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深藍

“我先回家了。”辛瑤朦朦胧胧感覺自己還在做夢，就連告辭也沒有說出口。

後方突然傳來呼呵：“站住！你不能走！”

辛瑤回頭，看見走廊中央的張艾倫。

張艾倫緊張地睜大眼，看着氣勢洶洶，但與高大的機甲相比，他就像一只孤注一擲的瘦弱老鷹。

他梗着脖子呵斥辛瑤：“你忘了嗎？你努力這麽多年為了什麽？我們要一起考上大學！考大學啊！”

“對不起。”辛瑤繼續跟着男子離開。

“你給我站住！”張艾倫抄起掃把扔在機甲背上。

班主任驚慌地擋在張艾倫前面：“回去！先回去！有話你之後再說！”

男子對此不在乎，領着辛瑤出校。

他們走在回家的路上。

機甲的行動很輕巧，實際上重量不凡，踩過的地面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不知裏面的人需要花費多大的力量來操縱這個外殼。

辛瑤輕聲問：“你叫什麽名字？我要怎麽稱呼你？”

“深藍。”

“你也是外星人嗎？也來找我？”

“是。”

“你把我送到綠星，還派啞巴來保護我——你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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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辛瑤眨眼：“那，作為一個好人，你為什麽不讓我高考？”

深藍腦中有一套完整的邏輯閉環：“因為你不能做論文。”

辛瑤：“……”

辛瑤：“論文是什麽？”

“你這種小學複讀三年的智障不用知道。”

辛瑤：“……昂。”

她知道她考上大學的希望渺茫，考出綠星更是一生都無法企及的夢。

父母與老師鼓勵她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只有從小到大聽見的那些嘲諷，才是真的。即使這樣，她依然沉浸在幻想中，并一口氣把這場夢做到了現在。

她很久沒再說話。

深藍主動問：“為什麽要上學？可以請家教。”

辛瑤笑道：“你應該對我的生活很了解。”

“知道一點。”

“小時候，爸媽不想讓我上學，确實只想給我請家教。”辛瑤回憶道，“但我死活要上學，我非得和別人做一樣的事。”

光是一年級，她就因為智商過低被勸退了三次，全靠父母求情才能繼續在學校待下去，留級了兩年才升入二年級，随後在二年級留級一年才升入三年級。

她腼腆地俯頭：“過程很艱難，但我已經記不清了。我一直都想着，我要和別人一樣，我不想一輩子被別人看不起。”

但誰知道，自己到頭來，是一條龍。

通過各方面的努力，讓一條天生智力不高的龍面臨高考，想想就很詭異。

辛瑤再問：“你這次來，也想把我帶走嗎？”

“是。”

“那我要去哪裏？”

“沒有計劃。”

“我們什麽時候走？”

“明天。”

“好吧。”

街上巡邏的人看見機甲，沒敢上來盤問，莊園裏的人看見機甲，連忙遠遠地避開。辛瑤領着深藍進門：“我回來了，貴人也回來了。”

一頭黑熊正坐在客廳裏吃一整根甘蔗。他見了機甲，頭腦停止思考，甘蔗棍子突然從爪子下滑落，嘴巴還沒反應來，繼續嘎嘣嘎嘣地嚼着。

母親正在織毛衣，擡頭見了機甲，恐懼地起身詢問：“貴人？”

“他叫深藍，我在學校碰見的。”辛瑤指向黑熊，轉而向深藍介紹，“這是我弟弟小年，被裏契王子變成了熊——你能把他變回人嗎？”

深藍明白了原委：“可以，但這裏的轉換器只有一個，你要變成龍。”

“轉換器？”

“左手。”

辛瑤看自己左手上的銀色手環。

母親突然反應過來：“你……是貴人？你在……這裏面嗎？”

二十年前，曾有一名彬彬有禮的長發男子敲他們家房門，把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交給她。

男子還給她一份文件和一個箱子，溫文爾雅地介紹詳情：“我知道你們沒有生育能力，并且做過領養登記。現在我給你養育孩子的機會，雖然她是女孩，性別在綠星并不受歡迎，成長期間可能還會出現麻煩的難題，但只要你們盡心撫養，我會盡力協助你們家庭渡過難關。這是十萬元寄養費，今後每年，我還會往你們賬戶上打五萬的費用。”

她懷疑這是個圈套，但丈夫一口答應了。

他們家庭一點都不富裕，背負着祖上繼承下來的巨額債務，依靠替人種地為生，一年到頭都在付出，卻總被債主刁難，得不到應有的報酬。登記領養的時候，由于家境過于貧寒，他們沒有優先等級，等候三年都沒有消息。

在日複一日的煎熬與無窮無盡的絕望之中，就算眼前是個坑，丈夫也願意跳進去看看裏面究竟有什麽。他們簽署了文件，擁有了孩子和財富，清空了債務買下了土地，過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

貴人成了他們的神明。

深藍：“那應該是我管家。”

母親深吸一口氣。

這是真貴人。

作為辛瑤的真正家長，深藍在這個家裏一點也不客氣，主動走向沙發坐下：“考慮好了？”

“解開吧。”辛瑤把左手伸到他面前。

深藍擡手撫摸脖頸後方，觸動什麽機關後，背後的厚重機甲“呲”的一下發出微弱啓動聲。他的手握住一個旋轉形成的金屬把手，把自動與主體脫離的後背铠甲提起，像是武士抽出一把鋒芒畢露的武器。

背甲在半空中不斷變形聚合，當他把這個重量十足的物件放置在大腿上時，它已經成了一個用铠甲組合的方形金屬匣子。

辛瑤滿懷驚奇地等着。

深藍打開匣子，從中捏出一個拇指般嬌小的遙控器。

辛瑤：“。”

是她高估了。

裏契王子是會魔法的，相傳高等星球的貴族，多多少少都有神奇的異能傍身，她潛意識裏也覺得，她家貴人用起魔法來，絕對不會比那個花裏胡哨的裏契王子差。

結果掏出個遙控器。

不過再想想，是自己錯了。

一個開機甲的人，能指望他會什麽魔法……

深藍按下拇指，手甲的指尖掐中遙控器中央的紅色按鈕。

辛瑤的手環發出“咔噠”一聲微弱脆響，手環紋路瞬間快速變化，閉環出現一個開放的端口，大到突然從她手腕上脫落，“铿”地一聲砸在地上，再“嗡嗡嗡”地震顫了幾圈。

“……”

辛瑤看地面，總覺得這種高科技應該自己飛起來。

确認它不動了以後，她再擡頭看深藍。

深藍的頭盔上雖然沒有表情，但他突然歪了一下頭，似乎在表示“你怎麽還不撿”。

“……”

辛瑤于是蹲下去撿手環。

就在她起身的時候，她感覺出了身體的異樣——她的頭距離手越來越遠，拿着手環的手出現銀灰色鱗片，指尖越來越長，手環從她光滑堅硬的手指鱗片上滑落，被她尖銳的指甲頂端勾住。

後背皮膚一陣酥癢，一對翅膀破膚而出，“唰啦”一聲打開。

櫃子上的玻璃杯砸碎在地上，她輕易把粗壯脖子向後扭動一百八十度，見到一條不受控制的長尾巴掃來掃去。

她想讓尾巴停下來，尾巴又打翻了櫃子上的一個相框。

“不好意思。”她踮起後腳尖，往空曠的地方走了兩步。

她是一條灰白色的龍，體型不算很大，四肢修長健壯，可以像人一樣站起來，挺直後背有一人高，尾巴可以從茶幾邊延伸到門口。

她感覺自己可能醜哭了。

“我好看嗎？”她的聲音變得很低沉。

母親已經捂着嘴哭了，連連昧着良心點頭：“好看，好看。”

“這個給你。”辛瑤的胳膊像以往一樣靈活，把手環輕輕抛給小年。

小年哆哆嗦嗦地把手環遞還給她：“你戴吧，姐姐你戴吧。”

“……”

她的顏值真的很不樂觀。

父親聽工人說家裏來了一個機器人，匆忙趕到，一開門就看見一個奇形怪狀的灰白色東西堵在客廳裏，本能地後退好幾步，張嘴發出凄厲的慘叫。

“……”辛瑤努力收攏翅膀減少體積，掂着腳尖往衛生間走，“我去照鏡子。”

父親失魂落魄地走向她，忽略了沙發上的機器人：“瑤瑤，瑤瑤……”

“我有點硬。”

辛瑤的上半身鑽進廁所裏，翅膀根卡住門框，用堅硬的爪子撓頭。

鏡子的龍确實是龍的樣子，龍的品種成百上千，和電視上播放的經典龍圖鑒相比，她的姿勢和儀态更像一個人類。她握住頭上兩根龍角，轉頭去看頭頂和脖子後方的灰色毛發。

“倒沒有頭禿。”

“瑤瑤。”

辛瑤把上半身拔出廁所門，扭回脖子俯視下方的老父親。她一笑，咧嘴露出滿嘴尖牙，親熱地叫了一聲：“爸爸。”

老父親又想厥過去。

這比一頭熊還驚悚。

“我明天就要走啦。”辛瑤推着父親走回客廳，再把手環抛給小年，“我要通過躍遷門！然後吓死所有人！”

父親瞳孔地震：“瑤瑤，怎麽了？你準備好了？”

“感覺也沒準備好，不過我會慢慢習慣的。”辛瑤感覺這個身體忽輕忽重，意識也恍惚在雲裏霧裏，一時體會不到任何除了興奮以外的感情，“我肯定會回來的，等我賺了錢，我會再穿過躍遷門回綠星來看你們——我這麽寶貴，星防肯定能批準的。”

深藍架着腿，又按下了遙控器，手環在黑熊手腕上閉合。

黑熊的體積逐漸縮小，最終變回小年的樣子。

“我變回來了！”沒穿衣服的小年在室內狂奔一圈，蹭蹭蹭地爬上辛瑤後背，緊緊抱住她的脖子。

父親這才發現深藍。

母親小聲告訴他：“這就是貴人。”

“……”

母親再輕聲說：“讓貴人帶走瑤瑤，我們還是能放心……總比那王子強吧？”

父親調整好心态，和善地詢問深藍：“你要把瑤瑤帶走，她年紀還小，還不懂——”

“二十歲。”

“可她——”

深藍殺死這段對話：“很蠢，不用你說。”

“……”

大概率沒比裏契王子好到哪兒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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