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靈雨大比
臘月二三, 下界小年。
扶玉秋發間那根軟藤十分應景地開出滿簇豔紅的花,喜慶得不得了。
他樂颠颠跑去給鳳殃看。
鳳殃勉為其難地評價:“還可以。”
因為九重天仙尊腦袋抽風禁雪,寒冬早已如同虛設, 哪怕臘月也是溫暖如春。
之前在聞幽谷, 一下雪扶玉秋就昏昏欲睡, 将自己埋在花盆裏蹦回房間裏貓着。
有一年扶玉秋救下的醜八怪在聞幽谷待着過冬, 他只能逼不得保持着人形, 病恹恹地躲在錦被裏, 怎麽說都不願出門。
扶玉秋感受着臘月的暖意,美滋滋地心想:“要是回了聞幽谷就更好了。”
他也就不必每年躲雪, 怪煩人的。
木鏡怯怯牽着扶玉秋的衣角, 還是不肯放棄地不想讓他出門。
鳳殃從外而來,冷淡瞥了木鏡的手一眼。
那目光像是熾熱的火焰, 狠狠燎向木鏡的手背, 吓得他立刻縮回去。
“別害怕。”扶玉秋說, “你就在這裏等着吧,我看完熱鬧就回來。”
木鏡太過懼怕鳳殃, 只好怯怯點頭,眼巴巴看着兩人并肩離開。
只是幾日功夫, 也不知道鳳北河是如何做到的, 竟然真的将被推成廢墟的天聽塔重新建好,甚至比之前還要奢華。
高聳入雲的塔看着像是一座精美的玉器,在日光下閃着琉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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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玉秋和鳳殃過去時, 天聽塔邊已全是密密麻麻的人。
仙盟修士、魔族、四族之人, 甚至連百花苑也有人過來。
扶玉秋疑惑道:“為什麽四族之人也過來?”
鳳殃淡淡道:“因為他們也要來搶靈雨澤。”
扶玉秋似懂非懂。
比試之處在天聽塔下, 來人衆多, 扶玉秋本以為還要排上許久, 但鳳殃帶着他卻如入無人之境,根本無人敢攔。
靈雨澤大比之處是半圓形的看臺,上方有無數芥子小空間,最下面便是偌大比試臺。
鳳殃帶着他去了一間視野極好的芥子,靈力濃郁。
扶玉秋抓了一堆松子過來,打算等會看戲的時候嗑。
周遭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全被芥子隔絕,扶玉秋看什麽都覺得好奇,東張西望看個不停。
“我第一次看人打架。”扶玉秋偏着頭,眼睛彎着看鳳殃,“外界真好玩兒。”
他這麽愛熱鬧,但卻因绛靈幽草的身份無法出來放肆地玩。
不知道為什麽,被扶玉秋那雙清澈的眸子注視着,鳳殃心中有股奇怪至極的感覺,像是之前發瘋時的失控,卻又沒有帶着一絲一毫的戾氣。
心中甚至還好似有溫暖熱流潺潺淌過。
等到反應過來時,鳳殃已本能将視線移開。
扶玉秋本能想将自己一切的歡喜給鳳殃分享,察覺到鳳殃似乎又在排斥他,臉上的笑容也有些不自然。
他悶悶垂下頭,不再笑了。
鳳殃眉頭緊皺,似乎也在疑惑自己為什麽要移開視線。
他明明不排斥那張笑臉。
扶玉秋悶悶地垂着腦袋嗑松子。
大概是芥子中的氣氛太尴尬,扶玉秋擡手一戳芥子門,結界驟然散開,外面的聲音呼嘯灌了進來。
隔壁的小芥子應該是個魔修,說話甕聲甕氣,此時正在侃侃而談三界趣事。
扶玉秋給自己打發時間,支着下颌懶洋洋地聽他們說話。
“龍女祝,修為幾乎能吊打所有龍族。強大又美麗,唉,但因為是個女人,所以那個半吊子龍族少主始終壓她一頭。”
“啧啧,看來龍族式微。”
扶玉秋一邊嗑松子一邊聽人唠嗑,很快就将那點不愉快抛諸腦後。
只剩下鳳殃在旁邊盯着他目不轉睛地看。
“還有啊,據說龍族主還想給龍女祝和九重天上那位牽紅線呢……啧啧啧,那位仙尊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喜怒無常,龍女祝若是真的和他結為道侶,那可有好戲看了。”
“豁!龍族主還真敢想啊?!”
“可不是嗎?”
扶玉秋聽得津津有味,聽到活閻羅要糟蹋好姑娘了,冷哼一聲,點評說:“就是,好好的姑娘,這麽厲害直接當龍族主去多好啊,憑什麽要便宜了活閻羅?”
扶玉秋嘚啵完,偏頭本能和鳳殃尋求認同:“是不是?”
鳳殃還在看他,漫不經心地點頭:“是。”
扶玉秋飛快将視線移開了,沒一會他又覺得不對,疑惑歪頭,就見鳳殃像是脖子僵住了似的,還在那看他。
“他看我幹什麽?”扶玉秋摸了摸臉,心中嘀咕,“明明剛才還躲我的。”
扶玉秋越想越覺得委屈,他又不肯生悶氣,當即朝他龇牙:“你瞪我做什麽?”
鳳殃:“……”
鳳殃:“我沒有。”
“你就有。”扶玉秋故意曲解,說,“直勾勾地瞪我。”
鳳殃:“……”
扶玉秋見鳳殃被自己噎得說不出話的樣子,頓時爽了,哼了一聲,正要再堵他幾句,頭頂突然傳來一陣龍吟。
扶玉秋仰頭看去。
幽藍天幕,一條黑龍騰雲駕霧而來,裹挾着一股靈雨驟然從半空簌簌落下,所落之處枯木逢春,石頭縫中也長出嬌豔花草。
扶玉秋還是第一次見靈雨,當即抛下鳳殃,高高興興地伸手接了一捧雨。
靈雨滲入指縫中,倏地開出一簇鮮豔的花簇。
自從炎火雨墜落下界,浮筠州有些地方靈力枯竭,已許久沒有下過靈雨。
此時這場短暫的靈雨落下,引得無數修士從芥子鑽出,站在靈雨下吸納所剩不多的靈力。
只是一道靈雨便有如此馥郁靈力,若是降下靈雨澤……
許是比靈脈還要有用。
黑龍化為人形,飄然落在比試臺中央。
——那是個面容冷豔的黑衣少女,她眉目是漠視一切的冷然,橫掃周圍成千上萬人,氣勢絲毫不弱。
這便是龍女祝。
扶玉秋遠遠看了一眼。
哪怕他從來不認為人類的皮囊有多好看,還是能感覺到龍女祝那張皮囊的英氣飒然。
那張臉上是漠然萬物的桀骜和遮掩不住的野心。
這樣的人,從來不甘于居人之下。
龍女祝沒有半句廢話,随她而來降下的那場雨已是開場。
她穩坐比試臺最前方的位置,視線冷冷掃了一圈。
無需她多言,第一場大比的仙盟首尊和魔族聖女便施施然上了比試臺。
扶玉秋忙睜大眼睛去看,指着仙盟首尊說:“那是玄燭樓主嗎?”
鳳殃搖頭:“不是。”
扶玉秋頓時失望。
他還想看魔族聖女和玄燭樓主打架呢。
下方兩人很快就交起手來,道修和魔修本來就勢不兩立,更何況此時為了争奪靈雨澤,彼此更是毫不留情,恨不得直接在比試臺上取了對方狗命。
一時間,靈力碰撞,像是一場巨大煙火。
扶玉秋看得目不轉睛,他是個極其沒有立場的人,無論誰落了下風他都緊張得不行。
“哎!要受傷了!”
“打他!”
“你反擊啊!打回去打她!”
鳳殃:“……”
鳳殃無聲嘆了一口氣,這時一朵雲飄來,被他一掌揮散。
“玉秋。”鳳殃起身,“我先離開一趟。”
扶玉秋看得正在興頭上,随口敷衍道:“嗯嗯好,慢走不送,早生貴子。”
鳳殃……鳳殃緩步離開。
雲歸正在芥子外候着,見鳳殃出來,忙道:“尊上,鹓雛族有消息傳來。”
鳳殃一離開芥子,整個人的氣勢都變了,他冷淡地看着下方打得難舍難分的兩人,眸中全是意興闌珊。
可明明之前幾次靈雨澤大比,他在九重天都看得津津有味。
若是有人在比試中重傷慘死,他甚至還會撫掌大笑。
而此番大比,鳳殃卻好像沒有半分興趣。
“什麽消息?”鳳殃問。
雲歸言簡意赅:“今日天聽塔會有炎火雨落下,甚至不止一場。”
鳳殃微微擡頭,“哦?”了一聲。
他終于提起點興趣來,似笑非笑道:“金烏就在此處。”
“若是金烏在鳳北河身上,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被逼上絕路,才會降下連天百裏炎火雨。”雲歸道,“尊上,您看,要先将他困住嗎?”
鳳殃笑起來:“為什麽要阻止他?讓他下便是。”
雲歸讷讷稱是,知道仙尊又要發瘋看好戲了。
連天百裏炎火雨,今日又有這麽多人聚集,恐怕死傷者會不少。
但鳳殃卻全然不在意。
他巴不得炎火雨直接落在他頭上,将他燒成一抔黃土才好。
雲歸無聲嘆了一口氣,告辭離開。
只是走了兩步,神使鬼差的,雲歸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卻突然愣住了。
明明這樣大的熱鬧是仙尊最喜歡的,他也的确下了令不肯阻止已預知到的災禍,甚至還想推波助瀾一番……
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可此時,鳳殃卻近乎茫然地看向旁邊的芥子,眸中隐約有絲猶豫。
芥子中,扶玉秋緊張地磕磕巴巴嗑瓜子,嘴裏還在對戰況嘚啵嘚啵個不停。
“嗚嗚快閃開!”
“回手揍他!”
“啊啊啊吓死我了!還好沒砍到。”
他唧唧歪歪個不停,一直圈在他手腕上睡懶覺的陰藤終于被他吵醒了,一開口就是一堆流利的藤言藤語。
“閉上你的鳥嘴!吃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嗎,藤藤?!藤!滾球兒去!”
扶玉秋:“……”
扶玉秋都習慣了,将視線依依不舍從下方移開,擡手摸了摸陰藤:“你終于醒了,這幾天都一動不動的,我還以為你枯了呢。”
“枯你奶奶。”陰藤沒好氣道,“我感覺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可難受了。”
扶玉秋伸出指尖:“給你點靈力?”
陰藤也不和他客氣,直接伸出兩根細長的藤蔓抱住扶玉秋的手指,使勁去嘬靈力。
水連青是至陰至冷之物,切合陰藤陰冷靈力,幾道靈力入內府,陰藤終于感覺好受點,也終于能化為人身了。
陰藤裹着漆黑的袍子蹲在地上,哼唧着将桌子上還沒剝殼的松子全部一把塞到嘴裏,一口鐵齒鋼牙咔吧咔吧嚼了幾口就吞下去了。
“害,真是晦氣。你都不知道當時有幾波人追殺你爹,我什麽時候成為這等香饽饽了?”
扶玉秋也沒心情看打架了,見陰藤吃相霸氣,也跟着學把松子連殼塞嘴裏。
但只嚼了兩下他險些崩了牙,呸呸吐出來:“硌死你爹了。”
陰藤對其他人陰郁得好似随時都在詛咒人,但和扶玉秋在一起就稍稍開朗了些,他嚼着松子哈哈大笑,故意向扶玉秋炫耀自己的一口鋼牙。
就在這時,陰藤鼻子輕輕一嗅,“啊”了一聲,說:“扶玉闕那慫鹌鹑的味道。”
扶玉秋一驚:“啊?!他在這裏。”
“嗯。”陰藤點頭,“他一身的毒味可沖了,八百裏我都能嗅到,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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