮有些驚訝,除了李欣悅,楊嘉一可從來沒将人領到她面前來。
稍微轉轉腦筋,平時隔三岔五就要來的欣悅,如今整整一周沒有出現過了。
楊嘉一……該不會幹了什麽對不起人家姑娘的事情吧?
自己兒子也不是這種人呀。
不得不說,做母親的一旦開始操心,那便是什麽可能性都浮出腦海。
她揪住楊嘉一手腕,悄聲問他:“這位是?女朋友?”
楊嘉一猛地看向胡蝶,只見她還靜靜站在那裏,不知道盯着床位看什麽。也幸好視線沒落在他們母子身上。
楊嘉一有些急:“媽你不要瞎說!這是我打工的時候認識的一位姐姐。”
楊平暮眼神狐疑地看向自己兒子紅紅的耳朵尖:“真的?”
“什麽真的假的,她就是!”楊嘉一也不料病房突然寂靜了下來,“她就是”三個字在空氣中格外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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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胡蝶終于擡起頭,看這楊嘉一,“我嗎?”
楊平暮也順着兒子的角度看向胡蝶,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怎麽有些熟悉。
胡蝶移開視線:“阿姨您好好休息。楊…楊嘉一同學在校表現很不錯,是學校找他有事情,我來傳話。”
她能看出楊平暮內心的想法,為了避免後續再聊起來,她徑直告辭,對楊嘉一說:“我在外面等你,你一會再出來吧。”
楊嘉一沒幾分鐘就開門出來。
“姐姐。”
“嗯,”胡蝶揚了揚下巴,“你媽媽睡着了?”
楊嘉一回她說:“沒有,她一聽是學校有事情,立馬讓我走。”
胡蝶點頭:“那正好,卡帶了?”
楊嘉一嗯了聲,胡蝶了然,提步先走。
一看她是往樓梯道走,楊嘉一問:“怎麽不坐電梯?”
胡蝶指着每層樓唯一的那部電梯,側頭看着他,“擠得慌,要去你去。”
楊嘉一看着她略微有些時髦的穿着,倒站在她的角度想了想。這一身貂毛萬一被擠扁了得多難看。
兩人還是走了樓梯,腳步聲漸漸重合,在這寂靜的樓道裏短短幾分鐘,恍若彌留之際的風,時間若能再短再短該多好。
辦理完轉款手續,胡蝶接到一個電話。
對方是安大文學院的院長,她的研究生是在這裏讀的,而院長則是想讓她去學校做一場期末講座。
胡蝶瞥了眼楊嘉一,楊嘉一好像也有話要說。
她沒應也沒拒絕,撂了電話,楊嘉一就找機會開口。
“你應該還沒有吃飯吧?一會我回趟家,做點簡單的東西給你,你在病房等我可以嗎?”
胡蝶想想自己又要回醫院聞消毒水味兒和爬樓,搖頭拒絕,“我不。”
“那…”楊嘉一犯難,“找間咖啡店?”
“我和你一起。”胡蝶本想拒絕,可胃裏空空如也,這個點竟有些想吃飯的感覺。
楊嘉一:“好。”
胡蝶:“帶路吧。”
楊嘉一狐疑地看向她:“你不怕我把你拐賣了?”
胡蝶抱着胳膊,靜默地瞅他,沒吭聲。
楊嘉一撓撓頭:“沒事了……跟我走吧,我家就在附近。”
胡蝶這才挪步,一邊走,一邊踢着水泥地上的石子,她對楊嘉一說:“我可是個瘋子,惹我就把你賣了。”
哪有瘋子說自己是瘋子的。
楊嘉一心裏默默搖搖頭,表面上還是應承,盡量不讓她的話落空:“嗯。”
楊嘉一的家在區二院的斜後方。不出意外的話,站在楊平暮的病房窗口就能看見這片老小區。
老小區的安保當然不如市中心那樣,楊嘉一他們這棟樓連門房也沒有。
一拐進巷子,胡蝶就走在楊嘉一前面。
她沒有安全感。在這種地方走在人後,還不如不來。楊嘉一倒沒說什麽,在她身後慢慢走着,遇到岔路口會告訴她往哪裏走。
他家住一樓,光線不是很好。
但楊嘉一本人很愛幹淨,屋裏收拾的井井有條。胡蝶在心裏稱贊了一秒,最起碼這裏比自己家有生活氣息。
“你先坐。”楊嘉一進廚房燒熱水,認認真真洗玻璃杯。
水開後,給她倒了一半,放在一旁晾着。
楊嘉一:“不知道你有沒有潔癖,杯子洗得很幹淨。水也是剛燒的,很燙,等一會才能喝。”
胡蝶哦了一下,楊嘉一去廚房做飯,她坐了會,沒事幹就開始刷手機。劃賬的短信姍姍來遲,她突然想到楊嘉一騙錢的“前任”。
她走到廚房門口,叩門。
楊嘉一劃開門,帶着飯菜香問她怎麽了。
“你報警沒?”她反問。
楊嘉一疑惑:“報什麽警?”
胡蝶:“就你那前任,不是把你的錢卷跑了?”
楊嘉一愣神,頗有些無奈道:“她都成失蹤人口了。”
胡蝶皺緊眉頭:“失蹤了?”
楊嘉一轉身接着翻炒菜:“我報過警。警察來她家的時候,她已經清空家裏的東西跑了。不是特別大的金額,一般追不回來。”
“然後呢?”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胡蝶抿緊嘴巴,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安慰。安慰了又像是無形的炫富,不安慰的話,這話題又是自己提起來的。
“滴滴滴——”
一陣手機鈴聲解救了尴尬境地的胡蝶。
當她看見那一串手機號碼的時候,突然覺得更尴尬。
廚房門并沒有合上,她遲遲不接電話,引得楊嘉一好奇地看過來。
挂斷。
電話又響。
挂斷。
再響。
“誰的電話?”楊嘉一将菜刮到保溫盒裏,又在燒熱鍋底倒油炒下一個菜。
“前任。”胡蝶回他。
“呃……”楊嘉一倒油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煩死了。”胡蝶再次挂斷。
正要開飛行模式,楊嘉一突然開口說話:“既然一直打,肯定有要緊的事。你……接呗。”
胡蝶側身靠在一邊的牆上,眼睫垂下,當電話再次響起來的時候,她徑直接通,将手機放在了楊嘉一耳邊。
她笑眯眯地望着楊嘉一。
這是他們兩人第三次距離如此之近。
她的指尖劃在他的左側臉頰上,連同她的一張臉都放大了數倍呈現在他的眼瞳前。
胡蝶無疑是漂亮的。只不過因為過份凹陷的臉頰,讓那一分美麗黯淡了幾分。
不知道是否因為化妝的緣故,胡蝶眼睫彎翹的弧度喜人。随着眼睛的眨動,像一把小扇子扇在楊嘉一臉上。只可惜,那扇子成了芭蕉扇,将他的臉從額到颌扇了一個通心紅。
“喂?”
楊嘉一僵硬着身體,靈臺突然清明,看清楚胡蝶眼中的調侃之意。對方又叫了一聲,徑直呼出胡蝶的姓名,他也只能應答:“您好。”
“你是……”對面的人聲音陡然降了一個調,變得冰涼。
胡蝶拿下手機,直接打開外放。
楊嘉一:“你找誰?”
電話那頭沉默很久,說:“我找胡蝶,她在嗎?”
楊嘉一關掉燃氣竈,也順勢将抽油煙機關掉。廚房瞬間安靜下來,如同詭異卻又繁茂的原始森林。
“她……”楊嘉一看着胡蝶,她的意圖很明顯,她不想接這個人的電話,而剛才因為他的多嘴,胡蝶徑直将電話接通給他處理。
楊嘉一清清嗓子:“她不在,你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我轉告她。”
胡蝶倒是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對方又開口問他是誰。
楊嘉一也将這個問題反抛給對方。
集體沉默。
過了很久,久到胡蝶以為電話都已經挂斷之後,對面突然出聲。
“幫我轉告胡蝶,3120酒吧已經重新開業。我希望她能來。地址我會發到她郵箱。”
電話挂斷。
郵件也來了。
不是冤家不聚頭。
那天碰見楊嘉一的酒吧就是他開的。
“他……”楊嘉一組織了一下語言,“他是之前那間酒吧的老板?”
胡蝶将手機放進兜裏,嗯了聲。
楊嘉一:“你那天出現……也是去找他?”
胡蝶倒有些好笑,有氣也撒不出來的那種無力感。
胡蝶問他:“我看起來像是一頭吃回頭草的牛?”
楊嘉一搖頭。
胡蝶:“他叫封如白,我前任。何不如書這個出版社聽過嗎?”
“聽過。”
“他開的。”胡蝶說,“這個酒吧估計是副業,這種人就是錢燒得慌。”
“這種電話他已經打過很多次。我删掉拉黑,他還是有辦法能找到我,所以我就壓根不接。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挂。”胡蝶拍拍口袋裏手機,嘆了口氣,“哎……但是他又是個死腦筋,難呀難呀。”
楊嘉一重新将抽油煙機打開,重新燒鍋。
他問胡蝶:“那你會去嗎?”
“去哪?”胡蝶沒反應過來。
“酒吧。”
“去個屁。”胡蝶擡腳輕輕用腳背踢了下楊嘉一的小腿,“去一次花五十萬,我再去就成窮光蛋了。到時候餓死了你養我啊?”
楊嘉一将蔥姜蒜放在鍋鏟上,油熱後倒進去。
在一片滋啦作響的聲音裏,他輕輕說了句:“不會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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