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葉寧擡起沉重的手臂,用力地揉眼睛,再度睜眼,仍然是精致柔滑的玉粉金絲床帳,镂空花紋的金絲楠木床。
她收縮着瞳孔,不可置信地僵住不動。随後用力拍打額頭,讓自己清醒一些。拍打額頭的聲音在靜谧的房間裏尤為突出。
床簾驟然被人掀開。
“大人,您醒了?”侍女出現在簾子前。
葉寧支起上半身,看着站在床前的侍女,旋即扶額。
“大人,您可有哪裏不舒服?”
葉寧急速整理好情緒,然後低頭看自己的身體,“我之前不是中了毒,已經……”
侍女驚恐,“大人?您中了毒?您何時中了毒?”
葉寧腦子混亂起來,當時她中了毒,七竅流血,侍女就在她身邊,怎麽會不知道她中了毒?
以及,她不是中了毒死了,回到現代了,怎麽現在又……穿回來了?
葉寧腦中一片混亂,侍女滿面驚恐,“大人,奴婢這就去叫太醫!”
“等等,”葉寧攔住她,“我問你,我之前吃了蜜餞,中了毒,你當時就在我旁邊,你剛才怎麽說我沒中毒?”
侍女愣愣的,遲疑道:“大人,您……您是不是做夢了?您什麽時候吃蜜餞了?也沒有中毒啊。”
葉寧腦子裏更加混亂,沒吃蜜餞?沒中毒?
“大人……奴婢去叫太醫……”
“怎麽了?”一道柔和的女聲傳過來。葉寧向前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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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繡衫羅裙的婦人緩步走近。葉寧怔怔望着她。
“寧兒,怎麽了?”沈秀坐到旁邊。
“娘……”
“嗯?還沒睡醒?”沈秀摸摸她的臉,“快些起床吧。”
話音剛落,一個小丫鬟走進來,“夫人,太後娘娘那邊來人催您了。”
沈秀颔首,對葉寧說:“之前給太後做的壽服出了差錯,我得趕緊去看看,你快些起床,讓你爹爹給你做些朝食。”
“太後的壽服出差錯?”葉寧記得,太後六十大壽,她娘做的壽服出了差錯,她遲疑問道:“太後是……六十大壽?”
“當然是六十大壽。”沈秀皺皺眉,“寧兒,你今天怎麽回事,沒睡好?”
葉寧扶住額頭。太後六十大壽不是早已經過去了。她的思緒更加混亂,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做夢?
她冷靜些許,是在做夢嗎?她立即掐了一把大腿。
不疼。
快要跳出心口的心髒陡然回歸原地。急促的呼吸平穩下來。原來是做夢。原來是做夢。
“寧兒,你快些起來,娘這就去了。”沈秀側身就要離開。葉寧抓住她的手腕。
“寧兒?”
葉寧盯住她,眼前的婦人,養育了自己二十八年的婦人,她是她的親娘,和她在現代的母親一樣,都是她的親娘。
可是自己被人下毒害死了。她無法再見到沈秀,無法再報答她對她的養育之恩。還有她的爹爹,她曾說過,往後每年生辰她都會給爹爹做一個蛋糕。然而她已無法再兌現承諾。
她死得那樣突然,甚至來不及和他們好好道別。
“寧兒,你哭什麽?”沈秀忙攬住她的肩膀。
“娘,你能不能別走。”
“太後那邊……”
“你讓人回個話,就說我有事,太後不會怪罪的。”
太後愛吃她的手藝,很寵她,若她有事,太後不會怪罪。
最後沈秀沒有離開,葉寧抱着她,“娘,我想你了。
“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麽了?天天都在見面,怎麽還想我了?哭什麽?”沈秀摸着她的頭發。
“爹爹呢?”
“他在練刀工。”
葉寧下床,“我要見爹爹。”
衣服都來不及穿,葉寧往外跑。
“寧兒,快站住,你還沒更衣!”
侍女快速拿了衣裙追上去。
葉寧快速在走廊上奔跑,她怕跑慢了夢就醒了,她至少要在夢裏跟娘和爹爹好好道個別。
穿過九曲回廊,葉寧抵達廚房。一進屋就聽見刀在案板上的哆哆聲響。
竈前,葉玉山系着圍裙,戴着帽子,拿着刀快速地切着菜。
“爹爹……”
葉玉山回過身,胖胖的臉上有細微的汗,“寧兒你起了?怎麽頭發亂糟糟的,衣裳也沒穿好。”
葉寧沖過去,直接抱住他,“爹爹。”
“爹爹身上髒着呢,快些讓開。”
葉寧不放。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
沈秀走進來,說:“今天寧兒也不知怎的了。”
葉玉山拍拍葉寧的背脊,“是不是身體不适?”
“沒有。”葉寧聞着爹爹身上熟悉的油煙味,哽咽了幾下,說:“爹,娘,我要給你們做蛋糕。”
“我和你娘生辰已經過了,做什麽蛋糕?”
葉寧沒再說什麽,她退開,吩咐下人去準備做蛋糕的食材。
爹娘如今是四十四歲,如果有時間的話,她想做五十六個蛋糕,往後每年的蛋糕都給他們做好。然而她怕突然夢醒。因而她只打算做一個蛋糕,快速做完。
将打好的蛋白霜和蛋黃糊混合,攪拌成蛋糕糊,攪拌蛋糕糊時,葉寧時不時看一眼爹娘。生怕他們突然消失,生怕自己突然夢醒。
松松軟軟的蛋糕蒸出來之後,蛋糕胚一分為二,在下片刷上奶油,放上爹和娘喜歡的荔枝與油桃塊。
接着再刷上一層奶油,把蛋糕上片蓋上,蛋糕周圍裱出吉祥長壽花,最後插上一百根可食用小蠟燭。
香甜可口的生日蛋糕便做好了。
葉寧快速點上蠟燭,“爹,娘,你們一百歲的生辰,我先給你們過了。”
“這還沒到一百歲,你倒先給我們過上了。”沈秀嗔道。
葉寧哽咽,“爹,娘,對不起……你們以後要好好的……”
葉玉山疑惑,“怎的這麽說?”
“大人,太子殿下駕臨!”下人快步進來。
葉寧微微一頓,才回神,穿着錦衣華服的少年出現在視野裏。少年頭發墨黑如瀑,皮膚蒼白,眉眼如畫,帶着些許陰郁氣。
他看着她,“寧寧。”
在古代,別人都喚她寧兒,只他喚她寧寧。
“寧寧?”
“寧寧?”
葉寧猝然睜眼。田淑香焦灼的臉進入視線裏。
“寧寧?你可算是醒了。”
葉寧從夢中醒來,還有些會不過神。田淑香把藥和熱水拿來,“你有點發燒,快把藥吃了,如果還不退燒,我們就去醫院看看。”
葉寧呆呆愣愣地張嘴,把藥吞下去。
“可能是昨晚上下大雨突然降溫,着涼了吧。”田淑香摸着葉寧的額頭。按理說降溫降那麽點,正常人不會着涼,寧寧大概是這段時間太累,免疫力下降,所以突然降溫涼氣侵襲,就着涼了。好在只是低燒。
葉寧喝了幾口水,緩過神來,“小冬呢?有沒有着涼?”
小冬趴在床邊,“沒有,我沒着涼!”
葉寧稍微放心,她按着額頭,“今天飯館就不營業了吧。”
“我已經在外面挂了牌子,今天休息。”
葉寧嗯了聲,夢境殘片在腦海裏浮現出來,她嘆口氣,往前一挪,把頭枕在田淑香腿上,輕輕抱着她的腰,“舅母……”
“怎麽了?是不是難受?”
“不是。”她只是想找個人抱一抱。她已經在夢裏和爹娘道了別,從此以後,她便不能再惦念着古代種種。古代所有人與事,都将是過往雲煙。
現在她只是葉寧,現代的她,原本的她。
之前穿了回來,她刻意讓自己忘記古代的事,但沒和爹娘好好道別,她心裏始終過不了這個坎,因而也無法不惦念古代。現在她在夢裏好好的與爹娘道了別,雖然只是在夢裏,但她也能當做是真的與他們道了別。
從此以後,她便只是現代的葉寧了。
眼前浮現出眉眼如畫的少年。她嘆氣,都是過往雲煙了。
快到八點,小冬該去幼兒園了。小冬不願走,“姐姐生病了,小冬要陪姐姐。”
“我沒事,很快就好了,你快去學校,別耽誤課程。”
最後小冬不甘不願地被李洪生抱走。
“寧寧,我去給你熬點粥。”田淑香給她掖好被子,起身走出房間。
葉寧望向窗外,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如簾幕從天際抛了下來,朦胧似煙羅。
煙羅一樣的雨幕裏,行人打着傘,發現飯館外面挂了休息的牌子,驚訝道:“今天休息嗎?怎麽突然休息,那我豈不是白跑一趟?”
有人道:“飯館小程序上有公告,寫了暫停營業,你自己不看……”
“嗐,我這不是沒注意嘛。話說,怎麽今天突然休息?不會是因為下雨吧?這點雨也不至于不能營業吧?”
“是呀,咋突然不營業?”
“剛才李哥出來送孩子,我問了,今天不營業是因為葉老板着涼了。”
“哎呀,葉老板感冒了?這可真是……不嚴重吧?”
“李哥說不嚴重。”
“那就好,那就好,不過老板的體質有點差啊,這麽熱的天還能着涼。”
老劉聽到別人說是因為葉寧着涼了,所以才不營業,他想了想,返回小賣部。
田淑香打開門,“請問你……”
“我是對面小賣部的老板。”
田淑香認得他,“有什麽事嗎?”
“聽說葉老板着涼了,我這裏有暖寶寶,您讓葉老板貼身上,發發汗,很有用的,比藥都管用。”
“這……”
“您拿着吧。”老劉把一大疊暖寶寶塞進她手裏。
“謝謝啊,不過你拿回去吧,我不能要。”
“拿着吧。”
他轉身就要走,田淑香趕緊道:“那要多少錢?我給你。”
“要啥錢哪,葉老板給我們小賣部帶來了這麽多生意,我也沒啥好報答她的,您就拿着吧,我走了啊。”老劉沖進雨幕裏,快速返回小賣部。
田淑香拿着暖寶寶,無奈拿了回去。沒過多久,又有人敲門。
是常來這裏撿廢品的老奶奶。老奶奶遞給她一袋子藥,說:“這是我從老中醫那裏拿的中藥,治感冒比西藥管用,你拿去給葉老板試試。”
“這可要不得,您拿回去吧。”
“你讓葉老板試試吧,這藥比西藥管用,不傷身。”趙奶奶把袋子放到她手裏,直接杵着拐杖,轉身就走。
田淑香剛要關門,楊大剛跑過來,“老板,聽說葉老板感冒了?我老婆煮了姜湯,您拿給葉老板喝點。”
田淑香忙道:“謝謝,不用了不用了。”
“拿去喝吧,熱乎的,喝了感冒好得快。我老婆煮的姜湯好喝又管用。”
這時候,水果攤老板拎着幾袋子水果過來,“老板,聽說葉老板着涼了?着涼了那得吃點蘋果梨子草莓什麽的,袋子裏是蘋果梨子草莓還有橘子,您拿去給葉老板吃。”
田淑香忙道:“你們真是……不用了,真的不用,謝謝。”
楊大剛和水果攤老板見她不收,紛紛放下東西。
“希望葉老板快點好起來。”
“葉老板多注意些天氣,多穿點。”
說完他倆快步離開。
“哎你們別走!把東西拿走!”田淑香喊道。
兩人在雨裏穿梭,跑的比兔子還快。田淑香無奈,只得把東西收起來。
田淑香把東西放好,繼而去看鍋裏的粥。待鍋裏的粥熬好,她盛出一碗,端上樓。
房間裏,葉寧正在接電話。是小冬打來的。
“姐姐,你好些了嗎?”
“嗯,已經好了。”
小冬開心道:“太好啦!”
“行了,你要上課了吧?我挂電話了。”
田淑香把熱粥端進去,“寧寧,喝點粥。”
葉寧喝粥的時候,田淑香把老奶奶楊大剛他們送東西的事告訴了葉寧。
“都是他們的心意。”葉寧微微咳嗽了一下,“謝謝他們了。”
田淑香用掌心探探她的額頭,“燒退了。”說話的同時,她把窗子拉緊,不讓風透進來。
“吃完了好好睡一覺。”
“嗯。”
“對了,舅母,剛才車店那邊的人給我發了信息,讓我們去提車。”
“行,等會兒我和你舅舅去。”
喝完粥,葉寧漱漱口,躺進暖烘烘的被窩裏繼續發汗。
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勢漸大。雨滴噼裏啪啦,洗滌着玻璃窗,像是要洗淨一切塵埃,洗淨一切過往。
伴随着噼裏啪啦的雨聲,葉寧緩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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