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木鏡小草

扶玉秋惡心壞了。

人類果然可惡可怕又可恨!

不過對于那群鄉野村夫來說, 此時突然出現的白衣白發好似雪鬼、精怪的少年才是真正的可怕。

為首的男人後退幾步,故作鎮定,冷冷道:“少管閑事!這小兔崽子是天煞孤星, 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會死于非命。”

扶玉秋被氣笑了。

他懶得和人類廢話, 見他們還不肯走, 手指像是利爪似的猛地伸出, 用水靈力凝聚成一柄巨錘, 作勢要掄人。

“不想死就滾開!”

若是尋常凡人, 見到修士肯定吓得屁滾尿流,但這群人不知道是不是被炎火雨逼瘋了, 見到這少年憑空招出水來, 竟然滿眼皆是貪婪。

水靈力……

聽說,只要将水靈力修士的骨血融入炎火雨降落之地, 便能枯木逢春、重回生機。

水靈力的修士往往靈力溫和, 并無攻擊力……

想到這裏, 他們看向扶玉秋的眼神越來越可怕,甚至有種不要命的扭曲。

就在這時, 周遭突然傳來“噗呲”一聲火苗燃起的聲音。

這群人在熾熱的地面行走許久,哪怕穿着鞋腳也是滾燙的。

所以在鳳凰火一瞬間從腳底騰起, 順着腳往身上爬時, 他們竟然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等到意識到火焰燃燒時,鳳凰火已經呼嘯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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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聲慘叫還未完全發出,那一群人便化為了一抔灰燼, 簌簌落地, 滲入龜裂的土地中。

扶玉秋也吓了一跳, 回頭看去。

鳳殃緩步而來, 剛才的疏離和冷淡好似只是錯覺, 他走到扶玉秋面前,輕輕摩挲兩下扶玉秋氣得發紅的眼尾,淡笑着說:“吓着了?”

扶玉秋搖頭:“他們哪能吓着我啊?”

鳳殃一愣。

他是問有沒有被鳳凰火将人活生生挫骨揚灰的畫面吓到。

扶玉秋真是……

哪怕看到那副慘烈場景,扶玉秋也像是沒事人一樣,回頭朝向還在目不轉睛近乎呆滞看着他的孩子。

那孩子像是吓傻了,黝黑的瞳孔裏只有一星半點的光芒。

扶玉秋陷入糾結。

他讨厭人類,這孩子又是個人類小孩,雖然很可憐,但……

扶玉秋深吸一口氣,狠下心來,冷冷地想,救他一次已是仁至義盡,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才剛想完,扶玉秋視線無意中落在孩子險些被燙熟的雙腳上,當即吓了一跳,忙伸手将他抱起來。

腳可是最重要的東西,怎能輕易損傷?!

小孩好像也吓住了,木着眼睛呆呆看他。

扶玉秋抱完就後悔了,但又不能将人扔下去,只好捏着鼻子問:“你是不是一棵小草?”

鳳殃:“……”

孩子茫然看他,雖然不懂這話的意思,但他本能想要讨這個救了他的白衣哥哥喜歡,輕輕一點頭,表示自己就是一棵小草。

他甚至還嘗試着伸出全是繩子勒痕的手,手腕并在一起五指微微張開,做成花朵模樣,放在下巴上,眼巴巴看着扶玉秋。

——一朵花也行。

扶玉秋:“……”

扶玉秋“嗚啊”一聲,感覺這孩子好會啊。

看在他暫時是一朵“花”的面子上,扶玉秋終于心安理得地把他抱在懷裏,和鳳殃一起離開熾熱滾燙的荒蕪之地。

路上,孩子乖巧得趴在扶玉秋肩上,無意中擡頭看了身後的男人一眼,異瞳突然一縮。

他像是看到了什麽,猛地“啊”了一聲,拼命抱着扶玉秋的脖子,将眼睛埋在他頸窩中。

扶玉秋剛好回到兩人居住的芥子雅舍,聞言疑惑道:“怎麽了?”

孩子怯怯地又看了鳳殃一眼,很快又極其痛苦地移開視線,像是被火焰灼燒似的。

鳳殃淡淡看他一眼,道:“需要什麽傷藥嗎?我去給你尋。”

扶玉秋也不和他客氣,叽裏呱啦說了一堆草藥名字。

鳳殃點頭,轉身離開雅舍。

扶玉秋疑惑看他的背影,小聲嘀咕:“他記住了嗎?”

院外,鳳殃淡淡道:“你記住了嗎?”

着急忙慌趕過來的雲收:“…………”

雲收哪裏記得住,索性直接從懷裏掏出來一瓶靈丹,恭恭敬敬獻給仙尊。

鳳殃漫不經心讓玉瓶在修長五指間轉來轉去,随口道:“那孩子的來歷,你可知道?”

雲收讷讷道:“只有鹓雛族之人才會預知未來,且還要借助靈鏡才可,這孩子卻是個人族,尊上,他有沒有可能……是鹓雛少族主的轉世?”

此言一出,鳳殃突然擡頭看他。

雲收很明白尊上這個表情,那是對他腦子的懷疑和擔憂。

“雲、雲收不懂,望尊上解答。”

若是在平時,仙尊早就一掌揮過來了,但不知為何今天鳳殃心情似乎格外好,也沒打算動怒動手,簡直稱得上是和顏悅色地溫聲開口。

“你見過有人的神魂被鳳凰火燒得魂飛魄散、化為齑粉随風而散,還能入輪回轉世的嗎?”

雲收:“……”

雲收被這句話驚得差點要夾尾巴了。

鳳凰火……

燒得魂飛魄散?!

鹓雛少族主到底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事,能把尊上氣成這樣?!

雲收太慫,不敢多問,小聲說:“那只可能是天運之子了。”

鳳殃笑了笑:“千年萬年出不了一個的天運之子,便是這副任人欺辱的模樣?”

雲收期期艾艾,不知要如何回答。

鳳殃随意一揮手,示意他走。

雲收忙不疊滾了。

鳳殃捏着玉瓶,垂眸看了好久,才緩步回去。

扶玉秋已經給“小花”換了身衣服,正皺着眉看着被燙得通紅的雙足,好似感同身受,還在不住吸氣。

“這要是真的草,那還能活嗎?”扶玉秋驚恐地想,“根須不得烤幹成人參須須啊?”

孩子身上全是被打、勒、綁出來的傷,大大小小都有,相比之下腳上的燙傷簡直可以忽視,但扶玉秋卻蹲在那,眉頭緊皺盯着他的腳看,看得那孩子都要以為自己腳上是不是有什麽劇毒。

他不自然地勾了勾腳趾,怯怯看向扶玉秋。

扶玉秋問:“疼嗎?”

孩子很懂事,輕輕搖搖頭。

扶玉秋倒吸一口涼氣,餘光瞥見鳳殃過來,忙驚慌道:“他、他的腳都沒知覺了,你看看是不是被烤壞了?”

孩子:“?”

鳳殃也沒多說,将手中玉瓶給他。

這是九重天的靈藥,別說這腳真的烤熟了,就算是直接齊根斬斷,也能重新長出來。

扶玉秋捏出一顆靈藥輕輕嗅了嗅,詫異道:“你從哪兒得來的?”

“外面買的。”鳳殃說,“先給他用用看。”

看久了那腳上的燙傷,扶玉秋隐約覺得自己的“根須”都要微微發起疼來,索性也不再追問,将丹藥遞過去:“吃吧。”

孩子警惕地看了鳳殃一眼,很快移開視線,接過丹藥毫不猶豫地吃下。

——看這架勢,就算扶玉秋給他毒藥,他或許也會眼睛眨都不眨地吞。

九重天靈藥幾乎立竿見影,才剛下肚就宛如一股暖流彙入四肢百骸,将那些皮肉傷系數治愈。

——順帶着連被毒啞的嗓子也治好了。

扶玉秋這才放下心來,湊上前去問他:“能說話了嗎?”

孩子似乎不太習慣扶玉秋離這麽近,怯怯低下頭來,小小聲地“嗯”了一聲。

扶玉秋心想這孩子倒是個冷性子。

一旁的鳳殃眸子微沉,視線落在那孩子通紅的耳根上。

扶玉秋問:“你叫什麽名字?”

孩子聲音細若蚊嗡:“我、我叫小草好了。”

扶玉秋:“……”

可真上道啊。

鳳殃看他一眼。

“小草”肩膀一縮,才怯怯道:“木鏡。”

“這名字真不錯啊。”扶玉秋稱贊道,“有木呢,生機勃勃。”

鳳殃:“……”

哪怕只和“草”沾點邊兒,你都贊好?

“生機勃勃”的木鏡父母在那場炎火雨中身亡,也無落腳之處,扶玉秋救了人也不好将人丢下,就讓他在雅舍裏住下。

木鏡這段時間遭受太多,終于有了信任之人,心神疲憊下,沒一會就蜷縮在小塌上睡了過去。

扶玉秋蔫蔫地趴在院中的桌子上,悶悶不樂道:“我怎麽又救人了?”

鳳殃坐在他對面,不動聲色地問:“不高興?”

扶玉秋搖頭,眉頭輕輕蹙着,好似有一堆化不去的憂愁:“我只是害怕那個孩子又是騙我的。”

鳳殃的手微微一蜷縮。

最開始的醜八怪騙了扶玉秋葉子,後來的鳳北河可倒好,直接把他騙的命都沒了。

現在他心血來潮又救了個看起來氣運不凡的孩子……

扶玉秋實在是被騙怕了。

“我讨厭別人騙我。”扶玉秋将臉埋在雙臂中,蔫噠噠地趴在桌子上,聲音悶悶的,“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說嗎,為什麽要騙我?”

一片葉子而已,他又不是舍不得。

鳳北河……鳳北河就算了,再有理由、苦衷扶玉秋也想他立刻死。

要是木鏡這孩子再騙他,扶玉秋可能要封情鎖愛,做棵冷漠的小草。

就算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垂死掙紮,他也要眼睛眨都不眨地路過不管!

因為扶玉秋趴着的姿勢,并沒有瞧見鳳殃蹙眉的神色。

鳳殃沉默許久,突然說:“扶玉秋……”

這是鳳殃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扶玉秋疑惑地歪歪腦袋,露出半張側臉,迷茫看他:“什麽?”

鳳殃似乎想說什麽:“我……”

扶玉秋将下巴枕在手臂上,眸子清澈,那張艶美到幾乎算是妖豔的臉上全是不相符的稚嫩無害,毫無城府。

鳳殃怔怔看着他。

恍惚中,扶玉秋那張随時随地都笑意盈盈的臉好像籠罩層層烏雲,對他的厭惡排斥緩慢爬上漂亮的眉眼。

“鳳凰?”

纖細的五指突然在鳳殃面前搖了搖。

鳳殃回神。

方才的幻覺猛然消失,扶玉秋正滿眼擔憂地看着他:“你到底怎麽了?”

鳳殃閉了閉眼,搖頭。

扶玉秋又問:“那樂師給你的障眼法結界還能用多久啊?這裏這麽多人,會不會有人發現你是鳳凰?”

鳳殃一愣,沒想到他還在擔心這個。

“沒事。”鳳殃輕聲說,“這個障眼法很有用,可以模拟人類的氣息,幾乎能以假亂真。”

扶玉秋忙問:“那若是碰上更厲害的人呢?”

畢竟三界魚龍混雜,指不定就有比鳳凰修為還要高的人。

鳳殃:“不會。”

扶玉秋還是有些擔心,但既然鳳凰都說沒事了,他也沒瞎操心,緩了一會就高高興興拉着鳳殃出去玩。

長街上熙熙攘攘,扶玉秋跑得飛快,沒一會就只見個影子了。

鳳殃并不着急,信步閑庭慢吞吞走着。

就在這時,迎頭撞上一個身披彤鶴紋的年長者。

鳳殃擡頭一看,眉頭輕輕皺起。

那人錯愕看着鳳殃,拄着彤鶴紋拐杖的手都在瑟瑟發抖,像是見了鬼一般。

鳳殃視線看向不遠處。

——扶玉秋玩瘋了,此時終于反應過來,正在噔噔噔穿過人群往回跑。

那只彤鶴沒看出來鳳殃的漫不經心,不可置信道:“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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