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浮筠玄燭

扶玉秋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不過他也沒打算瞞着鳳凰,正要嘟嘟囔囔地告狀,陰藤警惕地伸藤蔓抽了扶玉秋手背一下。

扶玉秋膚色雪白, 只是輕輕抽了一下就是一道淡淡紅痕。

陰藤傳音道:“這醜八怪是誰?你們怎麽認識的?他怎麽跟着你?為什麽他看你的眼神這麽奇怪?你怎麽沒點警惕之心, 什麽話都給他說?”

陰藤能感覺出來扶玉秋此時的靈力并非幽草, 十有八九是奪舍重生。

下界最忌諱奪舍之事, 稍稍極端些的, 指不定要架火堆上活烤幽草。

扶玉秋滿臉茫然。

陰藤恨鐵不成鋼:“別告訴他!誰知道他是不是不安好心?”

扶玉秋本能道:“他才不會!”

陰藤又抽他:“想想當時卷你葉子的那個藤藤醜八怪!”

扶玉秋撇嘴, 自從醜八怪卷了他葉子跑後,無論誰都愛拿這事數落他輕信于人, 偏偏扶玉秋還無法反駁。

扶玉秋只好不情不願地仰頭對鳳殃道:“沒什麽。”

鳳殃垂眸看着扶玉秋手背上兩道礙眼的紅痕, 眸子一暗。

陰藤還在叨逼:“我和你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要是再像之前那樣傻乎乎……呼呼。”

扶玉秋左等右等沒等到後文, 疑惑地戳了戳陰藤, 發現他竟然睡過去了。

怎麽突然就睡了?

扶玉秋還以為陰藤是靈力消耗太多支撐不住才陷入沉睡, 也沒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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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沒有注意到鳳殃悄無聲息收回去的靈力。

“你之前說流離道有仇人。”鳳殃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好似在閑聊道, “還騙情騙……色?是因為他,你才沒了舊殼子嗎?”

扶玉秋想了想, 第一次見鳳凰時的确同他說過這個, 皺着眉不情不願地用手指在鳳殃膝蓋上胡亂劃拉。

“對。”沒了陰藤阻止,扶玉秋也嘴裏沒個把門的,委屈道, “明明我救了他, 他卻貪圖我的身子。”

鳳殃一把扣住扶玉秋在他腿上亂動的手:“你當真被他騙了色?”

扶玉秋疑惑地想了想:“是的吧?反正我被他哄騙着變成絕美的原形, 讓他看了好幾眼呢, 應該算是被騙色吧?”

鳳殃:“……”

連這種艶美人形皮囊他都能吵着鬧着說醜陋, 鳳殃很想知道能被扶玉秋自戀地稱贊“絕美的原型”,到底能美到什麽程度。

“然後呢?”鳳殃繼續套話,“你喜歡他?”

“不算,我就是覺得他身上有股很熟悉的氣息……”扶玉秋搖頭,悶悶道,“誰知道他那般狼心狗肺,竟然害我靈丹自爆而亡。”

這個“靈丹自爆而亡”好似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劍,兇狠穿透鳳殃的身體,心口猛地傳來一陣鈍痛,密密麻麻像是深刻在骨髓裏千年萬年。

鳳殃目不轉睛看着他:“那人是誰?”

扶玉秋:“啊?”

白雀在九重天那段時日奇怪的舉止,讓鳳殃已從中隐約知曉那人是誰。

“是誰?”鳳殃還抓着扶玉秋如暖玉似的手,他放輕了力道,像是揉白團子般動作輕柔,蠱惑地柔聲道,“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扶玉秋在鳳殃溫柔的注視下,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雙溫和的金瞳好像藏了無數柄鋒利的利刃,争先恐後想要破開瞳孔四散而出。

帶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癫狂。

“你……你問這個幹什麽?”扶玉秋皺着眉将手抽回來,感覺若是自己說出那個名字,鳳殃好像就要沖上去和那人同歸于盡一樣。

鳳殃本能想要将扶玉秋的手強行抓回來,手指一動卻硬生生制住這股沖動。

他輕輕閉眼,再次睜開時,金瞳中的狂暴和殺意已然消失。

“沒什麽。”鳳殃淡淡道,“你難道不想報仇?”

“當然想啊。”扶玉秋不假思索地回答,“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此番受我牽連下界受傷,我不能再讓你陷入危險中了。”

見鳳殃還是不為所動的樣子,扶玉秋吓他:“那人可厲害了,是活閻羅最寵愛的兒子!要是惹怒了他,活閻羅肯定要下界追殺你我。”

鳳殃笑了笑:“最寵愛的兒子?——你說鳳北河?”

扶玉秋:“……”

扶玉秋恨不得拍自己這張說話漏風的嘴,硬着頭皮道:“有沒有被吓到?他就是個瘋子,你可千萬別惹他。等我們去玄燭樓把你的懸賞令毀掉,再找我哥要聞幽谷的鑰匙,去家裏避一避風頭再說。報仇這件事,我讓我哥幫我。”

鳳殃笑了起來,看扶玉秋滿臉緊張兮兮的樣子,說:“好。”

扶玉秋這才松了一口氣。

閑聊一會,扶玉秋嘴中含着的果核終于沒了甜味。

他找了個花盆吐掉,果核落在靈壤中,卻微微散發出一股晶瑩如雪的光芒。

扶玉秋疑惑地扒着花盆看。

陰藤果的果核只有小拇指指節大小,其中好像包裹一片雪花,晶瑩剔透,一看就知道并非凡品。

扶玉秋本想将陰藤喊出來問問看這是什麽玩意兒,但陰藤呼呼大睡,根本沒有任何反應,索性放棄。

見這果核這麽好看,扶玉秋也不嫌髒地重新撿回來,用靈力凝出一團水将果核清洗幹淨,高高興興捏着找鳳殃。

鳳殃一見到那果核,瞳孔微微一縮。

陰藤果并不是什麽稀罕東西,最珍貴的,是它的核。

“這個好看哎。”扶玉秋眼睛亮晶晶的,搬個椅子一屁股坐下,将空無一物的腳搭在鳳殃膝蓋上,高興地說,“幫我系腳踝上吧。”

鳳殃:“……”

鳳殃接過那無數人求而不得的果核,沉默好久突然笑了出來。

扶玉秋勾了勾腳尖,疑惑道:“怎麽?”

“沒什麽。”鳳殃笑道,寬闊的手圈住扶玉秋纖細至極的腳踝,用一根金繩穿過陰藤果核,輕柔地幫他系好。

扶玉秋頓覺安心。

他“啾”了一聲,原地化為白雀原形,啾啾地爬到鳳殃大腿上,仰着頭乖乖地啾。

“我們什麽時候能到浮筠州?”

鳳殃撫了撫他的腦袋:“明日晌午便能到,你先睡一覺。”

若是尋常,知曉自己在随時都會墜落的高空中,扶玉秋肯定吓得直抖,但在鳳殃身邊他卻只覺得安心安全。

聞言扶玉秋點點腦袋,乖乖趴在鳳殃層疊衣袍中,哼哼唧唧地睡覺了。

除了這次融合鳳凰傳承,鳳殃已經許多年沒有睡過覺,此時見扶玉秋舒舒服服地呼呼大睡,他沉默許久。

片刻後,靈舟中金光一閃。

滿月微微灑下,從窗戶中照進靈舟。

一只流光溢彩的華美鳳凰蜷縮在軟榻上,翅膀微微張開,似乎攏着個什麽東西。

縫隙中看過去,白雀靠在鳳凰懷裏睡得四腳朝天。

靈舟緩慢穿過羲禮群山,朝着浮筠州而去。

***

浮筠州,下界第一州。

四族、妖族、甚至人族仙盟皆在此處,幅員遼闊,遍地修真世家,雕窗飛閣、靈舟芥子四處皆是,俨然一副盛世之景。

不光無數名門望族彙聚于此,就連九重天所施靈雨澤,也是最先降落浮筠州。

樂聖帶着鬥笠,穿過人來人往的寬闊長街,差點犯了病。

蒼天大地。

他只是幾十年沒有來浮筠州,這世道怎會進步如此之快?

天上飛的那是什麽玩意兒?比靈舟還大的……木鳥嗎那是?

靈舟不已是高超、奢靡、最能彰顯地位尊貴嗎?

地下跑的又是什麽?

現在浮筠州的人,短短幾步路也要用傳送陣嗎?

懶死這些修道之人算了!

樂聖越看眼睛越暈,像是土包子進了大宅門,最後終于奄奄一息到了玄燭樓。

發布懸賞令殺人這種做髒活生意的地方,卻大大咧咧坐落在浮筠州主城最繁華的地段,那樓幾乎高聳入雲,周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

還未進去,就隐約聽到兩個修士正在閑侃。

“那天聽塔據說能獻祭福澤靈脈,通去九重天仙尊,讓其下界為驅除天災。”

“呵,天聽塔說着好聽,能尋到九重天仙尊,可實際上不過飲鸩止渴,就算避開一次炎火雨又如何,下次再下,難不成又要再建天聽塔請一次嗎?”

“也是,下界靈脈本就不多。”

樂聖擰眉。

天聽塔的陣法能尋到九重天仙尊?

可現在已下界,那陣法是否還有用?

不過想這樣也沒什麽用,反正現在天聽塔已被鳳北河毀了。

樂聖沉着臉步入玄燭樓,擡步走到玄燭樓接待客人的木臺旁。

他有些不懂怎麽去問鳳凰懸賞令的事,瞥見旁邊有個金鈴,便嘗試着搖了搖。

鈴聲一響,整個熱熱鬧鬧的大堂驟然安靜一瞬,所有人都将目光驚恐地看向樂聖。

樂聖:“…………”

很快,玄燭樓的小厮急急忙忙狂奔下樓,瞧見樂聖還捏着鈴,大喜過望:“這位修士,當真勇氣可嘉!樓主知曉必定歡喜落淚!”

樂聖:“?”

周圍的人竊竊私語。

“當真勇士啊。”

“看他穿着不凡,為什麽會接那個懸賞令?難道真是想找死?”

“啧啧。”

樂聖皺眉,問:“什麽懸賞令?”

小厮笑眯眯地說:“修士說笑了——自然是刺殺妖族聖物的懸賞令!您可算來着了,這令是樓主親手所布,十年了,您是第一個接這單子的。”

樂聖:“……”

并不覺得榮幸。

樂聖滿臉菜色,感覺自己是吃了不經常出門的虧。

不過鳳凰雖然讓他前來調查玄燭樓懸賞令,只是想将他支開的借口,樂聖也沒有去攪和鳳凰想要隐藏身份看戲的樂趣,索性接了這個一看就很棘手的單子。

妖族聖物。

那便是三聖之一?

樂聖在宮商峽隐居多年,也是時候會會其他三聖之人了。

***

晌午,鳳殃從靈舟輕飄飄落下,随手将巨大靈舟收回巴掌大的小舟放在手中。

那小舟上不知為何似乎蒙了一層厚厚的齑粉,被風一吹,緩慢消散。

“到了。”

扶玉秋緊閉着眼睛縮在鳳殃衣襟裏,聽到這句終于悄悄睜開眼睛。

看到終于落地,扶玉秋高興地直拍翅膀:“啾啾啾!”

“去玄燭樓?”鳳殃。

扶玉秋點點腦袋:“嗯嗯,我們這一路上都沒遇到刺殺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樂師把懸賞令撤下去了,還是他給的隐藏鳳凰氣息的結界真的有用啊?”

鳳殃看着腳底下的齑粉,但笑不語。

扶玉秋也懶得管,反正沒有遇到危險就行。

周圍熱鬧非凡,扶玉秋索性化為人形,方便行事。

白雀這張臉太過紮眼,鳳殃想了想,擡手一點,強行給他布了個障眼法,省得鬧出麻煩來。

扶玉秋也乖乖地任由他弄,還給了他一個“我知道我很醜”的肯定眼神。

鳳殃:“……”

兩人慢悠悠走在浮筠街道上,鳳殃沉着冷淡,扶玉秋卻是個不會隐藏情緒的脾氣,見到厲害的就驚嘆地“嗚哇——”,尾音能轉好幾個來回,惹得周圍的路人都好笑地看他。

哪怕被人指指點點,鳳殃也鎮定自若,也不說讓扶玉秋收斂,近乎沐浴在旁人“看啊,兩個人模狗樣的土包子”的視線下,淡淡往前走。

扶玉秋一路“嗚哇”着,終于到了玄燭樓。

鳳殃剛一進去,就感知到鳳凰金翎的氣息。

他似笑非笑,看來鳳北河倒是舍得。

玄燭樓一樓的大堂中有一面牆,上面密密麻麻貼滿無數懸賞令,扶玉秋仰着腦袋一一看過去,眼睛都看花了也沒尋到鳳凰的。

正待他去尋鳳凰時,卻見繡着滿月紋的玄燭樓之人正恭恭敬敬對着鳳殃說話。

扶玉秋疑惑走過去:“鳳……”

他一噎,本想叫“鳳凰”又怕被人發現,叫“鳳殃”又怕有人知曉鳳凰真名,想了想,硬生生轉了個話頭:“扶……秧,找到了嗎?”

扶秧:“……”

玄燭樓的人見到扶玉秋,雖然瞧不見他的臉,但隐約能看出來他年紀不大,笑着說:“小修士是在說鳳凰懸賞令吧,你們若想接,怕是要三思而行。”

鳳殃淡淡道:“不必,懸賞令拿給我。”

那人嘆息一聲,只好微微颔首,去拿懸賞令了。

扶玉秋湊到鳳殃面前,踮着腳尖和他咬耳朵:“他剛才說‘三思’,為什麽啊?”

鳳殃耳朵有些酥麻,微微偏過頭:“許是接了懸賞令的人全都死了?”

扶玉秋吓了一跳。

鳳殃定定看他,想從他眼中找出點對那些刺殺之人的憐憫、同情。

但扶玉秋一驚之後,忙高興地道:“死了好啊,他們本就是來殺你的,這麽可惡,死了也活該。”

鳳殃:“……”

鳳殃沉默好一會,突然笑了。

“說起來懸賞令……”扶玉秋沒注意鳳殃的異常,四周張望着,“真的能什麽人都能懸賞到嗎?”

鳳殃點頭:“據說玄燭樓眼線遍布下界,沒有他們尋不到的人。”

扶玉秋一愣,突然嚴肅道:“我悟了。”

鳳殃:“?”

悟什麽了?

扶玉秋颠颠地跑走了。

鳳殃心中覺得不太妙,沉默着跟上去。

就見扶玉秋趴在發布懸賞令的桌子前,對着一個女修士比劃着:“名字就可以嗎?保證不重名,真的能找到嗎?”

女修保持着甜美微笑:“可以找到的呢,小心肝。”

鳳殃:“……”

扶玉秋興高采烈,拿出兩張空白懸賞令給她。

“那我要懸賞兩個人。”

女修接過,拿起筆:“名字是?”

扶玉秋說。

“扶玉闕、扶白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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