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高考

辛瑤在深藍面前蹲下，始終騰空的前肢摁在地板上，終于有了一條龍該有的樣子。她把頭伸到深藍頭盔前，金色眼睛看着深藍的發光護目鏡：“深藍先生，你長什麽樣子？為什麽不把機甲脫掉？”

“防止醉氧。”

“醉氧是什麽？”

“不用知道。”

“那你離開綠星前，都不會脫下機甲？”

“對。”

“那你怎麽吃東西？”

“不吃。”深藍明顯不想多說話，推開辛瑤的龍頭，起身往外走，“我去找啞巴。”

辛瑤情不自禁地快速搖尾巴：“謝謝！辛苦了！”

“瑤瑤……”等深藍走後，母親又開始哭起來。

“我去練習怎麽上廁所。”辛瑤自知沒辦法面對養育自己二十年的父母，緩緩用四肢爬去衛生間。

深藍的機甲一旦高功率運轉，行動速度快得驚人，路人只能看見一個灰色的殘影從身邊掠過，地上偶爾出現幾個淺淺的小圓點，顯示出機甲足尖碰落地的痕跡。

他知道啞巴的信號在哪裏消失，十分鐘後，他扛着啞巴的屍身，重新出現在辛瑤家門口。

仿生人沒有死後發硬的原理，因此啞巴挂在深藍肩上，身體依然是酥酥軟軟的，就算沒有頭，看上去也沒那麽恐怖。

辛瑤家沒有多餘房間，商量過後，父母把辛瑤房間騰出來給深藍修仿生人，辛瑤現在的翅膀太礙事，最多只能睡客廳。

深藍從機甲後背拆出來的裝置就是工具箱，他攤了一地的工具和零件，用金屬手甲重新連接啞巴體內斷裂的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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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瑤把頭和前爪伸進自己房間裏，看着深藍工作半小時。

修複如此複雜的結構是很費力的事，半個小時過去，她也沒看出這一堆線路被他修出了什麽變化。

她趴在地上，下巴擱着涼涼的地板，輕聲問：“你熱嗎？”

“不熱。”

“真的不用脫掉機甲嗎？”

“不用。”

辛瑤又在地上趴了半小時。現在不用高考了，她變得無所事事。眯了會兒眼睛，她忽然想到什麽，又把眼睛睜開：“你說，啞巴會感覺到痛嗎？”

“有一部分。”

辛瑤使勁往房間裏面爬了一截，側過頭去看啞巴閉着眼睛的平靜面容：“那他有感情嗎？”

“也有一點。”

辛瑤再問：“他和普通人還有什麽區別嗎？”

“沒有太大區別。”

“那為什麽，裏契王子認為他什麽都沒有？”

“因為他的仿生配置很高。仿生人不該有自主意識，我給了他意識，根據條例，他必須銷毀，所以在被發現前，我把他送到綠星。”

“嗯……綠星的星防很差嗎？可以讓你時不時往裏塞點東西？”

“對。”

“他是你創造的。”辛瑤試了好幾個角度，才讓右爪托住自己的下巴，“那你和啞巴有點像，你是不是能遠程控制他的行為？”

“沒控制，只是他有我的部分人格數據。”

辛瑤明白了：“特別拽的那一部分是嗎？”

“……”

“他平時會用高科技和你聯系嗎？”

“有時會，我能接收他的信號。”

“那他攻擊探測器和裏契王子——是你的命令嗎？”

“不是，他自己的決定。在這期間，他向我傳達過求助信息。”

深藍修了一下午。

辛瑤爬出去吃了晚飯，再小心翼翼地捧着盤子回來：“真的不吃嗎？據說外星人都很喜歡吃綠星的東西——你可以留到明天修，後天再走。”

“不吃。”

“水也不喝嗎？”

“不喝。”

“你這樣會脫水的。”

“沒事。”

确定他真的不吃後，辛瑤把食物端走。

她不知道外星的夥食怎麽樣，但據說都沒有綠星的好。深藍把她寄養在綠星，是真的十分關愛她健康。

她百無聊賴地看着，趴累了就翻身躺在地板上。

她感覺自己應該已經和深藍混熟了，不再有什麽顧忌，想到什麽就說什麽：“那我呢？啞巴是違法的，我也違法嗎？你為什麽要把我寄養在這裏？因為你不會養龍嗎？你把我帶走之後，我要幹點什麽？你那邊食物多嗎，我可以給你做菜……”

深藍始終沒有回應。

他正在修複仿生人頭部與身體的神經連接，這需要他高度集中注意力，不能分心出現絲毫差錯。

辛瑤獨自呢喃了一會兒，說累了，目光挪到書桌上。

桌上還擺着她的高考複習資料。

但她已經不需要看書了，臺燈不用再打開，那張小小的椅子，她也沒辦法坐下去了。

一絲酸楚彌漫上來，她忽然覺得喉嚨難受，想要吞咽唾沫的時候，眼裏突然溢出了眼淚。

她連忙翻身用爪子擦眼睛，發出一聲嗚咽的瞬間，她感覺不好意思地退出房間，抱頭縮在房間外的狹小走廊裏，強忍着一聲又一聲的抽泣，不想讓這聲音被父母聽見。

她哭了很久，從來沒有這麽久過。

“辛瑤。”深藍離開房間，出現在她身邊。

“沒事的，沒事……習慣就好了……”

“辛瑤。”

“不用管我，你繼續去修……”

深藍沒再說話。

她依然在抽噎。

她覺得深藍已經回去了，張嘴咬了咬自己尾巴，把尾巴上的毛薅下來一大撮。

明明已經接受現實了，為什麽還是不甘心？

她不該再抱有任何希望了。

機甲開啓的聲音響起。

她叼着尾巴仰頭，看見深藍已經摘下頭盔，右手把頭盔拎在身邊。

“高考去吧。”深藍發出真正的人聲，聲音低沉又無比清晰，“我等你。”

辛瑤看見了他的臉。

雖然他有着農民般的小麥膚色，詭異的淺藍色眼睛，還好幾天沒刮胡子，但辛瑤就是覺得——

他是神。

“你……”辛瑤胸口一抽一抽，竭力從嘴裏蹦出人話，“……要吃飯嗎？”

“吃。”深藍回房。

辛瑤含淚探頭進去：“……什麽都吃嗎？”

深藍正在拆卸機甲，露出高大健壯的體格，機甲高度超過兩米，他的真實身高就占了一米九。為了和機甲完美适配，他穿了薄薄一層包裹全身的黑色防護衣，高強彈力的布料緊緊繃在身上，堅實挺拔的身格展露無疑，每一處線條都充滿力量。

他脖子上挂着一條精致的銀色金屬項鏈，頂端是個指甲蓋大小的正方體金屬塊，正方體六個面都有着複雜的镂空紋路，裏面隐約閃耀白光，似乎蘊藏有神奇的能量。

既然要在綠星多留幾天，他無需再考慮空氣環境，幹脆去主動适應氧氣濃度的變化。他目光冰冷，給語氣憑空多添一絲不耐煩：“都吃。”

“好噠。”

辛瑤手忙腳亂地爬走。

十五分鐘後，深藍吃上了綠星的晚飯。

他是在辛瑤房間內吃的，沒有評價這頓飯好不好吃，但很認真地把盤子裏的東西都吃完了。

母親送來水果和牛奶給他當點心，辛瑤看見牛奶，忽然問：“煮過了嗎？”

母親附在辛瑤耳邊小聲說：“貴人說要喝熱的？”

“不是，是我生物老師說，綠星的牛奶在送到外星之前，都要經過消毒殺菌——外星人喝鮮奶會拉肚子。”

母親突然想到什麽：“……啊。”

“生物老師還說，不是外星人腸胃不好，是我們綠星人祖先不講衛生，抗菌能力太強。這個剛擠出來的牛奶，煮沸五分鐘就可以殺菌了。”

母親恍惚地去煮牛奶。

辛瑤再問深藍：“吃飽了嗎？”

“嗯。”深藍側坐在辛瑤的書桌邊，餘光瞥向她，“轉換器。”

小年主動走了進來，伸出左手給他看，一臉的大義凜然，準備好了激動人心的演講來表達他對姐姐高考的支持——

但深藍什麽都沒有問，按下遙控器。辛瑤扣上手環，又縮小成人，連忙把手裏提着的一件睡衣披在身上。

她和黑熊歡快地抱在一起，黑熊抱着她在房間內轉圈圈——

在這頭熊踩中仿生人的一根線路前，深藍輕聲呵斥：“滾。”

黑熊趕緊放下辛瑤，麻利地滾出了這個房間。

深藍起身，準備再去維修他的仿生人。

“先洗個澡吧？”辛瑤說，“我給你找衣服，這裏有熱水，你可以順便……刮一下胡子。”

“……”

似乎真的有考慮胡子，深藍妥協了。

綠星的能源不足，燒水主要依靠燒煤，作為普通的大戶人家，也就是熱水瓶多幾個而已。衛生間的浴缸完全是個追趕潮流的擺設，裏面養滿了接下來一個月要吃的鯉魚。

辛瑤提了個桶，伸手去抓浴缸裏的十幾條魚。

“不用。”深藍的目光挪向洗臉臺，“這裏。”

辛瑤驚了。這個來自高等文明的人，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綠星人平時怎麽洗澡，還願意就這麽入鄉随俗。

“不好意思，我們綠星很落後。”辛瑤擦幹淨洗臉池，把熱水倒進去，再打開水龍頭，怕他不能理解這麽原始的洗澡方法，仔細給介紹給他聽，“熱水在熱水瓶裏，打開水龍頭就能出冷水，兩個混合起來，就是可以洗澡的溫水——先攢這一波溫水，用毛巾吸水然後淋到身上，等這一波水用完了，再重新用冷熱水兌一波溫水——”

深藍環抱雙手，全程用餘光看她。

雖然沒有表情，但整個感覺就是，在看智障。

不知為什麽，辛瑤看着他這雙罕見的淺藍色眼睛，就會産生一絲“這人精神有問題”的錯覺。

然而深藍是個思維正常的外星人，所以辛瑤懷疑，其實是自己精神有問題。

總之這雙詭異的眼睛存在感太強烈，無時無刻在宣告兩人之間，必須有一個精神失常。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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