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殺念起
墨蒼面色微微一變, 頗有些無言以對。
旁人可不知道杜青光在打什麽主意,縱然杜聖蘭生母有天大的不是,對待一個絕世天驕棄之如履, 确實令人費解。
“傳言不必理會, ”墨蒼淡淡道,“随便抓幾個人鎮壓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說什麽。”
他看向日月樓主:“如今你痛失愛子,憤怒下作出任何極端的事情都可以理解。”
日月樓主沉思片刻,點了點頭。
另一邊杜聖蘭見好就收, 沒有讓人繼續煽風點火。他不指望靠一個看似不靠譜的謠言毀了一方勢力,只待日後有了一個絕佳的突破口, 屆時将會如洪水決堤, 這些大勢力想要亡羊補牢都不知道先補哪一個。
大雁城聚集着衆多日月樓的弟子,現在進城是自投羅網, 杜聖蘭放棄拜訪陣法師協會, 讓獸車往合歡宗的方向去。
荷苋:“我們可以從後山繞行, 直通內宗。”
合歡宗分內外兩宗,中間群山相隔, 日月樓主如今是在外宗叫嚣。
獸車內空間十分寬敞,多了一個人也絲毫不顯擁擠。雪花獅子好像很喜歡鈴铛的聲音, 杜聖蘭找了兩個普通鈴铛系在車角上,獸車在山間跑起來時會發出一陣叮鈴鈴的脆響。
荷苋愈發覺得第二祖沒選錯傳人,她還是第一次見人對雪花獅子好,大部分修真界的人都将拉獸車的妖獸當做普通牲畜, 宰殺随意。
見她一直盯着自己, 杜聖蘭以為是在擔心什麽, 解釋道:“放心, 鈴铛聲不會引來追兵。”
大雁城外的追殺,現在想來不過是日月樓在做做樣子。
說完杜聖蘭掀開簾子望向窗外,自顧自道:“為了找借口,犧牲親兒子,這幫老家夥可真狠。”
一直閉目養神的顧崖木睜開眼看了他一下:“由頭自然要找份量最重,最直接的。是不是真的寵愛這個孩子,還得另說。”
荷苋下意識道:“日月樓主對我那老相好是真的好,有一年他說想要一把稱心的武器,日月樓主不惜親自三次上門求鍛器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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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崖木擺手打斷她的後話。
“真的重視,就不會漠視親子和你糾纏。”
鎮壓千年讓惡龍有些脫離時代,但料想合歡宗的口碑這麽多年不會變,哪怕祁子期那個時代,概因個人長袖善舞廣交大能,才讓旁人不敢嚼合歡宗的舌根。
荷苋眨了眨眼,經顧崖木一說,也覺得奇怪。自己入幕之賓不少,基本暴露後都遭遇過長輩的阻撓,這種阻撓不是因為道德方面,而是合歡宗弟子人際關系太過複雜,他們擔心日後牽連到自家孩子。
顧崖木面無表情:“風吼豹就是最大的破綻。”
大家族買來風吼豹是為做預警,日月樓主竟放任風吼豹記住合歡宗弟子的氣息,任她随意出入。
車廂內陷入沉寂,很快只剩下杜聖蘭翻書的輕微動靜。
不知過去多久,杜聖蘭忽然問:“你選人雙修的标準是什麽?”
“陽氣足,或者經脈堅韌,可以方便氣息游走。”荷苋說道:“日月樓主的兒子陽氣就格外足。”
杜聖蘭起身坐去顧崖木旁邊,後者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靠近,喉結微微一動,不自然問:“怎麽了?”
杜聖蘭給他看書中一行文字。
這一動作又讓彼此的距離無形中靠近了一點,顧崖木只是瞥了一眼,點點頭表示知道。
用不正當手段強行封的劍靈屬大陰,逢百年就會沉睡,只有感應到足夠強烈的陽氣才會蘇醒。所以他一開始就沒相信日月樓主是受害者。
奔波一日,總算可以窺見合歡宗的山頭。
顧崖木動了動手指,清脆的鈴铛不再晃動,就連車轱辘都被自動消音。遠看是座山,近看杜聖蘭感覺到不對,細細辨認後發現起伏的山川竟是妖獸的脊梁。
這龐然大物正以像貓一樣的姿勢窩着,巨大的黃綠色眼睛睜開時,像是天空中重新升起了兩個太陽。
荷苋小聲道:“這是我合歡宗的護宗神獸,脾氣特別……”
被恐怖的大眼睛注視,荷苋咽了下口水,改口道:“特別個性,千萬不要招惹它。我先進去通知師門,拿到信物後,它才會放你們進去。”
“等等。”
白皙的手腕從寬大的鬥篷中伸出,顯得尤其纖細,杜聖蘭站在巨物腳下,施展合歡功法。一簇簇嬌豔的花朵在指尖盛開,大眼睛凝視虛幻的花朵看了片刻,重新閉上,龐然大物恢複了一開始靜默山川的模樣。
杜聖蘭收起雪花獅子,把顧崖木拉扯到身邊,試着和它溝通:“我朋友,一起帶着進去了。”
不說話權當默認,杜聖蘭進去時屏息邁步小心翼翼,好在平安無事入山。走出一段距離後他長松口氣,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是什麽種類的妖獸?”
他以前從未見過。
荷苋也是搖頭,表示自己入宗時,這神獸就在。
杜聖蘭看向顧崖木,論博學,還是要看龍族。
顧崖木不負所望:“胭脂獸,這個種族已經消亡在第二次黃金時代中。”
“消亡?”杜聖蘭好奇:“這不是還有活着的一只?”
“半死不活,”顧崖木淡淡道,“它已經很衰老,每一次出手都會更加瀕臨死亡線。”
“荷苋師姐!”前方有人打斷他們的說話,快步迎上來,眼眶都紅了:“你沒事就好。”
本來還想再說幾句話,看到另外兩人時愣了一下。一個是絕殺殿殿主,那另一位豈不是……
杜聖蘭摘下鬥篷帽檐,露出常見的面具造型,早前這女子也去過無盡海域,一眼就認出他,熱絡地請兩人進去。
杜聖蘭感嘆合歡宗果然護短,僅僅因為自己是祁子期的傳人,連帶着對顧崖木也很友好。要知道哪怕絕殺殿轉型走到正軌,曾經殺手頭子在衆人心中留下的陰森印象卻是根深蒂固。
合歡宗這片地界是出了名的大,荷苋吹了下口哨,空中盤旋飛下幾只仙鶴。幾人先後跳上仙鶴的背,下方建築別有一番韻味,不是傳統仙山內的威嚴矗立,有通透的紅色琉璃瓦,還有牡丹形狀的花瓣屋。
連仙鶴都很愛美,尾巴尖別着一朵小花。
飛到最高的一棟建築時,仙鶴平穩下落,送他們到大殿門口,這也是整個合歡宗相對最嚴肅的建築。
合歡宗宗主正坐在大殿內,她沒有擺什麽架子,一舉一動從容不迫。看到杜聖蘭,甚至親自沏了一壺花茶,期間看了眼荷苋:“回來就好。”
荷苋唇瓣動了動,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
半杯茶入喉,合歡宗宗主輕聲道:“我已經和兩位長老商量過,遷宮北域。”
荷苋猛地跪下,合歡宗宗主卻沒有給她張口的機會,讓另一名弟子帶她下去休息。等大殿只剩下三人時,笑了笑說:“想必二位也看出來了,不管有沒有荷苋,這件事都會發生。”
杜聖蘭點了點頭,猶豫了一下,問道:“合歡宗到底有什麽是值得圖謀的?”
合歡宗宗主沉默片刻,緩緩道:“三年前,我宗收了一個天生媚骨的弟子,名叫裴枝雀。”
杜聖蘭眉尖一挑,那不是自己名義上的未婚妻?不對,現在已經成了杜北望的。
大家族的子弟拜師不同宗門是常事,不是每一個人都天賦卓絕,值得家族培養。天生媚骨修煉天賦往往一般,來合歡宗學本事倒也正常。
“她畢竟來自大家族,我便叫人多留意點,好在這丫頭除了愛亂跑,平日沒什麽異常。”
顧崖木聽到這裏看了杜聖蘭一眼。當初在斬月山,這人也是一樣,沒事就往龍泉瀑布跑,後來親手放出一頭龍。
“數月前天聖學宮直選,裴枝雀要脫離宗門。天聖學宮并不強求學員和原宗門斬斷關系,她卻執意如此,那時我便覺得不對勁。”
就算有此念頭,一般人也會等直選結束,裴枝雀卻似乎很有信心,合歡宗宗主猜測裴家可能給她弄到一個學員名額。
如此一來,裴枝雀在裴家的地位就比想象中要高,來宗的目的也有可能不純。合歡宗宗主嘆道:“我起了疑心,立刻叫來弟子詢問她日常喜歡往哪裏跑,細細做了勘察。這一查果然有了發現,在一處地底有魔氣滲漏。”
“這魔氣是順着兇牙坡魔淵的地脈流入,長年累月下形成一條神奇的礦脈,對修行大有助益。”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沉悶,杜聖蘭:“我記得很多年前就有人作出猜測,魔氣可以用來修煉。”
只不過這東西和鴻蒙紫氣類似,純度太高會毒死人,也有說法地脈可以稀釋魔氣,運氣好的話便能融合成恰到好處的比例。
合歡宗宗主冷笑:“誰能想到這些大家族竟一直沒放棄探脈。”
從兇牙坡向外發散的地脈成千上萬,這是一條條找過來了。
杜聖蘭垂眼望着杯中皺巴巴的花瓣,徹底明白合歡宗宗主下定決心遷宗的原因,若是一個日月樓主也就罷了,很明顯這件事幾個家族都在參與。
合歡宗宗主嘆道:“合歡宗守不住的,硬要留下來,只會招來滅宗危機。”
對于杜聖蘭這個第二祖的傳人,合歡宗宗主相當大方,準他自由進入功法閣,看看有什麽心法可以借閱。一個沒修煉過合歡心法的人,直接接受傳承,可能會有很多地方覺得晦澀。
簡單安頓完杜聖蘭,合歡宗宗主開始叫人過來商量遷宗事宜。
一個大勢力,積攢下的資源不少,遷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合歡宗建築設計精巧,陽光透射在琉璃瓦上可以反射出相當明豔的色澤,可惜這明亮也驅散不了合歡宗此刻的陰霾。杜聖蘭看到來來往往沉默收拾東西的合歡宗弟子,心中不是滋味。
顧崖木看出他心情不好,提出去附近鎮上走走。
兩人換了張比較普通的面具,鎮上居住着不少沒有修為的普通老百姓。鬧出這麽大的風波,他們早從幾天前就在讨論這些事。
“合歡宗以往對我們還不錯,去年有妖獸作亂,他們也幫忙處理了。”
“以後名門正派駐紮在這裏,肯定會更安全,合歡宗再好,不也一樣殺人兒子?我們鎮上這麽多男丁,換個可靠的也好。”
“對對,那個什麽日月樓,兒子被殺還給合歡宗時間遷走,也算仁至義盡了。”
……
顯然,居住在鎮上的老百姓,更加偏向日月樓,‘合歡’二字潛意識裏就讓他們産生無盡遐想。
杜聖蘭搖頭:“只怕等這些大勢力來,根本不會管他們的死活。”
他太了解修真世家的行事風格。
顧崖木帶他來當然不是為了聽閑言碎語,兩人陸續去了幾家客棧,每一家都是客滿。杜聖蘭立馬意識到除了日月樓和墨家,應該還有其他勢力來,短暫在客棧周圍晃悠了一下,他的視線突然鎖定一道身影。
“我記得這人,天聖學宮的學員。”
那日攔着參加直選修士不讓離開的,就有此人。
顧崖木意味深長道:“裴枝雀也是天聖學宮的一份子,學宮來分一杯羹不奇怪。”
這一刻雙方間竟是格外的心有靈犀,杜聖蘭仿佛想到什麽,微笑道:“有時候想想,熱鬧點也好。”
——
終于到了遷宮這一日,日月樓主早早守在合歡宗外。
裴枝雀在兩位學宮長老護送下,大大方方進入外宗:“師姐竟然連盆花都要帶走。”
刻薄的話語從嬌豔的唇瓣吐出,得天獨厚的美麗讓她不但不顯得尖酸,反而有種勾魂攝魄的味道。
“師父往日待你不薄,你竟……”
裴枝雀面色不變:“師姐無需動怒,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來,主要是為了确保合歡宗宗主不在憤怒下毀了魔礦,不過料想對方不敢這麽做,魔礦毀了,他們幾個勢力一時半會兒不會如何,但日後合歡宗弟子想必會一個個神不知鬼不覺地從這世上消失。
外宗的東西已經撤得差不多,後山一名弟子剛準備将行李放在胭脂獸身上,忽然聽到後面傳來一聲巨響,漂亮的琉璃建築轟然倒塌,一并而來的還有義正言辭的聲音:“今後,必不會再讓合歡妖女禍害我南域!”
聲音回蕩在山谷中,女弟子一抹眼淚:“他們在砸東西。”
有人受不了,沖到合歡宗宗主面前:“師父,不如去跟他們拼了!”
然而她得到的只是一句冷漠的回應:“還有時間,再去清點一下寶庫東西的數量。”
說完合歡宗宗主走到胭脂獸身邊,借着它高大的身軀掩去眸中的憂愁:“抱歉,連累的你跟我們一起搬家。”
胭脂獸用兩個大眼睛看着她。
合歡宗宗主輕輕搖頭,神獸老了,一旦出手必定會死亡,并非她沒有血性,大勢力們聯手,舉一宗之力,最多也就是傷其一臂。
已經衰老的胭脂獸回頭看了眼守了無數歲月的地界,配合地讓合歡宗弟子飛上它的後背,日落黃昏,萬米長的身軀馱着上千弟子和行李,沉默地朝北方行進。
身後,合歡宗的建築正一個個倒塌,琉璃瓦碎了一地塵土飛揚,毫無疑問,這些勢力準備重新修建自己的洞府。
日月樓主環顧四周,和墨蒼傳音:“我看第二峰不錯,靈氣足一點,想必墨兄不會和我争搶。”
墨蒼冷漠道:“一座山頭而已。”
日月樓這次出力不小,讓出一片靈氣足的地方也沒什麽。他不喜奢華豔麗,有些厭惡地望着花花綠綠的建築,身後長劍自動飛出,他隔着千米,一劍劈開了主殿。
“厲害!”
“不知我有生之年,能不能有一半的實力。”
今天來看熱鬧的人不少,這一道劍光驚豔了他們。杜聖蘭站在不顯眼的角落,遠遠地漠然望着這一切:“日月樓,墨家,裴家,天聖學宮……險些忘了杜北望……”
裴家和杜家聯系如此緊密,裴枝雀現在又是杜北望的未婚妻,若說這件事沒有杜家參與,杜聖蘭是不信的。
“魔礦有限,接下來想必就是論‘功’行賞的時候,第一批進入地底修煉的,必定是在這個計劃裏貢獻最多,或是最傑出的一輩。”
顧崖木颔首:“南域這些勢力,将會迎來一個突破的盛世。”
正在打着報仇旗號拆砸建築的修士,很多已經修煉到他們那個境界的後期,如今有魔礦相助,渡劫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
杜聖蘭聞言笑了:“可惜很快他們就會發現,修為到了資源夠了,也不代表就能順利渡劫。”
要知道人在做,天雷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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